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士军士长在多尔走后仍站在过道里暗暗冷笑。他根本没有必要待在那里了,因为他早已打发多尔走了,把他抛到脑后去了,但是他就是爱这么做。一方面,这样可使附近的人感到不舒服,而这正是威尔士所喜欢的。他双手仍然放在屁股上,双肩微微向上耸起,两腿叉开,一句话,跟他把多尔从自己身前支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威尔士想知道他这样纹丝不动的站立能坚持多久。他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只允许眼睛活动。他不能抬起手臂看手表,那样就动了四肢。不过好在舱壁的上方挂有一座海军大钟,他可以看它来知道自己站立了多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活像一尊竖立在草地上的铸铁骑手像。在他阴险的笑容上面和黑色浓郁的眉毛下面,他的那双眼睛一会儿扫到这里,一会儿扫到那里,目光扫到哪里,那里的人便坐立不安,低垂下头,找点事干,比如调整一下皮带,检查一下绳结,擦擦步枪的枪托什么的。威尔士乐滋滋地瞧着他们。他们是一伙可怜虫,不过你还得为他们操心。有一点是相当肯定的,那就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可能在战争结束前死掉。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一点,或许有几个人知道。实际上战争一开始他们就给卷进去了,而且一直要坚持到最后。他们几乎都看不到或者不愿意承认和看到这会给他们带来怎样可怕的结果。对威尔士来说,那是他们的命不好,时运不济,命该如此。他们包括他本人在内只能承受这一切。他本人也只能如此。想到这里,他被逗乐了。
威尔士从来没打过仗,不过他跟打过仗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人类战争早就没有神秘感了,也一点不惧怕战争。这么多年来他常跟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还有曾驻扎在中国的第十五步兵师的年轻战士,一起喝酒聊天,听他们喝醉后讲述的英勇惨烈的故事。他发现这些故事随着年代的流逝和他们酒醉的程度,不断在更新,不断在扩充。他从中得出的唯一的结论是每一个老兵都是英雄。威尔士回答不上有多少英雄幸存了下来,又有多少不是英雄的死去了。凡是老兵皆英雄。要是你不相信这一点,你只要去问问他们好了,或者更好的方法是把他们灌醉,不问自答。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当职业军人的一个危险是每二十年人类就要卷入一场战争。它像钟表一样准确无误。属于人类一部分的军人便首当其冲要去打仗,不管你的政治信仰是什么,也不管你抱有什么样的理想。要避开这种犹如数学计算那样精确的危险,也许唯一的办法是在一场战争刚结束就去报名参军,待到下一场战争打响时,你可能年纪已太大,不适合打仗了。这样你可免于参战的危险。但是要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你必须生逢其时,然而这种机会极为稀少,千载难逢。不过,还有另一种机会,报名参加后勤部队或者类似的部队。威尔士深知这一路数。他是在1930年两次大战之间参军的,当时他刚满二十岁。他提前报名参军,而且参加的是步兵,不是后勤部队。他一直待在步兵部队。想到这一点又把威尔士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