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交通不发达的时候,住在大山里的人们,没有什么法制概念,你抢我的、我抢你的成了习惯。在那样的年代里,家里有男人才有安全。儿子们大了共同娶回一个老婆,财产不用分散。没有儿子的家庭,女儿们共同嫁给一个男人,这个家里也就有了顶梁柱。
无论是兄弟共妻还是姐妹共夫,公平合理是最基本的准则。
从凝聚财产这个角度看,兄弟共妻比起姐妹共夫要好得多。在前者的家庭里,只要女人做到公平合理,让兄弟们紧紧团结在女人的周围,放牧的放牧,打工的打工,孩子最多也就两三个,这样的家庭,好日子指日可待。而姐妹共夫的家庭不一样,干活的男人只有一个,孩子却一个接一个出生,特别是孩子没长大的时候,生活困难得比一夫一妻还差。然而却因为有一个男人,家庭有了家长,至少还有份凝聚力,不至于散了。
达娃作为家中的老大,尽管心中有爱,身为女人也一样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在我们这儿,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家庭责任比个人的幸福重要得多。放弃个人所需是应该的,放弃责任就会遭到所有人的谴责。
有人说,这样的习俗是不合理的,早就应该丢弃了。说说挺容易的,做起来却难。习惯了的生活要一下子全换个样子,肯定需要一个过程。我和我的同龄人就生活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能看到希望,却一时半会儿够不着光明的边缘。
达娃的受伤,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在姐妹共夫的家庭中,几个女人侍候一个男人,女人们心眼本来就小一些,男人如果稍稍做得不公平,很容易激发矛盾。像小孩子打架了、男人给姐姐买了条围巾没给妹妹买等,都会是矛盾的导火索。不要以为达娃没跟男人在一起就能逃出那个怪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达娃是旺久名正言顺的妻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看着,他怎么甘心?何况,那约定俗成的每人一夜,达娃为了家庭的完整又不能推掉。达娃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要保留一个完整的女儿身以待情人,该是多么难啊!
看到达娃头上、胸上、胳膊上的伤,真的为她难过。那些深深的伤口来自于亲妹妹,牺牲了个人幸福换回满身的伤痕和亲人的怨恨,值吗?不值。然而,能退步抽身吗?不能啊。阿妈活着时常说一句话:只要成为妻子,就不能想自己。
我们的家,除了嘉措和我,其他人都没有专有的房间。扎西、朗结他们仍按老家的习惯,喜欢住在餐厅的榻上。嘉措有独立的卧室,房中摆放的也不是我们熟悉的榻,而是席梦思,铺上漂亮的被子,很温馨。我的屋子跟他一样,只是床的颜色换成了白色。
嘉措从不进我的房间,我知道他在忌讳什么。那张要与兄弟共享的床,是他心底不能触碰的隐痛。所以轮到他的夜晚,我都去他的房间。
躺在嘉措身边,说了达娃的伤。
“宇琼听说后,很难过。他说他对不起达娃,让你帮着照顾一下。”
“唉,宇琼心里也不好过吧?”我用手肘支起上身,看着他的脸。这张脸仍是那么英俊,宽额大眼,皮肤黑红。七年了,我的家长不再是男孩,岁月把他磨砺成了真正的男子汉。
“魔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他说,轻抚着我的脸颊。
“我是魔女啊,谁能伤到我呢?”我笑着说,脑海里浮起央宗的脸。那也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女人,虽说有时会因嘉措和扎西不进她的房间拿脸色给我看,但大多时候,她都是笑嘻嘻的,尽着一个家庭主妇的职责。
“对,你是魔女啊,连我都敢骂。”他扯起嘴角,翻身压着我,“不过,我喜欢你这个魔女。”
“我哪里骂你了?你是家长,我们怕你还来不及呢!”我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
“你没有吗?记不记得那次在八廓街的巷子里,我要你跟我走,你不愿意,骂我浑蛋。”
“那是你欺负我。”
“我欺负你?我怎么欺负你了?”他不怀好意地说。
“你……”想起他把我按在墙上粗暴地亲吻,说他想我、要我跟他走的事,不禁红透耳根。
“你怎么当妈了还这么害羞?”他咬着我的耳垂轻笑。
“谁害羞了?我只是想不起来。”我说,偏了头躲着他的侵袭。
“魔女……”他喃喃地念,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迷乱,手慢慢往下移着。然后,他慢慢吻住我的唇。
“唉,我的家长啊……”轻叹一声环住他的腰,更紧地贴向他。
“魔女,魔女,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喊着,进入了我的身体,眼神越发迷离,搂着我,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没接他的话。不是不想,是不敢啊!多想是他一个人的啊,没有扎西、没有朗结、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俩,就像隔壁邻居一样,夫妻两人,一个孩子,多幸福啊!
“魔女,我们逃吧,逃到没有人的地方……”他说,在我身上横冲直撞着,大声地呻吟。
“嘉措,我的家长啊!”我配合着他的节奏,吻着他的脖子、他的下巴、他的唇。身上的这个男人啊,无论何时想起都会让人战栗。来生吧!如果有来生,我愿只做他的女人,永不分离。
他在叫出一连串的“魔女”后,伏在我身上喘息。
我轻轻抚着他汗湿的背,在暖暖的灯光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我决定安静下来,忘掉过往,重新开始生活。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明,还为了……天天!我答应过他不再流浪。
明,如莲所说,也算是个好男人了,脾气好,能挣钱,有房有车,还能做合我胃口的饭菜,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最好的丈夫吗?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脾气大过天的主,风韵也只是犹存而已。青春已到末期,花开鼎盛,转眼间美丽不再时,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疼我爱我、无限包容我的男人?
去了一趟邮局,填单时,留言写的是送给天使的礼物。寄件人想了半天,还是空着。不知道也罢,今生注定是陌路。我的这份牵挂,就让它永远漂在陌生的空中。
怀孕的日子是美好的,明对我百依百顺,家人哄着我、捧着我,变着花样做我喜欢吃的。想着就这么过了吧,能干的老公和粉嫩的孩子组成一个温暖的家,女人一生不就是要这个吗?此时,我是有了。
不快乐,可能真是我自找的。
生孩子时,明的母亲来了,说是来照顾月子。
十月怀胎,我生了个女儿。从医院回家,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欣喜吗?没有。
痛苦吗?也没有。木然?对,我想这个词能准确表达我当时的心情。这个孩子真是我生的吗?满脸皱纹像个小老太。明是高兴的,忙前忙后,既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孩子。明的母亲也是高兴的,天天熬油腻腻不放盐的鸡汤和猪蹄给我喝,苹果用开水煮过才给我吃。她说,“好好,你一定要多吃,你太瘦了,怎么可能有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