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扯掉门闩的横板,砰一下把沉重的木门打开,就见月亮猫似的小小一只,被吓到缩成一团,拳头在胸前紧握,眼睛惶恐地看着他,瞧得他心都软乎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柔声叫道:
“月……月亮?”
经昨晚那场逃命厮杀的场景,月亮精神还有点紧绷,且又折腾了一夜烧炕取暖,这才恍惚中被门震到了,以为是黑衣人又破门而出欺负人来了。
回过神,看清里面出来的是自己要找的周四,月亮莫名有些委屈,吸了吸泛酸的鼻子,走到门槛前。
“周四哥,你家里可有黍粟稻米这些?”
“啊?”
问着,月亮觉得自己也饿了,更是伤心多几分,两眼泪汪汪地跟周四说:“小姐伤病,我想给她熬些米粥,可是……家里没米,我好不容易才生起来的火……”
“我去找找”
周四瞧着跟前的人儿,小脸蛋上全是黑兮兮的锅灰,好生可怜可爱,哪还管事情原委,转头就往自家灶房走去。
一进灶房,脸上就挂了蜘蛛丝,周四抹了把脸,看看周遭乌漆麻黑的,也就灶台上厚实的尘灰显得白些。
亏得刚刚月亮没跟进来,他心想。
赶忙一阵翻缸倒柜的,竟是半粒黍粟都没找到,周四才想起自己伙食基本都在外头解决,一年到头也没在家开过几顿伙。
月亮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呢,周四也顾不上脸皮,回房间里把街上买的一小袋子干馍馍拿上,往大门赶过去。
走到门口,看见一脸期待的月亮,周四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布袋子递过去:“那个……家里只有这些馍馍,月亮你看……能用上么?”
月亮接过打开,六张厚实的干馍馍叠放着,思索了一番,便拿了一张出来,将剩余的还给周四。
“馍馍泡个汤也极好呢,多谢周四哥~”
周四看月亮只拿一张,以为她不好意思,便把布袋子推回去说:“一个怎够,你都拿去吧,不打紧,吃完我再去买”
月亮哪里要得了这么多,这么大一张馍,都能煮好几碗汤了,赶紧谢过周四好意:“够了的,这馍很大,我们三个都吃不完。”
又想起周婶家被自己烧得有些开裂的瓦锅,月亮不好意思地与周四说:“嗯……还有一事想劳烦周四哥……”
月亮坐在在灶房门口边的小板凳上,细细掰着手里的馍馍。她只吃过一次羊肉泡馍,还是去年她痊愈不久时,周婶做的,记得味道,如何做却是不清晰。
而且这里没羊肉骨头汤底,灶房也低矮不通火,盐油酱醋皆无。小姐未醒,付公子正运功疗伤,剩她一人,实在不知如何下手,只好的求周四哥帮忙。
好在周四哥极乐意出手相助,又寻来锅碗瓢盆酱醋调料,省了她瞎捣鼓的劲儿,安安稳稳打下手即可。
不过,这馍真大,一张就得有她两个巴掌宽了,三个人吃绰绰有余。周四哥居然可以吃两张,委实令她敬佩。要知道,这些面食最难过肠,她一顿顶多能吃三五匙,再多就咽不下去了。
锅底柴火正旺,水渐渐滚了起来。月亮不禁加快了手速,把馍都掰扯好,满满的一筛子,粒粒白净均匀,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碎馍馍,从她手里出来,亦有几分玲珑美感。
周四从外边拔了把葱苗子和菜叶儿,洗干净后,跟几个瓶瓶罐罐一起拿回灶房里,看见那一筛子的碎馍馍便是这样的感慨。
又见月亮乖巧地坐在小马扎凳子上,一手抱膝,一手添着柴火枝,心中柔情似水。只觉这刻岁月静好,百事安然的模样。
水开了,月亮回头正找周四的身影,见他就站在门外,手上的小葱下下滴着水珠子。
“周四哥,水开了,接下来该如何?”
周四半醒半醉中,迈步走进灶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额,这泡馍也没别的,把东西都倒进去煮,待菜叶子断青就好了。”
周四平时懒,都是一口馍一口凉水这么吃的,哪会什么正儿八经的烹饪。只是方才月亮两个大眼睛一耷拉,一脸期许地看着他,他就忍不住逞英雄了。
待水烧开,周四将碎馍下锅,淋上香油和盐巴,又把葱苗菜叶子拧断撒下去,静静煮上一盏茶的功夫,暖人心脾的菜香味就出来了。
月亮在一旁看着锅里翻滚的青白秀色,再有清香扑鼻,早已饥肠辘辘。
周四瞧她眼巴巴的小可怜样儿,赶紧勺上一碗,让她先垫肚子。月亮如何肯?当下摇摇头,“周四哥也辛苦呢,且等一会大家一起吃吧,我不饿”
勺起三碗,还剩下大半锅,月亮转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大碗来一口气装完。想着周四等会添饭也麻烦,月亮便跟周四商量道:
“周四哥,整锅端去饭堂可好?如此你也不必来来回回行走添饭”
“哎,好!”
周四当然没意见,往常碰上大冷天,他也不是没试过直接拿锅端着吃。乐呵呵地撤下柴火,周四拿两根木棍一夹就把瓦锅给提进饭厅里去。
月亮将剩余三碗也端进饭厅,朝张碧所在的屋里担忧地望去,喃喃自语:“小姐自昨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最是虚弱不忍”
又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西厢,与周四请说:“我先去看看,周四哥若不嫌麻烦,且帮我到西厢房知会一下付公子吧?”
“哎”
周四想也没想就应下了,掉头往西厢房走去。付公子?不说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扒拉着月亮她们,哼,他确实要去知会知会,这个付公子。
月亮轻手轻脚走进卧室,相比外头深秋的微寒,里头多了几分暖意。张碧仍未醒来,但面色已有好转,卧躺在炕上,呼吸匀衡。
伸手探了探张碧的额头,已恢复往日的体温,月亮放下心来,将被角掖紧便起身往外走。还是让小姐多休息一下吧,一会她把汤端进来再叫醒她。
“付公子!”
炕上的人突然一声呼喊,月亮听到动静,赶紧回身,见张碧苏醒过来,不禁喜极而泣。
“小姐,你终于醒了~”
月亮回到炕边将张碧扶起,心疼地为她拭去满头细汗。
张碧在混沌中醒来,心神未定。
“月亮……”
她看月亮一脸担忧,鼻子额头上还有些没擦干净的乌黑印子,又见周遭陌生,云里雾里的,开口问道:
“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不是……付公子呢?”
“小姐先莫急虑,身子要紧。”
月亮将张碧扶起靠在床边,从旁拿起温着的水壶倒一杯温水给张碧,待她喝下才解释道:
“昨夜小姐伤势甚重,付公子亦受了些内伤,前路不明,后有追兵的,好在那里离周婶老家不远,我记得路,便来躲避躲避。付公子就在前头的西厢房休息呢,方才劳烦周四哥过去照看,现在应该一同在饭厅用膳了吧。”
月亮想起昨夜,亏得她平时学什么都只是皮毛,倒是星宿地理颇有悟性,昨夜月明星耀,她轻易便能辨出方位,旁的隐蔽之地她也不知道,只能往周婶的老家梨花村来了。
“那便好”
张碧听现在安全了,松一口气,又心挂付公子伤势,扶着月亮就要下地,却因背伤疼痛剧烈,险些摔倒。月亮及时扶住,吃力地将张碧安置回炕上。
“小姐莫动,你伤重,要卧床好生休养才行”
“无碍……”
张碧捂着剧痛的腰腹,仍要挣扎起身,她想亲眼看看付公子伤势如何了,昨天也是为了赶来救她,付公子才遭此算计。
月亮阻拦不下,只好扶张碧出去。
老房子地方紧凑,饭厅就在旁边的正堂内。待月亮扶着张碧迈进正堂,两人便看见周四与付谨言斜对坐着,相看两无言。
周四对着门口坐,眼睛直盯着门外,所以当月亮两人衣角乍现,他立马起身迎她们。没了两道审视的目光,付谨言暗自松一口气,也缓缓起身迎接两人。
张碧看着眼前虽衣衫微皱,却清朗依旧的翩翩公子,稳住自己仪姿,轻轻福礼问安:
“付公子可安好?”
付谨言侧身还礼:“谨言并无大碍,倒是张小姐伤势严重,应静卧疗养才是”
张碧轻轻垂首,几分矜持回道:“虽出门在外,但礼不可轻”
听张碧这么一说,付谨言不禁高看一眼这个柔弱却傲然的女子。又瞥了眼旁边紧护着张碧的月亮,心里再次感叹:山南可真是,小蚌含珠啊……
周四看这两人见着面就跟唱戏似的,也不嫌累得慌,他倒是有些牙酸。又看月亮小脸青白,近饷午的时候,又忙活了半天,八成是饿坏了,赶紧吆喝道:
“一会在絮叨,馍都糊了,大家赶紧坐下来吃吧。”
张碧这才注意到周四也在,眉头轻拢,也不好说什么,朝他点点头,由着月亮扶到饭桌旁坐下。
待月亮也坐下,周四把最大碗热乎的馍汤搁她面前,月亮开心地接过,探了探碗底温度,小心端放到张碧面前,轻轻搅和。
“小姐,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喝点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