女人,任何时候都要记得,你是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改变,不是为别人。否则,一旦那个别人不如你意了、不是你要的那样的了,你再折腾自己,值吗?
当我告诉娟子我瘦下来了,恢复到了九十七斤时,娟子在电话里大叫好好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吃了什么猛药?
我说我从不吃减肥药,我只是想要漂亮,而不是为别人漂亮。
好好,你太了不起了,我想向你学习,明天开始减肥。娟子这么说。
为何不是今天?
今天不行,我正做红烧肉等他回来吃。
明天他要吃排骨呢?我说,娟子,你已经忘了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的女人,男人怎么会爱你?
然后电话里听见娟子的抽泣。
放下电话,看了看旁边童车里的水儿,她睁着大眼,正咬自己的手指头玩呢,俯下身亲了一下她粉嘟嘟的小脸,轻轻晃动着童车,她慢慢闭上眼睛。
我打开电脑,找了最近的一所驾校,报了名。然后开了QQ,看着头像一个个跳跃,回想着那份久违的快乐。
在网上碰到默默,一个十六岁就开始行走,今天二十五岁依然走在路上,还意气风发、自得其乐的女子。认识她是在墨脱的路上,回到拉萨后她因急事回了内地,没有电话联系过,偶尔在网上能碰到。她一会儿在云南,一会儿在福建,一会儿又去了江西,总是一个人一个行囊,空间里那些美轮美奂的照片啊,让我神往。
在路上,感受的不是路有多长,而是心有多宽;在路上,追求的不是终极的美丽,而是不可预知的前方。
“你当妈妈了?”她发了惊恐的表情给我。你真的想停下脚步?
“我想安静。”我说。
“你安静了吗?”她问。
“还没有,但我想安静。”
“他技术不好?”她问。
“不是,是我不行。”我说,我婆婆在我这儿。
“一个厅堂容不下两个女人。”她说,“可以理解。我最近要进藏,你要不要一起来?”
“孩子才十个月。”
“那又怎样?你老公不会带吗?不是还有婆婆吗?”
“我不想去。默默,我有老公、有孩子,怎么还能跟以前一样呢?”
“你真想当贤妻良母?”默默说,“不过我有个感觉,好好,你最终会回到拉萨的。”
“不会的。我不会去那里了,我的家在北京。”
“那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路上。”她说。
我给她发了个滴血的菜刀,就下线了。
那晚,水儿破天荒地早早睡着。明趴在我身上,吸着我的乳房说,老婆我们好久没那个了,我想要你。
搂了他的腰,把头放在他脖间闭上眼睛。我不敢睁着眼跟明做爱,只有在黑暗中,想象着身边的人散发着淡淡的酥油香,我才有一丝情绪。
“老婆,你真好。我爱你,我爱死你了。”明喘着气在我耳边呢喃。
恍恍惚惚中,身处一间满是紫色碎花的屋子里,一缕阳光透过小窗照在绵软的床上,莹白的胴体缠着一个古铜色肌肤的男人,两人亲吻着,手指在对方身上探寻游弋,眼神缠绵纠结,暧昧的喘息声在小小的空间里荡漾。
渴望着把自己更深地打开,渴望他带我进入那个美好得不沾一丝尘埃的香巴拉。
没有任何预兆的,所有的美好突然退却。
睁开眼,房顶的水晶吊灯提醒我,此时我还躺在北京城中某个角落的白色水泥笼里,身上托着那个因为一个红本就可以随时随地享受我身体的男人。泪珠慢慢溢出了眼眶。
“对不起,下次好吗?我太累了。”
“睡吧!”我说,起身去了卫生间,在哗哗的水声中哭得痉挛。
第二天是周末,我带了天天,约了莲一起去看达娃。
顺着北京中路向前走,天天要吃冰激凌,莲给他买了一支。
“扎西说,你教你儿子在学校拿凳子砸抢他玩具的小朋友?”莲笑着说。
“是啊,谁叫他们欺负天天。”我说。
“你真是个魔女,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
“为什么不能这么教?他是男孩子,老被人家欺负,将来怎么当家长?”
“你以为他长大还跟你们一样,也几个兄弟娶一个老婆啊!”莲白了我一眼说。
“那倒不是。我可不想让天天跟兄弟们一起娶一个女人。”我说,“不过他也是个男人啊,在家里也是家长啊,家长当然得厉害些才行。”
“你不是说想让天天上学吗?将来在城里上班,要那么厉害干什么?”
“在城里上班也得厉害才行啊,要不然,单位那么多人,他们欺负天天怎么办?”
“卓嘎,我发现只要一涉及天天,你就变成天下最不讲理的女人。”莲再次翻了我一眼,弯腰抱起天天。“天天,你可是好孩子,别听你阿妈的,你阿妈是魔女,你可不许变成小魔头。”
天天吃着冰激凌,胡乱地点着头。
在布达拉宫广场碰到萨珍,她带着两个孩子转经。
萨珍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偶尔我会想起未出嫁前和她在一起挖虫草、捡野菌的日子,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那时的她一身绛红尼衣,不爱说话,脸上总是一副忧郁的表情。哪里想得到几年后的萨珍,一头凌乱的长发,藏袍裹在发胖的身上显得臃肿。随时随地手脚不停,干活的同时还扯着嗓门骂丈夫、骂孩子。每次见她,总在抱怨孩子不听话、阿旺挣钱少、房租又涨了、要买房子什么的。萨珍阿尼,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萨珍阿妈了。
“卓嘎,还是你好啊!五个男人一个孩子,老家的事又不用操心,多幸福。”萨珍跟我说话时,胳膊里一边一个孩子。
“那你还生?”我看了她的大肚子一眼。
“有什么办法啊?我还不想生呢。”萨珍叹了口气。
“你可以避孕啊!你要是一直这么生下去,真成母牦牛了。”
“卓嘎,真怀念咱们在老家的时候啊!想想那个时候,什么心都不用操。哪像现在,大的小的,一个操心不到就要出乱子,唉,真想再回去当尼姑。”萨珍苦笑着说。
“萨珍,生活如果不用操心,那就不是过日子了。”莲说,“你有丈夫、有孩子,佛祖让你操心是你的福分啊!”
“对啊!”我说,“我倒是想有很多孩子操心来着,可没有啊。萨珍,羡慕死你了,你还抱怨,身在福中不知福。”
“卓嘎,我俩换换?”萨珍笑着说。
“好,今晚你就搬我那儿去。”
“算了吧,你家那一窝野蛮男人我可受不了,还是留给你这魔女吧。”萨珍说,转动经筒,也转开一圈耀眼的光环。“我走了,还要转两圈呢。”
“阿妈卓嘎啦,阿妈莲,天天,再见!”萨珍的两个孩子笑嘻嘻地挥着手。
“再见再见,乖,来找天天弟弟玩啊!”我说。
看着萨珍汇入转经的人流,莲说:“得不到时,盼着想着、不顾一切地要奔了来。真正融入其中后,发现生活不过如此,抱怨也就产生了。”
“莲,你为什么没有怨气呢?”我接过她手上的天天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这些年,我们都在变化着,我、萨珍、嘉措、扎西、我们的阿爸阿妈们……有些变化是明显的,有些变化不着痕迹但仍能感觉到。独有莲,她一如往日,总是那么睿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她都是淡淡的,清澈明亮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生活对我很好啊,佛祖对我很公平。给了我洛桑,给了我嘎央,让我认识了你们这群朋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莲笑着说。
“奶奶说想见见你。”我说,“大哥打来电话,说奶奶的身体快不行了,她想在去香巴拉之前见见你。”
“好,雪顿节过后就去吧!我也想见见她。”莲说。
我们到医院时,发现宇琼也在,正喂达娃喝粥。见到我,宇琼脸红了一下,站了起来。“阿佳和妹妹出去了。”他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好。
我理解宇琼。名义上他是我的男人,却在对另一个女人好。我接过他的碗,用勺子舀了粥喂达娃。“宇琼,达娃伤成这样,你就多陪陪她吧,家里不用你操心。”
宇琼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拿了凳子递给莲。“莲姐,坐。”
等达娃把粥喝完后,我把碗递给了宇琼。
宇琼拿了碗出去,达娃含泪的眼光一直追随着他消失在门外。
我和莲对看了一眼,心里都在为这对苦命的人叹息。
宇琼和达娃,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窦初开时,一同上山一同下地,出则一对入则一双,感情自然而然地在心里萌芽,只是,萌芽的土地不合适啊!表兄妹、血缘未出六代,相好是不被我们的族人接受的。然而爱了,还能收回吗?达娃是很努力地在忘却,她甚至结了婚,把自己的身心决绝地推到了悬崖边上,临空而居只为忘掉那段青涩的爱恋,忘掉那个不能嫁的男人,以为事过了就会好,以为时间长了就会恢复平静。然而,经年了,压在心底的爱却越来越纯、越来越厚。
这样的感情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了分享爱情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我们的身心不是唯一,而是要平均地分配给几个人。达娃,是个异类,生于大山中的她,没有接受过现代的思想,特别是关于爱情这个词,我敢说,此时达娃也不知爱情是何物。然而,她却用一把菜刀证明了爱情是可以忠贞不渝的。
“达娃,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坐到床边,握着达娃的手。
“阿佳,我没办法啊,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心里就是接受不了旺久,只要他一靠近,我就紧张。”达娃收回目光,言语里透出的更多是无奈。
“唉……”莲在旁边叹了口气。“爱如果可控,那就不是爱了。达娃,只是这样下去,你这辈子可真是会痛苦极了。”
“不怕,我想过了。莲姐,家里现在妹妹们都大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什么关系,等出院后,我想去山上修行。”
“达娃……”我惊呼。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达娃就说:“你不用劝我了,阿佳,在山上,我一个人,至少没人打搅,我愿意想什么人是我的自由。我会好好念经,争取修个好的来世。”
“达娃,没有男人你会死吗?山洞里修行,比放牦牛还寂寞,你疯了啊!”我大声说。
“卓嘎,你去看看宇琼吧!”莲制止了我的大声嚷嚷,拉开我,自己坐到床边。“达娃,你可想好了,修行的清苦还是其次,关键是那份寂寞,你受得了吗?”
“莲,我知道。我和宇琼哥这辈子不可能结婚的,我们是亲戚,是兄妹,但我就是忘不掉他。都怪我上辈子没好好修行,这辈子才跟自己爱的男人成了兄妹。下辈子吧,我一定好好修个下辈子,去当他的女人。”
莲点了点头,扶着达娃躺好。“你如果真想好了,我也不再劝你。只是修行之前跟我们说一声,好去送你。”
“嗯。”达娃拉着莲的手,笑了。“莲姐,老家的人都说你是度母,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总是能想到我们心里去。”
“胡说,什么度母呀?我只是担心你而已。达娃,我知道你心里很苦,看着自己所爱的男人就在眼前,却不能跟他在一起生活,所以你想逃避。说实在的,我也没有好办法给你,你们的现状不是想个什么办法能改变的。只是无论选择哪种生活,都希望你能保重自己。”
“谢谢你,莲姐。”
这时,阿佳和她的小女儿次旦进来。
“你们也来了。还有扎西罗布,乖,长这么高了!”阿佳说,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宇琼呢?”
“在洗碗呢。”我说,帮阿佳把东西放进小柜里。“天天,跟次旦姐姐去院子里玩好不好?阿妈等会儿下去找你。”
于是次旦拉着天天出去了。
我见宇琼久久没来,便去卫生间找他。在卫生间门口,见宇琼靠在洗漱台边,肩一耸一耸的,水哗哗地流着,呜咽声仍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