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每当遇到高兴的事,兴奋得又唱又跳以后,命运的冷嘲热讽总会如期而至,单丽瑕的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会让她不寒而栗:一个从小就被爹妈丢弃的孩子,你配快乐吗?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后来,她想开了,芸芸众生,又有谁能躲得过命运的嘲弄呢?更何况又是命该如此呢?
大概是6岁,单丽瑕和堂弟单立峭在集上正玩得开心,一个眼神飘忽的神叨叨大妈一把拉住单丽瑕不放:
“丫头,来,跟我来。”
那阵子镇上流传有人偷小孩,被陌生人这么一拉,单丽瑕和单立峭都提高了警惕。单立峭虽然小,却比单瑕厉害,紧紧拉住单瑕的另一只手,大声质问:
“你是卖小孩的吧?你拉着我姐姐,是不是想把她抢走卖了?”
女人死盯着单丽瑕,没放手。
“卖小孩也卖你这个带把的!丫头,别听他瞎说!姨跟你有缘。瞅你这么俊,可却没个好命,有话说: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番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丫头啊,你的命歹啊!”
女人煞有介事,单丽瑕虽然听不懂,可既然说自己命歹,那就肯定不是好词,慌乱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单丽瑕一哭,单立峭就急了,冲过去,把女人拽着单丽瑕的手给拉开。
“胡说八道!吓唬我姐,你就是个坏人!姐,不理她,咱走!”
单立峭拉起单丽瑕就走,女人跟了两步,大声说道: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你命歹是真的,可也总有贵人帮。多难都能过去的,记住了啊,丫头!”
女人的话,单丽瑕没过几分钟就忘了,可那就是她的命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于,“歹命”开始了……
单丽瑕十岁那年,妈妈姚丽萍带她去找在滨城做生意的爸爸单祖明討感情债。
还没到六月,天儿就特别热了。单丽瑕她们坐得是空调大巴,没几个窗户能打开,司机为了省油,又不给好好开空调,车上又闷又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气味,七八个小时下来,人都要崩溃了。
跟着姚丽萍跌跌撞撞走出了站台,四周乱哄哄的,还黑,单丽瑕紧张地抓着妈妈的衣角,没忘了左顾右盼找说好了来接她们的单祖明。姚丽萍是个路痴,滨城的长途车站她都来了好多趟了,却依然分不清东西南北。
带着孩子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还是单丽瑕眼尖,看到了已经等得极不耐烦的单祖明。
带着这样的心情,夫妻俩一见面就开始吵,越吵越厉害。姚丽萍本来是想到了家再慢慢跟单祖明算账的,可既然是这么个局面,那还等啥?
知道姚丽萍是为了些不实传言找上门来闹的,单祖明立刻就急了,一边发誓赌咒地表示清白,一边埋怨妻子没事找事生是非。
单丽瑕心里自然是偏向妈妈的,可眼见着爸爸一脸的疲惫,心就软了,她情愿相信爸爸的话,于是坐在后排的她,几次想伸手拉拉爸爸妈妈,跟他们说不要吵了,却又被他们的高声大嗓吓得不敢出声。
不知道单祖明说了什么重话,姚丽萍开始哭个不停,边哭边倾诉着内心的委屈:
“你没有良心啊!我们娘仨现在是都靠你养活,可这买卖是咱俩口子一起拼出来的!瑕瑕头前的那个孩子,三个月了,为了省下点劳务费,我跟你搬了半宿的货,转天就流产了。生了瑕瑕不到三个月,我就抱着不足百天的孩子押车去南方送货,一来一回半个多月,我们娘俩受得那是什么罪,你心里没数吗?还有……”
姚丽萍越说越委屈,单祖明则越听越烦:
“这点事儿你也说不腻!既然这么委屈,甭将就了,离婚得了!”
单祖明的话音一落,姚丽萍怒目圆睁:
“狼心狗肺!还不承认有人儿了!还跟我假模假式地要证据!我告诉你姓单的,没那么便宜的事,想离婚?想甩了我们娘仨?做梦!”
单祖明越发地烦躁,手下意识地拍着方向盘,嗓门又高了八度:
“你就是找不痛快来的!天天生意的事压得我就够烦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他妈的天不天地没事找事!去他妈的吧,真是过够了,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他妈的不过了!”
单祖明骂骂咧咧地嚷嚷,把坐在后面的单丽瑕吓哭了。姚丽萍从后视镜里看见女儿流眼泪的可怜相更是怒火中烧,瞬间理智都没了,冲着开车的单祖明连打带骂:
“混账王八蛋!你说得是人话吗?想不过了,你一个人说了不算!想甩了我们,没门!我不会放过你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单祖明让姚丽萍捶打得晕头转向,一只手打方向,一只手阻挡妻子的拳头,车子歪七扭八地乱转,直到听到孩子惊恐的叫声,两口子才慢慢找回理智。
单祖明整理了一下头发,握好方向盘,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手头的资金又总是调配不开,急得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哪还来的闲心搞瞎八!从早忙到晚,这都几点了,我吃了顿早点一直顶到现在!别折腾了,这个坎儿我要是迈步过去,咱全家谁也没好日子过。”
单祖明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悲凉与无奈,让姚丽萍彻底冷静了。侧目看看开车的丈夫,鬓角的白发,眼中的疲惫,让人心疼。瞬间,她开始为刚才的不冷静后悔起来。
关于单祖明出轨的传闻,自打姚丽萍生了单立峥,独自一人在家带孩子以后,这样的闲言闲语就没断过。开始她并没有在意,可架不住总有人说,加上偶然之间看看镜子里自己日渐衰败的容颜,再想想还跟小伙子一样的丈夫,姚丽萍内心不免恐慌。
前不久,早年间一起外出打工的小姊妹来串门,说在滨城的商业街看见了单祖明和个花枝招展的狐狸精闲逛。小姊妹能咋呼,三言两语就勾起了姚丽萍的火儿,她再也坐不住了,一心就想找单祖明要个说法。如今冷静下来细想想,小姊妹的话也经不起推敲,就算真的跟个女的逛街,怎么就能断定俩人之间必有奸情呢?
姚丽萍18岁进城打工,结婚后一直跟着丈夫在城里做生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娘们儿,知道生意人免不了逢场作戏,这些年单祖明虽然回家的时候不多,可经济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和孩子,好多时候宁可自己过得委屈,也不会让她们过得不舒坦。想想这些,姚丽萍为刚才的行为懊悔了。
轻轻叹了口气,姚丽萍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瑕瑕大了,峥儿也不那么粘人了,要是这边住着不方便,就让俩孩子想跟着他们大爷呆些日子,我过来帮衬你吧。”
单祖明注视着前方,摇摇头。
“他大爷那儿可甭指着,把俩孩子搁他那儿,我可不放心。行了,你就放心吧,我个大老爷们经得住折腾。再挣为个一年半载的,手头稍富裕点儿,能租个像样的住处,就接你们过来。”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甜甜的味道,坐在后面的单丽瑕闻到了,擦了擦未干的泪水,笑着问:
“爸爸,要是过来住,我就能在这里上学了,是吗?”
单祖明没回头,可话语中的笑意单丽瑕感受到了。
“那是,咱们在这上学,上重点学校。所以呀,瑕瑕,回去得更努力了,咱小地方的教学水平不行,比这大城市差好多,到时候我闺女可不能让人家给落下,咱到哪儿都得拿第一是不是?”
单丽瑕使劲地点头,昏暗中,她看到姚丽萍笑了,这样的笑容单丽瑕好久没看到了,欣慰而且踏实,这份发自内心的舒爽让这个中年妇女变得柔美而感性,单丽瑕忍不住脱口而出:
“妈妈,你真好看,像电影里的皇后一样。”
姚丽萍和单祖明对视了一眼,呵呵地笑出了声,这是单丽瑕记忆中最美的声音,只有短短的几秒钟,然后就是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突然冲过一辆大货车,如泰山压顶般的。
车子瞬间被撞飞了,单丽瑕甚至都没来及喊出声,就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了……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直至今日单丽瑕也想不起来他们一家人是怎么被救,又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总之很快她和爸爸就没事了,而妈妈却一直在手术室里没出来,生命垂危。
负责处理车祸的是个非常有经验的警官,叫李巍。经过他的仔细勘查。认定货车司机付全责,只是当时车祸发生的过于突然,周围没有目击者,单祖明全家人又都处在昏迷状态,肇事司机趁机逃逸了。
单祖明拉着吓坏了的女儿,无助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医院已经给姚丽萍下了病危通知书,同时也给了单祖明长长的一个单子,列明各种治疗费用,单丽瑕看了一眼,长长的一串数,是个很大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