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张长长的单子,单祖明不住地叹气,背着女儿,躲到一边不停地打电话,过了好久才回来,一脸的沮丧。
单丽瑕不再哭了,她担心妈妈,也心疼爸爸,她想不出自己能帮着大人干点什么,只能更乖一点儿,让大人省心。
医生又过来了,是个个子不高,说话很好听的女医生。因为带着口罩,单丽瑕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主观上单丽瑕觉得她应该很漂亮,只是单丽瑕很久都想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能用如此好听的声音,那么平静地讲述一个生命即将完结的噩耗:
“虽然没有脑死亡,但也是早晚的事。就算能活下来,目前最好的预期就是植物人。你先去把费用结了吧,这种情况,别有太高的期望。”
女医生转身走了,留下一对父女欲哭无泪。
长大以后的单丽瑕总是想,自己性格刚硬倔强,好像就是那个晚上一下子形成的,在那之前,自己跟其他的女孩一样,喜欢躲在大人的怀里掉眼泪。
单祖明搂着抽泣不止的女儿,半天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他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好多吃的。
单祖明打开一袋牛奶,又撕开一个面包的包装袋,都递到了单丽瑕的手里:
“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折腾了大半夜,单丽瑕真的忘了饿了,看见食物的瞬间,她的肚子条件反射般地叫了起来。
安静的医院长廊放大了单丽瑕的肠鸣,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懂事地把面包递给了单祖明:
“爸爸你先吃,你中午饭都没吃,比我饿。”
看着女儿乖巧秀气的脸庞,单祖明眼圈红了。
“你吃,你吃!爸爸饿过劲儿了,吃不下。瑕瑕,你在这儿呆着别动,困了就倚着这儿眯瞪会儿。爸爸去办点事。”
单丽瑕喝了口牛奶,看着单祖明认真地点点头。
“嗯。爸爸你是去给妈妈取药费的钱吧?你去吧,我就在这儿坐着,哪儿都不去。”
单祖明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只是点点头,狠狠地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匆忙往外走了几步,单祖明再一次回过身,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单丽瑕的腿上。
“眯瞪的时候盖上点儿别着凉……瑕瑕,爸爸……有爸爸的难处,爸爸不是坏人。”
单丽瑕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又坚决地点了点头。
“爸爸当然不是坏人。撞伤妈妈的才是坏人。”
单祖明把女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次他没再犹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以为的goodbye kiss,其实是永别,这一别从此天上人间。单祖明顶不住巨额医药费的压力,甩下妻女‘人间蒸发’了。
单丽瑕一直听爸爸的话,乖乖的坐在ICU外的长椅上,困了就眯瞪,饿了就吃袋子里的面包和饼干。
面包饼干吃完了,三天过去了,妈妈还没醒,爸爸也还没回来。
这期间,不断有人过来问单丽瑕,爸爸去哪里了?他离开的时候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单丽瑕信誓旦旦地说,爸爸去拿药费钱了,很快就回来了。说着说着还会哭,她怕他们,她说爸爸是好人,爸爸一定会回来的。只是这个“很快”越过越长,到了后面,再来人问的时候,单丽瑕不解释了,也不哭了。
周遭的人都在说,这个姓单跑了,真缺德。丢下个濒死的老婆就够可恨了,还把孩子扔下不管,不是个人。
听了这些,单丽瑕很难过。她想着单祖明走前的每一个细节,想着他说的“爸爸有爸爸的难处,爸爸不是坏人”这句话,只有十岁的孩子,没有愤怒和恨,有的都是对父亲的担心和心疼。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姚丽萍的情况越来越糟,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要不是李巍警官竭力相助,医院可能早就停止救治,单丽瑕母女或许就得被立刻送到救助站了。
ICU的费用太高,姚丽萍的病情稳定后,就被送到了普通病房,单丽瑕也就从楼道的长椅,移到了妈妈的床边。知道妈妈欠下了医院好大一笔钱,懂事的她不但要照看不省人事的妈妈,替她捏腿擦身,抽出空来还去护士站帮忙打扫卫生。
那么小的孩子遭此不幸,着实令人心疼。不论是平日里看似冷冰冰的医护人员,还是同样遭受折磨的病友和家属,都伸出援助之手,给身无分文的单丽瑕母女一些帮助。单丽瑕感恩,干起活来一点不惜力气。身上曾经有的娇气和懦弱,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没有了。
因为是起严重交通肇事案,交管局非常重视,负责这起案件的李巍又是个责任心特别强的人,时候他又对现场做了仔细的勘查,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综合时间及周边的环境因素,李巍判断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案。本想在侦查上扩展一下思路,早日给受害者一个交代,单祖明的不辞而别,给李巍的思路堵了个彻底。
案子没法查下去,肇事逃逸的线索也是完全没有头绪,一对可怜的母女就这么凄凉地困在医院里无依无靠。李巍心里很不是滋味。思来想去,他跟局里做了申请,准备带着单丽瑕回趟老家,就算找不到单祖明,也得给孩子今后的生活做个安排。
就在这个时候,素不相识的一个人,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走进了单丽瑕的生命,和她的命运有了交结,让她绝处逢生。
这个人叫王沐辰,是个平凡的建筑工程师,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公司供职。这天眼看就要下班了,老板突然把他叫进房间,把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委派给他,让他连夜送一份投标书给异地的招标单位。
公司改制以后,一直不见起色,好容易有了参与这个国家级项目的机会,公司上下都卯足了劲儿想把它拿下,加班加点,谁都没怨言。结果今天突然接到通知,截标的日期提前到了明天中午12点,这可给刚刚完成方案的公司吓出一身冷汗。
整整一下午,全公司没一个人闲着,下班前总算把标书打印装订完成。这送标书的任务之所以落在王沐辰的身上,是因为项目方收到标书以后,还要由送标单位做个简单的口头说明。王沐辰全程参与,且是项目的主要技术人员,也是这些工程师中表达能力最强的一个,老板再三权衡,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说来也算是临危受命了,王沐辰抓紧整理好材料,下楼之前,先给妻子齐美华打个电话报备一下,大概是心有灵犀吧,自己还没播号,老婆的电话先顶进来了。
王沐辰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宝贝女儿王如苓的抽泣声直冲进了他的耳膜。
“爸爸,爸爸……妈妈……妈妈疼……疼死了!呜呜……”
王沐辰吓出一身汗,还没来及说话,电话就被齐美华拿了过去。
虽然剧痛难忍,但作为医务工作者,齐美华还是保持了冷静。
“我肚子疼,估计是阑尾炎犯了。你在哪儿?能回来吗?送我去趟医院吧。如果来不及也不用赶,帮我打个120。”
王沐辰没敢多啰嗦,跑下楼开车就往家奔。一路绿灯,到了家,就看见齐美华躺在床上,一头的冷汗,动都不能动。如苓都吓傻了,趴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哭。
放下手里的公文包,王沐辰抱起齐美华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冲着还傻着的如苓说:“拿着爸爸的公文包,跟着一起走!”
车子开到了齐美华工作的医院,经过急诊检查,就是阑尾炎,得手术。王沐辰责无旁贷得陪着,想打个电话给老板,可心里又有些不落忍,到了这个时候,公司临时换人又怎么来的及呢?
齐美华看出了王沐辰心里有事,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立刻替他做了决定:
“该干嘛干嘛去!阑尾手术没啥大不了的,苓苓我会托同事照看,甭惦着!”
齐美华识大体,王沐辰不能就坡下,手术不分大小,拔牙还能拔出人命呢,何况是开肠破肚?
见丈夫不肯听自己的话,齐美华只好叫过主刀的大夫,让他帮着劝说。大夫虽然不敢打包票,可也肯定了问题确实不大。
这边王沐辰犹豫不决,那边老板的信息不断发过来,叮嘱、拜托、各种鼓励一条接一条,明说了全公司的命就攥在他一个人的手里。弄得王沐辰骑虎难下。齐美华忍着疼劝他:
“这个节骨眼上别犹豫,这事关系着公司几百号人,也关系着咱家三口子。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对病情的轻重懂得分。你听我的,没错。”
齐美华算是给王沐辰下了决心,看着齐美华进了手术室,便急匆匆地开车奔向目的地。只是忙中出错,忘了自己把装着材料的公文包交给了女儿保管,到了高速附近的加油站想补点儿油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大疏漏,一边骂自己猪,一边赶紧调转车头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