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轮烈日凌空高挂，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
顾九站在城墙上，扯开胸口的衣襟，埋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前几天夜里能冻死，现在要把老子热死。”
李道一指指城下最后一波迁徙的百姓，说道：“他们不热吗？被你逼着离开家园都没什么怨言。你这个始作俑者倒先受不了了。”
“嘿嘿，五人一队，跑一人者，剩余四人皆斩。安坤这个注意真狠，他们背后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李道一拍了拍顾九肩膀：“近万人的大城，就被你这么毁了。说不定数年之后，伊吾城就会变成一座废墟。”
“怎么是被我毁了呢？吐蕃大军杀了一万人，我才掳走两千多。”蓦地，顾九看到一骑快马奔来，带起一道烟尘。
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快马，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快马就没带来过好消息。
二人起身下了城墙，才看清楚来人是安坤。
“城东七十里，天平军被围。战斗从早上开始，一刻未停。”
安坤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拧出水来。
“伊吾军收到消息了吗？”
安坤开口道：“已经快马报信去了，他们相距六十里，傍晚之前可以赶过去。”
八百骑兵加上三千步卒，对上六千吐蕃兵马，总体还是处于劣势。
顾九对这场战争并不看好，去还是不去？
“安坤，你带着人继续迁徙。我带五十骑过去。”
“诺！”
顾九很纠结，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但是不去的话，真怕罗正带着八百骑兵跟敌人拼光，这些都是他的老本啊！想到这里心中就一阵阵难受。
从太阳爬出地平线那一刻，尚绮心儿就没有下令停止过进攻。
临时筑成的墙体已经被尸体掩盖，没有了任何防守的价值。
天山军完全退缩到戍堡内，郭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进攻如此猛烈。
一个上午折损了两千一百人，照这么下去，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韩振远半躺在墙根，机械般嚼着一块干饼。
城障内外都是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并没有影响他进食，此时不吃，也许就再也没机会吃了。
敌人猛攻了一个上午，换防都没有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这次的敌人太凶猛了，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双方的战损的人数都差不多，一旦被靠近城障，就是血刃战，弓箭发挥的作用很小。
一个队百五十人，现在还剩下二十六人。
冯六躺在边上，拼命的喘着气，胸膛裹着的白布不断的往外渗着血。
韩振远捅捅冯六胳膊，掰开半块干饼递给他，说道：“还能吃东西不？”冯六并没有接，努力开口道：“留着自己吃吧，我就不浪费粮食了。”韩振远知道他胸前被捅了个窟窿，应该活不过今天了，也没有强求。
冯六接着说道：“奶奶的，二十多年前老子刚从军的时候，那些老兵吹嘘大唐铁骑在北庭都护府有多厉害。
这是天山军在北庭都护府的最后一战，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等来当初那震慑天下的大唐铁骑。”
韩振远听的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滚落。
哪有什么震慑天下的大唐铁骑，还不都是弟兄们拿命堆出来的。
“降者，不杀。”远处传来吐蕃人生硬的唐话。韩振远哑然失笑，两军都杀红了眼，可能投降吗？降者不杀，吐蕃人自己都不信吧。
尚绮心儿很是恼火，碰到了硬茬子，应该说唐军就没有软骨头。
一个上午战损两千五百人，三千步卒都快打完了，就攻下个外围临建的土墙，毫无意义。
这六千兵马是他部族最精锐的人马，人要是都折损在这个鬼地方，回去以后他的地位将会下降很多。
城障年久失修，有很多残破的地方，韩振远这队人守的就是其中一个缺口。
敌人一旦进攻，这个缺口就是重点照顾对象，二十六人也不知道能守多久。
大地再次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敌军的骑兵出动了，骑兵之后紧接着就是步卒。
眼看敌军骑兵进入射程内，韩振远拉开角弓射出了最后一支羽箭。“嗡”的一声，数百人一同射出的羽箭汇聚成一片箭雨，不断有敌人被射中从马上摔落。
数息之间，敌人的骑兵已经跨进缺口。
一刀劈在敌人的腰上，只砍飞了几片甲叶。韩振远无比想念他的长槊，要是长槊在手，定能轻易破开敌人的甲胄。只可惜槊杆早就折断了，现在只剩手里的横刀。
身旁一人趁着韩振远和敌人交手的瞬间，一刀砍断了马腿，战马哀嚎着前倾倒，敌人也被掀翻在地上。韩振远趁机砍向对手脖子，与此同时他看到一把弯刀朝他腹部砍来，却是没有时间抽刀格挡了，要死了吗？
没有等来预期的死亡，铮的一声，弯刀被一杆马槊挑开。还没有等敌人收回刀势，槊锋游龙般破开敌人的甲胄，“哧”的一声刺入腹部。
好槊，好快，好身手。
韩振远扭过头来，才发现来人是郭将军。来不及道谢，向着最近的敌人杀去。
黄沙漫漫的苍凉，箭如雨下的悲壮。
不知道砍杀了多久，韩振远手中的横刀不再像起初那般顺手，刀刃上大大小小的豁口十余处，说他是把锯子，更准确一些。
这已经是第三把横刀了。
凶猛的敌人把他围在墩台上，却没有谁敢第一个冲上去，地上倒下的一片尸体，都是率先冲上去的人。
残破的甲胄耷拉在他身上，披散着头发，浑身浴血挥着横刀嘶吼：“龟儿子们，有胆子上来撒！”
众人对视一眼，准备一齐冲上去把这个疯子撕碎。
“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是撤退的号角。其中一人扭头就走，他可不想跟这个疯子拼命。
其余敌人如潮水般退去。
哐当一声，横刀从他手中滑落，应该是砸到了谁的甲胄上。
整个人无力的躺在地上，躺下那一瞬间，能感觉出身下压着的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心中咂舌，兄弟，实在没力气挪动地方了，等下去了，再给你赔罪。
身上到处是疼痛感，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他现在只想拼命喘几口气，证明自己还活着，哪怕下一息敌人上来砍死他。
戍堡外围的城障早已失守，不是失守，是没有人可以守了。
他亲眼看到郭将军被数十杆长枪桶死，尸体就钉在墩台外的土墙上。他的上司校尉，也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估计是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照射在残垣断壁上，如同染了血。
地上的尸体不知道堆砌了几层，空气中浓烈的腥臭味道让人作呕。
“快看，援军！”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尸体堆里终于有了动静，陆陆续续爬起来了几十个还没死透的人。
韩振远并没有起身。
这是西域，哪他*有援军，那是将军骗你们的。都被骗多少回了，还不长记性？
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远处似乎真的传来了喊杀声。
韩振远撑着身子就要站起来，胳膊一软，又躺在地上。拼尽了全身力气才爬起来，用手挡住太阳，极目远眺。
三百丈外，有两波洪流正在激烈碰撞，其中一面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唐”字。
唐军铁骑如同锥子一般，狠狠地楔进了敌人的阵型。
韩振远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一种无以名状的悲痛开始随着血液升腾。
用嘶哑的声音吼道：“去他大爷的，哪儿来的风沙？”
原来，将军没有骗他们，真的有援军。
原来，六子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威震天下的大唐铁骑。
可惜，他们到死也没有等来…
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