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吃牛奶吧!”我说,接过孩子抱着。三天了,奶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着急,天天不就是吃牛奶长大的吗?莲说他壮得跟牛犊一样。我不想喂奶,不想自己有一对干瘪如茄子的乳房。对于女人来说,乳房早已从喂养孩子的功能中退化了,它是用来喂男人的,是用来挺起女人的自信的。
再说,现在婴儿配方奶粉各种各样,千百个品种中总有一种是适合我的孩子喝的吧?总不能为了孩子一年的口粮,而支去我后半生的快乐和幸福吧?
当然,有人会说,孩子健康成长就是母亲的快乐和幸福。
胡说!孩子不吃母乳就不会健康成长吗?纯扯淡。孩子是一生,母亲也是一生,没必要为了孩子的一生就牺牲掉我的一生吧?再说,吃母乳也就一年时间,而我最少还要活四十年啊!
“老婆,就喂四个月好不好?四个月后让宝贝喝牛奶?”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没奶,你让我拿什么喂?奶粉她不是吃得好好的吗?”
“妈说你多喝点猪蹄汤就有奶了,你每天喝那么少,怎么可能有奶呢?”
“那是汤吗?一点盐都不放,那是猪油,我闻到那味儿就想吐,你知不知道?我想吃青菜,我想吃水果,你明不明白啊?”我说,转过了脸。镜中的自己一脸肥肉。那是我吗?是美丽妖娆的好好吗?头发凌乱如稻草、腰粗如水桶的女人,如此陌生。
突然间,悲从中来。
“老婆,别伤心了。不是我不让你吃,是妈说你在坐月子,不能吃那些东西。”
“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你是不是想把我养成猪啊?”
“老婆,你胖了很好看啊,比杨贵妃漂亮多了。”明讨好地凑到我面前。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抓起枕头一把砸过去,大声喊着。
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明飞快地抱起孩子跑了出去。
门外传来他们的对话声。
“一天到晚侍候她吃、侍候她喝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甩脸给谁看啊?”
“妈,你小声点,她心情不好。”
“有什么心情不好的?生个丫头你还当个宝似的,有本事生个儿子啊,我把她当菩萨供着。”
“妈,你别说了。”
“哥,这下子我们家就要绝后了哦!”洁幸灾乐祸地说。
“胡说八道,女儿怎么了?我就喜欢我的宝贝,你看看她,跟你嫂子一样漂亮。”明倒是毫不在意我生的是女孩还是男孩,他只是发自心底地喜欢孩子。
“有什么漂亮的?瘦得跟僵尸一样。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把你迷成这样。”婆婆说,“一个大男人还怕老婆,你也算有出息?”
“妈,我哥哪里是怕啊,人家是把老婆当菩萨。”
……
我下了床,拿过衣服穿上,走到门边,见他们正给孩子换尿不湿,听到响动,齐齐转头看我。
轻描淡写地叫了声明,这是我家,让这两个女人滚出去。
婆婆脸一变站了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们滚?”
“这是我家,不欢迎你。”我说,口气温和,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笑意。
“他是我儿子,是洁的哥哥。”她说。
“你养过我老公吗?你给过他吃还是给过他喝啊?”我说,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妈?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靠男人养的婊子。”洁挥舞着手臂冲我嚷。
“你是谁?我家的方寸之地没有接待妓女的椅子。”我盯着她,淡淡地说。
“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女人一个。”
“我比你妈年轻了二十多岁。”我说,看着她抓起一边的茶杯要向我扔来,却被明抢了去,笑了。“二十多岁都没人要,你真是可怜。”
“别吵了行不行?求求你们别吵了。”明说,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过来拉我。“老婆,你少说两句吧,进去躺着,啊?别着凉了。”
“天哪,我生了个什么儿子啊?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明的母亲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号啕大哭。
我转身时看了洁一眼,笑着说,“我家可没你接客的地方,滚吧!”说完如愿看着洁的脸色一变,鼓着眼又要向我冲来。我进了屋,一脚踢上门。
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和明的祈求声以及他母亲的哭声,乱成一团。
我靠在门上,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
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要的平静?
都说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会平静会安定,再不想流浪了,我为何越来越思念那个天一样高、星星一样遥远的地方?拉萨拉萨,在你怀里不觉得好,也流泪也悲伤,离开了却再也忘不掉。
双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身子顺着门板下滑,委坐于地,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想想今后的日子都将这样度过,就宁愿去死。什么时代了?还有哪个女人会因为生了个女儿而受婆家的白眼?还有哪个女人会因为生了个女儿让小姑子指着鼻子骂?这是北京啊,中国的首都,号称最开放、最现代的城市,我却躲在五环外某一幢高楼里,为生了一个女孩而默默流泪。
爸爸妈妈从遥远的小县城来看我,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孩子的、大人的,人人一份。自从那天吵架后,婆婆再不敢说我生了个女儿怎么怎么的,洁也不再上门。
家里看似又恢复了平静,我却愈加地沉默,总是忧伤地看着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看着看着就会伤悲,看着看着就会流下泪来。
那天,明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随口说了天天。
“天天?老婆,怎么像个男孩的名字?”
我反应过来,不禁苦笑。为什么不忘掉呢?说了要忘掉的啊。叫水云吧,小名叫水儿。我说,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拉萨河边摇曳的柳,倒映在水里的云。曾经多美的日子啊,蓝天白云下,裹着一条大披肩,赤着脚踩在暖暖的碎石滩上,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那阳光、那微风便和蓝天碧水一起组成梦幻般的世界,身处其中,就此老去也是愿意的。
女儿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水云,小名叫水儿。
我更加沉默,有时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甚至连房门都不出。
医生说我得了产后抑郁症,体重激增至一百三十斤。
抑郁症,这不是个陌生的名词。最近几年,五光十色的都市里,那些所谓成功的男男女女,似乎都与这个病沾点边。忙碌,忙得无以复加。想着法子多挣钱,买好车,换大房子,用奢侈品,不断给自己加压,不断要更好,事业更上一层楼。这样的结果就是抑郁了。
得了这种病不会要命,却会收走你所有的快乐。
爱是唯一的特效药。
明愈发小心地对我。
确诊得了产后抑郁症的第二天,我在床上躺了十二个小时,闭着眼睛却没睡着。我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想做回以前的好好,想让自己重新美丽光鲜起来。
于是,起床。
带孩子,学着当一个母亲。
水儿,我的女儿。给她喂牛奶、换尿布,教她学说话,听她咿咿呀呀地哼着不知所以的儿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一天天美丽,一天天可爱。
莲给我做了个减肥计划,一周四次,一次一个小时,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再不吃那些油腻腻的肥肉,再不碰油炸食品。两个月,我的体重恢复了正常,看着镜中苗条性感、神采飞扬的女人,飞了一吻。好好终于又活过来了。
想起好友娟子,每次见面一边大吃一边说明天起要减肥、否则老公就要飞了之类的话。认识她五年多,听了五年这样的话,偶尔会见到她猛瘦一下,控诉她老公又跟某个女人勾搭上了、手机天天揣在包里、偷偷在厕所里发短信。接着她又开始猛吃。如此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