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不如意常有八九,姚丽萍纵有千般不舍,还是争不过命运的桎梏。齐美华出院后的第二天,她就撒手人寰了。
送妈妈上路的那天,单丽瑕抱着妈妈的头怎么也舍不得撒手,只是一直停不下来的眼泪让她憋住了,她听周围的大人说了,如果活人的眼泪掉在了往生者的身上,她会走得不安。单丽瑕不想让妈妈担心,她想妈妈像童话故事里说得那样,早日到达天堂。
……
从火化场出来,单丽瑕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从始至终帮着医院办理了姚丽萍后事的李巍把她带上了车。
虽然姚丽萍死了,李巍依然遵守自己的承诺,和一位女交警送在滨城举目无亲的单丽瑕回家。
一路上单丽瑕一句话都不说,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体味着身体中久久难以散去的妈妈的味道。
看着小女孩倔强中的无助,李巍心中充满了怜悯,虽说一次交通事故带来伤害,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但他还是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会一直跟进这个案子,给这个破碎的家庭一些安慰和补偿。
车子直接开到了单丽瑕大爷的家门口,单丽瑕喊着弟弟峥儿的名字往屋里跑,峥儿没露面,大娘利索地出来了。
“丽萍,事办得还顺利呗?咋又回来了?老二不是说……”
大娘边说往外走,一眼看见跟在单丽瑕后面的两个民警,顿时愣住了。
“你们这是……瑕瑕,咋回事?你娘呢?”
……
单祖明在姚丽萍出事以后,回了趟老家,只字未提出车祸,妻子病危的事,谎称自己正在做一个大项目,老婆孩子从此就跟着自己定居滨城,这次他回来,就是为了接儿子单立峥。
大伙不是不疑惑,这么大的事,姚丽萍该跟着一起回来才是啊,单祖明则辩称因为刚安个家,事儿实在太多,还得忙着给闺女找学校,给儿子找幼儿园,自己生意的事忙得一塌糊涂,忙里抽闲过来接趟孩子。等过些日子都顺了,姚丽萍再回来收拾这边的东西。
话说得合情合理,也就没人再追究。单祖明本事大,在老家呆了两天一宿,把自己现在做的生意吹得神乎其神,忽悠着亲戚朋友投资一个稳赚不赔的大项目,加在一起拿走了十几万。
如今警察领着单丽瑕回来了,大家才知道事实真相。他们被骗了,单祖明其实已经失踪了,于是个个大惊失色,闹得天翻覆地。
情绪失控的人们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对单丽瑕推搡辱骂,把怨恨、愤怒都发泄在无辜的小女孩身上。更有甚者,聚众赶往单丽瑕家中抢夺财物。
单丽瑕犹如陷在狼群中的羊羔,不知所措,无力反抗。默默承受着曾经的亲人们给予她的无情伤害。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比她矮小很多的影子出现在她的跟前,一边喊着姐,你别怕,一边奋力争抢大人们手中单家的财物,只是人单势孤,小男孩没有抢到任何东西,还挨了他爹一个大嘴巴。
“混蛋!赶紧滚家去!再跟着搅和,仔细你的皮!”
小男孩是单丽瑕的堂弟单立峭,俩人傍肩长起来,感情深厚。女孩子发育的早,单丽瑕从小到大都比他壮实,可单立峭个小脾气不小,就算是个弟弟,也总是承担起保护单丽瑕的责任,如今看到这么多人欺负她,单立峭就算再挨几个耳光也无所畏惧。
“你打死我我也不怕!就是不许你们欺负瑕瑕!把东西放下!放下!你们把东西都拿走了,瑕瑕怎么办!”
单立峭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呼喊的声音也带着哭音,但并不妨碍他像小狮子一样左冲右撞,就算又挨了大人的骂,甚至拳打脚踢也不停歇。
一直傻站着的单丽瑕终于醒过味了,上前紧紧抱着单立峭不松手。
“算了,算了,就让他们都拿走吧!反正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弟弟也不要我了,大峭,这些东西都没用了,你就别拦着了,别拦着了。”
单丽瑕哭了,单立峭也哭了,可小狮子不服,奋力挣脱单丽瑕的怀抱,大声说: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以后我不当你弟弟了,我给你当哥哥,我护着你,不许别人欺负你——你们都把东西放下!钱不是瑕瑕骗的,你们凭什么抢东西!大人欺负小孩,不要脸!没羞!”
没人理会孩子的呼喊,尽管单立峭喊哑了嗓子。单丽瑕搂着哭得比她还惨的单立峭,安慰着他。
等李巍和同事从镇政府回来,单家已经变得家徒四壁了。空荡荡的房子,显得无比凄凉,两个哭得脏兮兮的孩子相互依偎着,用泪水驱赶着人世间的无情与残酷。
单丽瑕真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李巍和单家的亲属商量她以后的生活问题,亲戚们都说要把她留下,不过目的很明确,就是用她来引她不负责任的老爸回来还钱,根本没人在意她的生活怎么过。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巍心里特别难受。看看那个紧闭双唇一脸无辜的小女孩,两个孩子的爸爸心痛不已。他狠了很心,没跟同行的民警商量,自作主张,打着还要带着单丽瑕回滨城办理车祸的相关手续的旗号,打发掉了这帮如狼似虎的亲戚。
怕在这里呆久了夜长梦多,第二天一大早,李巍他们早饭没吃,就开车离开了。
此时天亮不久,太阳还没出来,前方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单丽瑕的脸紧贴着车窗,她不知道今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她想记住这里的一切,又想忘记曾经的过往。
车子刚刚开出小镇,经过一条窄小的土路,路况不是很好,开车的李巍打起了精神,降了车速。
当李巍终于看见平坦大路,刚刚准备加速的时候,一个小身影从路边快速闪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人是单立峭,只见他身上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口袋,没等李巍停稳汽车,他就匆匆跑到后座的车窗旁,啪啪地拍着玻璃,急切地大声嚷嚷着:
“瑕瑕,瑕瑕你快下来,我给你带了辣条,大白兔,泡泡糖,还有我妈腌的鹅蛋,还有包子,昨天晚上蒸的,你爱吃的芹菜馅。辣条和糖是我攒的,鹅蛋、包子是我偷的。快下来呀!”
单丽瑕打开车门下了车,李巍和同事也下来了。天空中太阳已经露头,霞光照射在一对儿小姐弟的身上,让他们犹如天使般的无暇纯净。
单立峭不但带了好吃的,还带了他拼命抢回来的书包。
“拿着,你的书包,里面啥也没少。听我爸妈说,你得在滨城住上好些日子,他们还说那边得有户口的人才能上学呢,你没户口,上不了学。不上学你干嘛呢?你又那么爱上学!那你有空就看看以前的书,回来就算留一级也没关系的,咱俩同年级更好,我就能一直保护你了。”
单立峭说话又快又响亮,一副不容辩驳的架势。
单丽瑕接过书包,红着眼眶认真地点点头。
“嗯,我得等李巍叔叔抓到撞我们的人才能回来,那样我就能拿到他赔的钱,就能替爸爸还债了。所以也不知道要多久——大峭,我留一袋辣条,两块糖就行了,其它的你拿回去吧,回头婶婶发现少了这么多东西,非得揍你不可。”
单丽瑕说着话,把单立峭放在后座的东西拿出车外,递到了他的手边。单立峭小眉毛一挑,一把拽过单丽瑕递过来的书包,直接又扔到了车上。
“谁打我我都不怕!我就不许他们欺负你!你又没有错,错得是他们大人!是二大爷!瑕瑕,你一定要答应我,办完事赶紧回来,你别害怕,我就算挨打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有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你一定要回来,因为,因为……我会想你的。”
倔强的小狮子放声大哭,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单丽瑕。
“我以后要好好吃饭,多吃饭,要长得比你高,看谁还敢欺负你!谁欺负你我就打谁!”
单丽瑕也哭了,搂着单立峭不愿意放手。站在一边的两个大人心酸的看不下去,李巍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拉开了抱在一起的小姐俩。
“行了,都不哭了,一切都会会好起来的。大峭放心,叔叔会保护瑕瑕的。不哭了,男孩子带头把眼泪擦干。时候不早了,我们得上路了。来,站到那边,我给你们俩照一张合影!”
俩孩子听话的止住了眼泪,牵手走到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泪痕依旧清晰的挂在脸上,但当李巍举起相机准备按快门的瞬间,单丽瑕和单立峭约定好了似的,同时伸出手,比划了个V直,大声喊:“茄子”!
一双笑脸落入了取景框,稚嫩的童音在空旷山野中回响,久久散不去,朝霞中,李巍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茄子”和微笑,这个奇妙的组合,在这个特殊的场合,让人感慨万千。
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水,李巍知道这个叫单丽瑕的孩子,自己真的是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