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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往事

“这回的全年级第一是谁?”

“又是那个转校生,长得很帅的,许劭严。”

“啊——又是他呀?”

宋未晚站在成绩公告栏前,抬头看一眼榜单最高处的那个名字,自从转学过来一个月,连续四次都是第一,的确是实力强横的优等生呀!

“许邵严。”她喊住他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了。人潮往教学楼方向涌去,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因为下一节课是数学。大家都知道,严厉的数学老师最恨学习不积极、不认真的学生。

可他,还是头也不回,逆着人潮往外走。

而她,蓄谋已久地跟着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开口。

少年回头看她,一脸清淡的神情,连语气都是淡淡的,“有事?”

宋未晚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搭理自己,一时间愣住,呆呆地看着他。不过是与自己一般的年纪,他已经发育得身姿挺拔,配上简单的白色衬衫与黑色校裤,莫名就是比同龄的学生多出了些许贵气。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有事先打听清楚,他家里究竟是干什么的,就这样临时凭着一腔冲动的热血,找上了。

或许,应该多了解点情况的。

他本来就有点不耐烦,见她呆呆傻傻站着的模样,心中莫名涌上烦躁的情绪,却因着良好的教养微微颔首,说:“我有事,先走了。”

“哎?等等,我还没说完……”

对方大步向前,压根儿没有理她。这一回,宋未晚的粗大神经终于受不了了。在人潮散尽了的时候,她跟在他的身后,像个傻子似的一边追一边喊:“许劭严,你给我站住!喂,你有没有礼貌——”

对方理都不理她,甚至开始奔跑,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扬起,即使是背影,也如同白杨树一般俊秀挺立。

宋未晚一边追,一边恼火,可是见着那背影,好像什么脾气都渐渐散了。

那一年,她追在他的身后,像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尾巴,穿过了篮球场与图书馆,最终在学校最边角的小树林追上了他。

许劭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难缠的女孩子,他转过身,铁青着脸说:“你究竟要干什么?”

“许,劭严——我,我——呼——”她喘着气,跑了这么远,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害羞,她脸颊上的红晕特别深,断断续续地说,“我,喜欢你!”

一句话破了几段,只有最后三个字,咬得特别坚定、清楚。

她仰起头来看他,心跳得那样快,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等待他的一句回答,似乎要鼓起全部的勇气,也挡不住那些惴惴不安的小心思。

那一天,她永远也忘不掉。她甚至记得,那天天气那样好,阳光从头顶的树缝中倾泻下来,将他整个脸都模糊在逆光里,刺得她睁不开眼。

那是她的十七岁,她追过的男孩,有着最耀眼的光芒。

“你说——什么?”

“啊?”

宋未晚惊讶地抬起头,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但是,听得清楚声音。

他说:“喜欢?”

微微的不确定与小犹豫,仿佛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如果不是早就打听清楚,他换女朋友的频率可以以周计算,她大概会以为,这个男孩子单纯得听不懂自己的话。

她不容他逃避地重复说:“许劭严,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听得懂。”

“哧——”男孩嘲弄般的笑声是最直接的回应,他的语气冰冷又生硬,“你喜欢我什么呢?能喜欢我多久呢?”

“我——”她想了片刻,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可是就是喜欢。”

其实,她撒谎了。她最喜欢的不是他帅气英俊的样子,也不是杰出耀眼的成绩,而是,那倨傲冷漠的姿态。只是,这句话不能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轻蔑地望着自己,用那薄薄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变态!”

哦,天哪,她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说,自己喜欢的是他这调调,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绝对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她宋未晚这样阳光温暖的女孩子,喜欢上许劭严这样沉默孤独的男孩子,本来就不正常。

她说,他也未必信。

“哧——”又是一声冷笑,更糟糕的是,他显然把她当成了最浅薄无知的那种女孩子。

宋未晚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跟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对方慢慢地朝她靠过来,叫她更加乱了。

那张脸,终于看得清了,帅气英俊,却也带着她看不明白的怒气。宋未晚吃了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已经轻轻捏上了她的下巴。

这一刻,她的脸与他靠得这样近,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只是对方指尖的凉意提醒着她,眼前的状况,有些诡异。

许劭严冷冷地说:“现在喜欢我,以后可能就不喜欢了,是不是?”

“啊?”

“你们这些女人,都是这样浅薄的吧?”

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径自给她扣上了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宋未晚愣住了。

“你说你喜欢我?”许劭严叹口气,似乎遗憾,实则是恶毒的低声说,“可是怎么办?我不喜欢你,最讨厌你们这些女人,这副善变的嘴脸!”

这些女人……

嗖嗖的冷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她不知道,有哪些女人一再让他失望,以至于一棍子打死了全部。

顾召南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此时是夜色最深沉的时间。从五十多层的高楼俯视下去,已经可以将城市最繁华的灯火夜景尽收眼底。

如今的他,即使离开了顾家自立门户,依然混得风生水起,俨然可以与那个人分庭抗礼,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寂寞?

身后的床上,睡着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她在甜蜜的梦里,哭着喊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顾召南暴躁地掏出烟,点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才算是将怒气压了下去,可是,在对方第八次喊到许劭严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打断道:“宋未晚,你够了!”

“邵严——”

“再喊一次他的名字,我就再睡你一次!”

原本熟睡的女人,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愤怒地瞪着他说:“顾召南,你不要脸!”

“我还可以更不要脸!”顾召南阴阴地说,“宋未晚,睡在我的床上喊别的男人的名字,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她突然噤声,因为深知这个男人的危险。

顾召南静静看着她从张牙舞爪的样子变回温柔无害的假象,仿佛刚刚的小冲突没有发生过。时隔三年,她再回来,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了,他阅人无数,却看不穿她此时心中究竟想什么。

她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想着,不由自主也就问出了口:“为什么?”

“什么?”宋未晚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眼睛骨碌碌闪着光,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顾召南也分辨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问:“为什么回来?”

“为了你呀。”

“我?”顾召南轻嘲道,“这个回答很有意思,虽然你一回来就爬上我的床,但是,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许劭严?”

她一个弱女子,刚进顾氏,没有他的帮助,怎么可能站得稳脚跟?只是,要想要他顾召南的帮助——

没有牺牲,怎么行?

在云城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谁都知道,他顾召南是个狠角色。想要占他便宜的人,下场都很凄惨。

宋未晚不知道他要什么,但是知道自己能给什么,她能依仗的,不过是三年前的一点孽缘,半分痴迷,哪怕不确定他如今是不是变性或者换了口味,她也不得不……一根烟的时间那么短,不过短短几句对话,几个眼神,就烧到了头。

宋未晚看着顾召南将烟头熄灭,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气味,很特别。

她随口问道:“你这烟草,是私人专门订制的吗?”

他点头,“有些刺鼻,你闻着不习惯,是吗?可是,闻起来很提神。”他睡不着的时候,经常会吸一根,久而久之,像是有了依赖,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又想了想,然后说:“宋未晚,你回顾氏也不可能回到许劭严的身边。”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以为她早就该懂。老爷子不会让她进顾家的门,三年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她沉默地低着头,不再与他针锋相对。刚刚睡过一觉把头发都睡得散了,凌乱地披在肩膀上,遮住眉眼,反倒显出几分乖巧温顺来。

话说到这里,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她不欲多说,他也突然觉得意兴阑珊,瞧了一眼窗外欲晓的天光,说:“快天亮了,你再睡一觉。”

说完转身,往客房去了。

房间里,宋未晚一个人睁着眼到清晨,再也没有睡着。

好不容易挨到七点半,宋未晚起床洗漱,出房间的时候,顾召南早已经离开。

她在屋子里随便转了一圈,三室两卫一厅的格局,相比于他曾经住过的大宅,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她也听说过,这两年,他身价不断上涨,早就已经买了大屋,在郊区,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这里地处市中心繁华地段,离他公司地点近,应该是他多处房产之一,虽然小,装修却丝毫没有减省,整间屋子的装饰几乎就是灰、白、黑三色,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

这样的品位明明已经是一流了,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了半天,终于冷冷笑出声来。果然,是他的住处,五十多层的高处别墅,高则高矣,贵则贵矣,美则美矣,终归缺少了人气儿。适合他居住。

笑声在空空的屋子里回荡,尤其古怪。她可以想见,平时顾召南懒得回自己的大宅,住在这里也该是多么的空虚寂寞冷了。也只有他这样阴沉的人,才耐得住。住久了,不变神经病才怪!

想到这里,她心情愉悦地离开,坐电梯下楼打车回家,想要换了衣服再去公司上班。

结果刚进门,就听到一声惊呼:“哦——宋未晚,你完蛋了!”

“什么?”宋未晚措手不及,被穿着睡衣站在餐厅里乱晃的女人吓了一跳,“你今天怎么会起得这么早?”

她刚回国,还没来得及找房子,暂时寄居在以前同学沈蓉的家里。沈蓉如今是某报社的记者,时不时要出去跑新闻,熬夜加班是常事,生活极不规律。她以为对方会和平时一样,这个点还在自己房间里睡懒觉,没想到今天却这么巧遇上。

沈蓉用手指戳着她,一脸夸张的表情,“你完蛋了,连续两个晚上不回来睡觉,你是不是和许邵严旧情复燃了!”

“哪有的事情,不要胡说!”

“瞧瞧你这身衣服,还是昨天出门时穿的那件,就没换过。啧啧,真是疯狂啊!”

饶是宋未晚极力辩白,却依然有些心虚,只重复否定了几次,就败下阵来。在牙尖嘴利、目光如炬的刁钻记者面前,她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口之功。

她憋得脸都红了,这副模样在对方眼里简直成了更加充分的佐证。沈蓉的脸色又严肃了几分,说:“你们当年不是早就分手了吗?宋未晚,你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只怕还没了解清楚情况吧?作为你的好朋友好姐妹,我可必须警告你,人家许劭严如今可是顾氏的掌权人,你不在的这些年,他的绯闻就从没消停过,你何必再去招惹?何况,前阵子刚传出他要订婚的消息,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你可别不小心玩出火来,到时候被我的哪个缺德同行写两笔,我可救不了你。”

宋未晚连忙求饶,“饶了我吧,姑奶奶!我真的没有和许劭严旧情复燃,真的,你相信我。”

沈蓉坐在餐桌上,啃着蒜蓉面包终于安静,让宋未晚长出一口气。

她原以为,解释清楚了,对方就不会再苦苦相逼,哪知道对方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惊悚大叫:“什么?不是许邵严?那是谁?”

“……”

所谓自己挖坑自己跳,不外如是。

廖凡一晚上没有睡好觉,昨晚郭总和手下那帮人被几个小流氓揍得跟烂泥似的,他悄悄躲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吓得魂都快散了。没想到,一个新来的宋未晚,背后居然有那么硬的角色!那个什么卫少他并不认识,但是姓顾的那个祖宗,那可是——

那是顾氏集团所有员工私下谈论最多的话题,大家提到他的名字,总怀着一种纠结的感情:既敬且畏,还有一丝微妙的自豪感。他曾经是顾氏最年轻的当权人物,因为某些事离开,转身成了顾氏在云城生意上最大的竞争对手。

公司的几个元老人物说起他,也总是一脸惋惜,如果当初不是惹得老爷子生气,顾氏早晚都是他的,也不至于便宜了一个外人。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昨晚抱着宋未晚离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唉,总而言之,自己这次是真地踢到铁板了。

廖凡从早上起来就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然,刚坐下来就接到总裁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要自己上去一趟。

他心里一惊,直觉和昨晚的事情有关,一边匆匆坐着电梯上去一边心里打鼓,那个许邵严虽然是外姓人,可是这几年在顾氏干了好几单漂亮的case,越来越炙手可热,难保日后老爷子的基业不会给他。

电梯叮的一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他穿过外面秘书的座位,敲门进去。

许邵严就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前,在一份文件上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才抬头看他,“昨晚在兰溪打架的,是你的客户?”

“是的。”廖凡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生怕有麻烦惹到自己头上,连忙推诿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因为郭总看上我们部门一个女同事,本来想让她好好陪陪郭总,没想到她会认识这么厉害的人,所以才会——”

“陪陪?”许邵严脸色陡然一沉,“廖经理的业绩都是这么来的吗?谈合同做生意,就是要我们公司的女员工都去当交际花?”

“不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那都是郭总单方面的想法而已,我个人是绝对不赞同让女员工吃亏来换合同的……在我手下,也从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真的没有?”许邵严冷冷地说,“廖经理,早就有其他部门的经理向我反映这个情况,不可否认你带领的团队业绩出色,可是,如果你再不知道收敛,我不保证会不会采取相应措施。”

“这——”廖凡一边擦汗,一边弯腰点头,“是是是,我一定注意,绝对不会再让许总你为难了。”

“不用废话了,扣发三个月薪水和今年奖金,未来三年内年假全部取消,算是让你长个记性。”许邵严低头继续看文件,口中继续道,“没什么事出去吧。”

廖凡点点头,慌忙出门去了,只觉得背上都是冷汗。

离开许劭严的办公室,他掏出纸巾擦汗,不经意就看到蒋梦溪从电梯里走出来。

蒋家在云城虽然比不上顾氏,但是也是经营了数代企业的家族,资产丰厚,这两年和顾氏合作颇多。蒋梦溪更是顾老爷子指给许劭严的未婚妻,两个人在三个月前传出要订婚的消息,还上了八卦杂志的头版头条,顾氏的股票因此反弹了好几天。今天,她身着一条粉色的idol新款长裙,连脚上穿的也是当季最流行的银色鱼嘴鞋,一如既往的清新甜美,与顾氏公司员工清一色的蓝白系制服完全不是一个套路。

廖凡苦着脸的样子被她看到,忍不住打趣道:“廖经理一大早就把愁苦都摆在脸上,是被邵严骂了?”

“唉——”廖凡叹了口气,瞧着四下没有人,才开口说,“蒋小姐,您快别挖苦我了,您让我找机会收拾的那个宋未晚,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也是个有靠山的。我昨儿个算是倒了霉,按您的吩咐做事,差点踢到铁板。”

蒋梦溪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

廖凡以为她也没想到,连忙压低声音说:“就是那一位,原本该是坐在这里头的正主儿!”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许劭严的办公室,“我可不是对许总有意见啊,实在是,没把您当外人,才这么直接。顾氏过去那些事儿,您应该也是知道的。”

蒋梦溪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怎么,你收拾宋未晚,还碰上了那个人?”

“是呀,可不就是这么巧,后来许总不知道怎么,也来了,都撞一块儿了,差点没把我吓死!”廖凡说,“这事儿被那人知道倒也没什么,反正我躲在后面没被发现,可是,许总心里透亮啊!一大早他就把我喊来办公室,发火了,说是有人举报我,唉,那帮孙子——”

蒋梦溪被他详细解释一番下来,顿时没了心情,摆摆手说:“算了,廖经理别太在意,你为难宋未晚怎么说也是为了我,我心里是明白的。不能叫你吃亏,邵严罚你的,回头,我偷偷给你补上。”

“嘿,这怎么好意思,蒋小姐,你这——”

“廖经理,不要跟我客气了,这是你应得的。以后,还有不少事情要麻烦你多费心,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廖凡原本一肚子冤枉,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捡了便宜,顿时眉开眼笑。他就知道,悄悄傍了这未来的太子妃做靠山,准没错!

蒋梦溪心里嘲笑着他的小家子气,脸上却堆着温和亲切的笑意,又安慰了他几句,拜托他替自己继续盯紧宋未晚,这才与他告别,转身朝许劭严的办公室款款走去。

在顾氏,许劭严的秘书张瑞希是很特殊的存在:掌握许劭严的一切行程,帮忙安排日常会晤,陪伴出席各种大的场合,偶尔还能接触到深居简出的顾氏最大掌权人——顾老爷子。

公司员工对这样的人,向来是羡慕嫉妒恨。

在蒋梦溪的眼中,她却是:聪明、适龄、单身、有几分姿色。

每一点都让蒋梦溪非常不放心,最让她不放心的还是,与许劭严离得太近。

这样,发展出暧昧关系的可能性又暴增了几成。

蒋梦溪就算长得再漂亮,心思再缜密,家世再显赫,也终究是个女人,一个努力经营着恋爱关系的女人。

恋爱这件事里,不允许其他任何有威胁的同性存在。

在和许劭严的关系上面,她有许多的确定,确定自己爱他,确定自己非他不嫁,确定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争取他。

可是,唯一的不确定,也是最让她气馁的,是许劭严的心。

许劭严对女人,一贯是温柔体贴的,可是,没有心。只有真正爱他的女人,关心他的所有细节,才能发现,他在约会相处的过程中总是一副认真敷衍的姿态,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却也觉得失望。

蒋梦溪不怕他不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最怕的,是他把心放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所以,她神经敏感地注意着任何可能与许劭严发展出特别关系的女人,这么多年了,他忙于顾氏的生意,几乎与绯闻绝缘,唯一危险的,就只有这个张瑞希了。

想到这里,蒋梦溪望向拦住自己的女秘书,眼里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怎么?邵严应该是在里面的吧?”

“许总是在里面,可是,他现在应该在忙,要不要我先请示——”

“不用了——”蒋梦溪最烦的就是她这副样子,什么事儿都要汇报,好像很贴身似的,她难得没有和气地加了一句,“我和你们许总,没这么见外!”

说完,看也不看对方,直接推门进去了。

在她的身后,张瑞希慢慢抬起头,看着合上的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蒋梦溪对她的防备与嫌弃,她怎么会没有知觉?还没成为太子妃呢,就这么傲慢无礼,泥人也会有三分火气。她是故意的,这时候贸贸然闯进去,许总的脾气应该还没完全消吧。

门轻轻合上,伴着许劭严冷冷的声音,“谁允许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蒋梦溪愣了一下,迅速缓过来,喊了一声:“邵严——是我啦。”微带撒娇的语气,最是以柔克刚。她是在提醒对方,自己和他的关系与旁人不同,应该是可以享受这种特权的。

许劭严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机械地说:“是你啊,一大早怎么来了?”

“我不是看你刚回来,都没有时间陪我吃饭嘛。”蒋梦溪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说,“你这么忙,只好我来看你喽。”

许劭严被她这么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反而没办法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便放下文件说:“去欧洲考察了三个月,堆积了好些文件,所以恐怕有段时间不能陪你了。”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歉意。

蒋梦溪早就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她笑了笑,似乎不经意地接过话说:“没有关系,爸爸也说了,男人就该多花点时间在工作上,他听说你刚回国,让我不要太打扰你,是我自己太心急着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听到对方提及蒋家的长辈,许劭严的脸色微微一凝,然后点头道:“好久没见蒋伯伯,应该登门拜访,也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空?”

蒋梦溪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神情,“你知道爸爸最喜欢你了,你要是去,什么时候他都有空的。要不,今晚怎么样?我去订闲池阁的位子,你最喜欢这家的菜。”

许劭严点点头说:“好的,都随你,记得点蒋伯伯最喜欢的菜。”

他原本紧绷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浅淡的微笑,却用垂下的眉睫掩住眼中的烦厌。每次,都用她的父亲来施压,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可是,顾氏如今的状况,很需要蒋氏。所以,他顺着对方的话头,要去见见蒋伯伯,联络感情之余说不定能为顾氏寻找更多商机。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入了神。

蒋梦溪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联想到刚刚廖凡灰溜溜走出他办公室的神情,想到对方的行为也是自己暗中授意的,忍不住柔声道:“又在想廖经理的事情吗?好啦——不要想太多了,他做什么不也是为了公司吗?我可听说,他带领的部门在顾氏一直业绩突出,你何必对他太苛责。”

话还没说完,许劭严的眉头已经蹙起。他深深地望着对方,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

蒋梦溪心头一跳,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忘了廖凡的行为牵扯到了宋未晚。她连忙装作平静地解释说:“我刚过来的路上,在电梯口遇到廖经理,他一副做错了事情很后悔难过的样子,我就多嘴问了几句。”

“唔,原来是被我说了几句心有不满,找你抱怨。”许劭严再也掩饰不住脾气,“说起来,我公司的员工什么时候和蒋氏的千金走得这么近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蒋梦溪受不了他的严厉,反唇相讥道,“怪我和你的下属来往太密切?那你呢,你和前女友藕断丝连又该怎么算呢?许劭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真当我是傻子?”

“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一大早把廖凡拉到办公室来训斥?真是为了顾氏,为了公司?你不过是为了宋未晚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住嘴!”

许劭严陡然拔高的声音把蒋梦溪吓得不敢再说话了,他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满脸怒容地望着对方,许久,才开口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

是的,早在他们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他就说过,不要说他不想听的话,也不要提到他不想提的人。那个人,就是宋未晚。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坦然面对这个名字,以至愚蠢地提到过的女人,都变成了前任。

蒋梦溪深深明白其中曲折,她一直小心翼翼避免犯这样的错误,不想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时候,还是犯了。她脸上的神情,一半尚未来得及从震怒中脱出来,另一半却又露出了惊惧的苗头,连连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邵严,你知道,我只是太嫉妒——”

“好了!我不想再听了!”许劭严冷冷打断她说,“梦溪,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过问我生意上的事情。哪怕是你,也不例外!”

蒋梦溪一脸快哭的表情,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她太在乎这个男人,即使靠整个蒋家与顾氏的利益关系做依仗,也担心会失去他。

她连连点头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问生意上的事情,也不会再提她了……你千万别生气……”

对面那个男人似乎对她的态度感到满意,前一秒还是被触了逆鳞的暴怒模样,这一刻却又露出温柔神色,低声说:“这一次就算了,帮我去闲池阁订个包厢吧,晚上七点,我等一下打电话约蒋伯伯吃晚饭。”

蒋梦溪点点头,飞快逃离了办公室。她无比庆幸,自己或者是蒋家,在许劭严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位置的。所以,他才没有因为自己不小心触及禁区而彻底翻脸。

只要有位置,就好。其他的,她可以慢慢等待,慢慢争取。

许劭严望着对方狼狈离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屑,又有些轻松。然后,他听到手机的响声,接起来,听到对方说:“许总,您要我查的事情,我这边已经有线索了……”

“哦?发给我了?稍等,我打开一下邮箱。”他微微一挑眉,手指飞快在鼠标上点了几下,接收最新的邮件来查看,一堆文字夹杂着图片弹了出来。

他一边看,一边耐心听着电话那头的人简要叙述,然后打断说:“和她住在一起的这个沈蓉,以前是她同学?你刚刚说她在哪个传媒公司工作?”

“《娱时代》?是什么类型的杂志?”

“好,我会通知会计和你结算这次的酬劳,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些工作希望你继续跟进……”

半个小时后,张瑞希面前的内线电话响起。

她刚刚亲眼看见蒋梦溪离开时神情不大好的样子,已经可以猜到对方刚刚与许总的见面并不愉快。看了一眼电话显示的号码,连忙收敛了幸灾乐祸的情绪,接听道:“喂,许总?”

“您要我安排接受杂志访问?”她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怀疑自己听错对方的话,“可是,您不是一向——”

谁都知道,顾氏集团的许总为人低调,代替顾老爷子掌控公司大权这几年,从不肯接受外界媒体的报道访问。张瑞希身为他的秘书,几乎每天都要替他挡下此类邀约,乍听到他主动提起要接受访问,而且是想上一本杂志,她有些吃惊。

许劭严一本正经地说:“最近公司的情况有些低迷,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想改变以往的做法,多种渠道宣传公司。”

这个理由很充分,虽然熟悉对方为人,但是她选择不迟疑、不多问,说:“目前为止,几乎所有社会、财经、娱乐类杂志都有向您发出过邀约,甚至还有一些人文科学类杂志,我个人建议您可以选择《云城周刊》这种发行量高、受众层次广的杂志,而且能够彰显您的品位。”

“嗯,你的建议可以考虑,不过我需要你替我优先预约一个叫《娱时代》的杂志。”

《娱时代》!电话这头的张瑞希表情彻底裂了,这是什么杂志?听名字,好像还是娱乐杂志?许总这,这是怎么了?

“……我想指名要求一个记者来对我进行采访……喂?你听清楚了吗?”

宋未晚从家里换了衣服才来公司,紧赶慢赶差点迟到。

这一天的事务很杂很多,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才算做出了头绪。她坐在座位上一边给上午的工作扫尾,一边听办公室其他人在小声议论着八卦,似乎谈论的是关于廖凡的事情。

“廖经理今天早上是怎么了?小吴不过是撞了他一下,跟吃了枪药似的。”

“该不会是因为李佳琪吧?她今天早上好像又请假没来,难怪廖经理这些天怎么看她都不对付。你们说,不过是怀个孕,跟要生太子似的。”

“喂,太子不就是许总吗,要生也是小小太子……不过,你要说李佳琪肚子里是许总的,那也太狗血了吧?打死我也不信!”

……

“够了!”最后还是廖凡的秘书贾佳打断了大家的激烈讨论,她倒水的时候经过,本来也是听笑话玩的,没想到大家越说越没有尺度,连忙站出来澄清说,“你们快别瞎猜了,我就知道是想逼我说出真相,一群没节操的家伙!”

“你快说吧,再不说,我们更加没有下限。”

贾佳耸耸肩,说:“其实,你们把关键人物都提到了呀,廖总生气的确跟许总有关——”

“啊!不会吧——”大家一致发出嘘声,七嘴八舌地议论,“难道真的是许总的孩子?”

贾佳连忙补充了一句,“跟李佳琪没有关系,你们想多了!廖总今早被许总电话喊过去,回来心情就不好了,我估计,是被批了。”

“嘁——”众人的热情瞬间幻灭。

这时候,宋未晚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不停的陌生号码,隐隐猜到了来电者为何人,一大早的好心情瞬间荡到谷底。她不想打搅大家继续八卦,连忙走出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接起,“喂?”

“宋小姐,这么早就接到谷某的电话,心情是不是很不好?”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沙沙地响起,好像刚睡醒不久,随意给她打个电话问好。谷文森,她脑袋里一瞬间就可以想象到那个人目光慵懒地朝自己扫过来的样子,不经意中透着股洞彻一切的精明,好像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他。

一瞬间,她毫不自知地挺直了腰板,神色凛然地说:“谷总,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要打电话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谷文森慢条斯理地说,“我怕再不打电话过来,宋小姐会沉醉在旧情人温柔的臂弯里,忘了正事。”

“谷总多虑了,您和我约定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谷文森“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宋未晚赶紧问他:“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说你妈?”对方顿了顿,说,“她在我这里一切都好,不过,我没有耐心等太久。你早点把事情办完,带她走吧。”

说完,电话就被掐断了。

宋未晚看了看号码,和以前每一次一样,都是随机的。谷文森真是个狡猾的角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不留人把柄,有这样的人做对手,云城的商界人物真是辛苦。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冷不防身后有个人站着,吓了她一跳。

“接电话呢?”廖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我看你在忙,就没好打扰。”自从昨晚的事情之后,他知道宋未晚背后有人,对她的态度更加微妙,看似客气,却掩饰不住嫉妒。

宋未晚点点头,说:“廖经理找我有事?”

“嗯,不是我找你,是许总。他指名要你陪他去参加中午的一个饭局,与召南实业谈谈接下来合作的事情。”廖凡语气酸酸地说,“这三年,也不是没有人不想与召南实业合作,可是硬是没人谈得下来。也只有宋小姐有这本事,能够让顾总在合同上签字,难怪许总这么器重你。”

按照规矩,谈合作,至少也要总经理级别才能同去的。这回,许劭严直接绕过廖凡,给了刚进公司不到三个月的宋未晚机会,把规矩抛开不说,相当于打了他的脸。所以,廖凡对宋未晚说话也没了好声气儿。

宋未晚一听他说是许劭严的意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焦躁之气,压根儿没有心情去看廖凡是什么脸色。她焦急地说:“我去?为什么要我去?不是只需要把合同签了就行吗?剩下的这种具体合作的事情,我怎么懂?”

“呵,你也知道你不懂?难道不是你主动要求去的?”廖凡不信她这么单纯无辜,许总一定是知道她和顾召南的暧昧关系,所以才想带她去谈生意。他冷笑道:“不管是什么情况,许总让你陪他去,你就去吧,他在办公室等你!”

宋未晚满腹火气地赶到了指定的饭店,等了十几分钟,许劭严才过来。

她语气不善地问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去谈合同?”

许劭严反问她:“有什么问题?”

“公司历来的规矩,这种大的合作项目,是需要董事会成员与相关部门经理去洽谈才够级别的,我们部门的经理是廖凡。而我,只是个还没转正的小职员。”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试着与他沟通。

许劭严坐在她对面,认真听了她的话,笑了,“公司的各项制度里并没有严格规定必须是这样的流程。何况,我向廖经理了解过情况,这个合同是你独自去跟顾召南签成的,事先并没有跟他报备过……”

“可我跟老爷子报备过!”宋未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她一脸终究没有忍住还是说出来了的神情,似乎悲愤到了极点,又似乎有些自暴自弃。

这句话刚跑出来,许劭严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他望着她,白净的面皮一瞬间就堆起了红晕,但那不是羞赧的表情,而是,隐隐有些难言的羞耻,还有,愤怒。这种反应,早就在她意料之中,这份合同是怎么签来的,她不怕再提醒他一下。而且,她还要告诉他,这件事,顾老爷子也是知道的。

她甚至还补充说:“连你的未婚妻,蒋小姐,她也是知道的,要不要,找她也问问?”

如今这个境遇,早就在她,准确地说是在谷文森的预料之中了。甚至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也是谷文森教给她的。他说,许劭严逼你的时候,不要客气,像我教你的那样去逼他。

如谷文森预想的那样,她刚进顾氏,立马就有人通知了顾老爷子和蒋梦溪,他们高高在上,想要把她赶走却又顾及面子,只好用各种办法让她知难而退。折辱她,逼她像当年那样,再爬上顾召南的床,不过是其中一计。他们就是想要许劭严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卑微下贱不值得。

现在,她帮他们告诉他,当面、直接。

其实,许劭严早就猜到了不是吗?除了顾老爷子和蒋梦溪,还有谁能把她逼到这一步?

果然,许劭严瞪着她,眼睛都红了,说:“未晚,你这又是……何必?”

每一步,都在谷文森的算计之中,宋未晚按照他教过的,面上摆出倔强而悲愤的姿态,在心里却几乎要为那个男人鼓掌喝彩了,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许劭严,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宋未晚笑了,“我就算是陪睡换来合同又怎么样呢?你以为我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在公司留下来?”

“我以后,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这样的羞辱。”许劭严甚至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我回来了,以后会照顾你。”

“照顾我?以什么名义或者理由?男朋友吗?”她试着将手抽出来,却没能抽动,最终冷冷地提醒他,“许劭严,我们已经分手了。”

“未晚——”

“不要说,我不想听。”她别过头去,眼泪已经湿润了眼角,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谷文森说过,哭哭啼啼的女人,把最丑的样子肆意暴露在男人面前,简直是蠢透了。只有透着故作坚强的柔弱,才能让男人从心底生出保护的欲望。

要不是眼泪早就在三年前流尽,她大概也要相信自己是真情流露,而不是演戏。

不管自己信不信,许劭严大概是信了。他语气中带着温柔与怜惜地说:“未晚,其实,我让你陪我来谈合作的事情,只是借口,我只是想多找机会与你见面而已。”

她说:“许劭严,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她想说的是蒋梦溪,可是对方偏偏误会了,语气生硬地说:“你放心,等一下召南实业来的人里面,没有顾召南。”

“什么意思?”

许劭严语气酸酸地反问:“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昨晚你们不是刚亲热过,今天反而不能见面?”

宋未晚被他的话伤到了,所有虚与委蛇的温柔与心疼,几乎将她麻痹。这不,一下就来了个猛的。她冷笑着,对自己说,没关系,这算什么呢?昨晚他是亲眼看着自己上了顾召南的车,不这么想才奇怪。她终究是离开得太久,几乎忘了他许劭严是什么样的人。

她冷笑着讽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可以?”

“你和那些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女人?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占有了顾召南原有的一切,他还是逃不出顾召南的阴影吗?

宋未晚看着许劭严放在桌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如果自己不是女人,大概他早就要动手了。能把他气成这样,算不算一种成就?

话题显然无以为继,她不想再和许劭严就昨晚自己是不是睡在那个男人的床上展开讨论。

所幸,召南实业的人来得很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此时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两三个人由召南实业的某副总带队,顾召南果然没有出现。宋未晚看了一眼许劭严,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抓紧时间招呼人坐下,然后打开文件夹,开始认真讨论相关条款。

工作的时候,他又变成冷静、认真的男人,全身散发着光芒,仿佛刚刚的温柔与暴躁都是从没发生过的假象。

宋未晚在一旁陪着,起先还有些走神,后来随着讨论的深入,也不得不被拉入到节奏中去。她忙着解释合同中的一些细节,直到服务生来提醒饭点到了,询问是否要用餐时,才感觉有些饿。

这样简单的合作洽谈,在正式董事会议前还要开两三次,所幸今天商谈的一切让双方都还满意,所以,午餐在很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

宋未晚在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结果,却在这家餐厅意外撞见了熟人。

请假半天没有去上班的李佳琪,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

她原本想要悄悄绕路离开,结果,却听到一声尖锐的响动,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呵斥声。她转身,正看到李佳琪起身想要离去的样子,桌椅与地面摩擦发出更大的响动。

可是,那个男人似乎根本不让她就这么离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不准走,你给我说清楚,不然不准走!”

“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李佳琪语气异常坚定,却怎么也甩不开对方,一张脸都憋得红了。

宋未晚知道她怀孕了,和一个男人这样大力气地拉拉扯扯,似乎有些……她正想着,就听到轰隆一声,李佳琪一下子被那个男人又扯回到座位上,两人动作幅度过大,撞翻了一张椅子。

李佳琪眉头顿时蹙起,眉宇间似乎有些不舒服。宋未晚没办法再装作没看到,慢跑几步到男人的面前,拦住他说:“住手!”

男人个子不高,长得瘦瘦的,说话却有些冲,“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宋未晚来不及回答,先低头问李佳琪:“你没事吧?”

李佳琪摇摇头,给她一个感谢的眼神,一张小脸早已白得很不正常。

宋未晚说:“我是李佳琪的同事,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动手动脚?”

“我是她男朋友!”

“是前男友!”李佳琪声音低低地在宋未晚身后响起,“张永,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你再纠缠就要让人瞧不起了!”

“佳琪!”

“张永,你这样,还像个男人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似乎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个叫张永的男人,一张脸唰的一下红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真的被伤到自尊了,所以走得那样快。

李佳琪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看也不愿看对方一眼,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是,宋未晚站在她身边,看到她在抖。

小情侣决绝分手时,大概都是这样难过吧?却要倔强地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宋未晚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

宋未晚问她:“你没事吧?”

女孩的牙齿死死咬着嘴唇,一开口就是:“疼——”

心疼?难过?

“肚子……好疼……”

宋未晚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她低头看去,恰好看到对方的裙子上,慢慢地有一小团深色液体在泅开……她心中扑通一下,有不妙的感觉。一定是刚刚和张永纠缠的时候,用力过猛了。

李佳琪也看到了,她瞪大眼睛,下意识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慌张地说:“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慌,我马上喊人,冷静点,千万不要慌——”宋未晚抓着她的手,连忙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是医院吗?快来人,我们在……”

宋未晚一顿饭没有吃完,在去医院的路上给许邵严打电话请了假。

医生检查了李佳琪的情况,并做了相关处理,让李佳琪留院休息一天再说。

宋未晚询问具体情况,得到的回答是:怀孕还不足三个月,情况很不稳定。孕妇平时情绪太过压抑,再加上受到刺激,所以有流产先兆。建议最好卧床静养。

宋未晚送走医生,掩上门又回来。

李佳琪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一个软软的被子靠着,脸上有未干的泪痕,显得有些疲惫。她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

宋未晚摸了摸她的手,冰凉的,柔声劝她说:“不要再想太多事了,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刚说到孩子两个字,就感觉到被握着的手猛然一颤。

李佳琪突然抬起头,看着宋未晚,说:“打掉吧!”

“什么?”

“把它打掉,我不能生下来。”

宋未晚吓了一跳,“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来。”李佳琪一脸惶恐无助的样子,“未晚,它是个意外,我也没有想到。除了打掉,还能怎么办呢?”

宋未晚没有怀过孕,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设身处地去考虑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她只是看着对方慌乱的眼睛,不停地劝慰她,“冷静点,你不要激动……”

李佳琪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又想了片刻,然后说:“再说吧,我要再想想。”

宋未晚犹豫着问她:“要不要告诉刚刚那个——”

“不要!”李佳琪摇头说,“不是他的……是我自己贱,不能拖累别人……”

宋未晚觉得头有点疼了。

李佳琪轻描淡写地告诉宋未晚,这个孩子,是她自己一夜混乱后的产物。那个男人,有钱有势,是公司的大客户。

她说:“在我们这个部门工作,要想做出成绩,就不得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不做就要离开,做了,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个孩子,所以你才和男朋友分手?”宋未晚问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犯的错,不该伤害他。从我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开始,我就在想该如何和他说分手了。不然,以后他总会有知道的一天,这会成为他的心结。”

“男人的心结,无非那几个。”

她说完,沉默了下来。

宋未晚也沉默了,因为男人的心结……

她突然明白了,许邵严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结,就像李佳琪说的那样。从三年前的那一夜之后,这个结,永远都在他心里,再也没有办法解开了。

哪怕,她还没有放下他,他也没有彻底忘了她,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再如从前那样。

宋未晚对沈蓉说:“我突然觉得很累,想要离开顾氏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医院,去沈蓉工作的杂志社楼下和她一起吃晚餐。

沈蓉趴在桌上,懒洋洋地吸了一口果汁,说:“宋未晚,你又闹什么闹?这才刚回国多久?而且进的还是云城出了名的大公司,多少职场精英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工作,突然说要辞职?”

“……”

“你,你不会是遇到了职场……骚扰吧?”

“我说你——”

“啊,不对不对,你可是顾氏集团的太子爷的前女友哦,那些个小角色怎么敢?”沈蓉摇头说,“除非,是太子爷亲自展开攻势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要旧情复燃吗?可千万别叫我说中了。”

宋未晚苦笑,旧情复燃?从她回来开始,蒋梦溪就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派人看着,要是真的有旧情复燃的可能,估计早就派人泼她硫酸了吧?

她说:“我和许邵严,不可能了。”她不确定,亲口说出这种类似总结的话时微酸带苦的心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宋未晚,你别这么虚伪矫情好吗?你敢说,当初你费尽心思进顾氏,不是为了他?”

宋未晚突然不说话了。

费尽心思进顾氏,不管顾老爷子和蒋梦溪怎么为难,都要留下来,这是谷文森交代给她的任务。可是,她自己,也存着几分私念。

想回来,看看那个人。因为,她也有心结。

宋未晚不开心的时候,喜欢找沈蓉吃饭,她公司旁边这家餐厅的海鲜焗饭很有名,只是今天的虾仁炒得有些老了。

由于在娱乐杂志工作,接触许多娱乐圈的人物,沈蓉经常会有第一手的八卦。

用八卦下饭,能够驱走许多烦恼。

偏偏沈蓉也是个什么秘密都会想办法知道,却总是守不住的人。她把娱乐圈万年女配喻千紫其实早就有个儿子,最近崛起的花美男施罗格看似健康阳光其实私生活很乱等消息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能够在这几周娱乐版第一页出现的明星几乎全都没逃过。

宋未晚听得津津有味,对方似乎讲得累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突然岔开话题问:“未晚,有个问题我一直憋在心里,你和许劭严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咳——”宋未晚被呛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哦,我只是好奇嘛。你当初居然成功追到这位优质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而且,许总那时候对你那么死心塌地,全年级女生都嫉妒疯了,以为你们一定会结婚。可是,后来……你突然出国,他也接管顾氏,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

宋未晚没好气地打断她,“你想不明白的多了去了,干吗要管我的事情!”

“喂,我是你的好朋友啊,好朋友关心一下能怎么样?再说了,我觉得许劭严到现在应该还很喜欢你吧。”

“照顾好你的天王天后影帝影后,好吗?许劭严也好,我也好,都不嗑药,不滥交,更没有危害社会,你的好奇心太泛滥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许劭严究竟还喜不喜欢自己。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难怪满大街都是明星的绯闻八卦,今天和谁浪漫过夜,明天和谁感情破裂,全都是这种狗仔娱记想象力丰富的产物。

宋未晚腰板挺直地坐着,竭力不让自己面上露出烦厌的情绪,只是一顿饭吃得再也没了滋味。

吃完饭,两个人打车回家,从的士里走出来,正准备上楼,身后有车闪了几下大灯,还按响了喇叭。

宋未晚转身,这才发现楼下停着一辆凯迪拉克SRX,有些眼熟。正犹豫,只见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是白天没见到的顾召南。大晚上的,他戴着墨镜,站在车边向她挥手示意。

沈蓉拉了拉宋未晚,嘀咕着说:“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找你的?”

宋未晚点点头,有些担心被她认出是顾召南,连忙推着她敷衍地说:“你先上去吧,我跟他说几句话。”

“啊?这么帅不请到家里来聊聊?”

“不用,就几句话。”

“外面蚊子多,而且,好像真的是个型男,你确定……”

“滚!”

“……”

沈蓉欢快地滚回去了,宋未晚才磨磨蹭蹭走到顾召南身边,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想知道,自然就有办法。”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区里路灯很亮,所以她能够清楚看见顾召南的脸,他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听说,今天白天顾氏和召南实业谈合作的时候,是你陪许劭严参加的?”

“是,顾总今天白天没空出席,但是你的副总都已经向你汇报过了?”她忍不住出言讽刺。

虽然她不想与他、许劭严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可是,对方今天没有去参与合作商议,充分表达了对顾氏集团的轻视。召南实业的副总,讲话时各种绵里藏针,没少给许劭严脸色看,果然什么样的人就教出什么样的下属。多亏许劭严涵养功夫一流,才没伤了和气。

宋未晚却有些看不下去。她知道,没有顾召南的授意,对方肯定不会这样。

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傲慢无礼,就算已经有合作意向,也不把邵严放在眼里……”

“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以前是这样,以后还是。”顾召南冷冷地打断她,“就算我去了,大概眼里也只看得到你。”他心里重复了一下她刚刚提及的名字,邵严?哼哼,叫得还跟以前一样亲热,难道还天真的以为能和对方再续前缘?真是脑残得无可救药了!那种像渣滓一样的男人,也值得她这么放不下?

宋未晚被他的话噎住,这么一个冷淡强硬的男人,让他说出这样类似表白的肉麻话,实在是有些违和。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没办法抬头看他的眼睛。

顾召南见她不说话,问她:“你来顾氏将近三个月了,还混得过去吗?爷……老爷子有没有为难你?”

她摇头,“顾老爷子没有为难我,他——”

“没有为难你,你需要爬上我的床来换合同?”他嗤笑着怀疑道,“宋未晚,你什么时候连诚实这种基本品质都没有了?就为了一个许劭严,你要这么作践自己?”

“顾召南,你比他们,比我,高尚在哪里?”宋未晚反唇相讥,“虽然你以前强横霸道、自以为是,但是我也不记得你有乘人之危这种卑劣的品质。他们为难我,你就没有?”

“和我上床是为难?”

“不然?我只当被狗咬了。”

“被狗咬了会有快感?”

“胡说!”

“你才是口是心非。我记得,你明明很享受!”顾召南往前一步,长长的身影,将她笼罩。他慢慢凑到她身边,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全身都泛着粉,从脖子一直红到脚跟,就连叫起来,都让人受不了……”

“闭嘴!”她低声制止他继续说,全身都绷紧了,因他的话而轻微颤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羞耻。

正是晚上下班的时间,小区里人来人往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远远有视线投射在他们身上,以为这是一对亲热说着情话的小情侣。哪里会想到,这个男人,正有恃无恐地在她耳边说着这么难以启齿的内容。

他是故意的,要她难堪,要她再想起那样的场景。他的声音似乎都带着回味,“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棒,隔了这么多年,还和第一次的时候一样!就算出过国……啧啧,没猜错的话,除了我,大概还没有别的男人——”

“啪!”宋未晚终于还是没忍住,一个巴掌掴在他脸上。她余怒未消,还想再掴,却被对方一把箍住了手臂。

顾召南的脸上有明显的红印,却无碍他的肃然,他望着她,慢慢地说:“也只有你,敢打我。”

“你活该!”

“对,是我活该!”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要牵扯出一个笑容,却终究没有,暗想这个女人骨子里到底还是有股劲儿,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即使套上温和从容的假象,依然倔强执著。所以,敢一巴掌朝他打下来,而且还这么疼。

他不动声色地忍下脸部的麻痛,对她说:“我是活该,这么不长记性,这么多年过得好好的,结果你一回来,又被你给全部搞乱了。可是,宋未晚,你别忘了,是你先来找我的!是你先撩拨我的,每次都是这样。这一回,撩拨完了,你又想走了吗?”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她不死心,就像她对许劭严一样。

宋未晚突然失语,她想反驳他,却似乎找不到半句。

她想说,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找他,都是谷文森逼的。

可是这话不能说。

她想说,上次……三年前……

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羞愤。

那一个晚上,大概是她这辈子最莫名其妙却又难以启齿的。

她想说,她没有故意撩拨他,只是想签一份合同,是他淫虫上脑,逼迫自己。

可是,到嘴的肉不啃,怎么可能?她送上门的行为无疑就是撩拨。

好像说什么话都不对了。

错的都是她。

顾召南瞧着她呆怔的样子,忍不住告诉她说:“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已经快要订婚了,和蒋家的那个,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初还会结婚。你所想的,都是空想。老爷子不会让你破坏顾氏和蒋氏之间——”

“我想什么,求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打断他,不想听他继续说完更残酷的实情,“顾总,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好吗?没什么事,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必要再见了。”

“要是遇到问题,你还可以找我。”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等着。”

其实,这才是他今晚想要来说的话。

她面无表情地把头偏向一边,不予回应。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步入车里,发动。车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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