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笼罩了一切房屋,月色朦胧,树影婆娑。
庭院内,李道一正在往石碑上刻字。
顾九说道:“贞元三年,吐蕃攻庭州,沙陀族降吐蕃,瀚海军败,杨袭古率残部逃至西州。伊吾军合天山军,战吐蕃偏师于伊吾。”
李道一边刻字边说:“你又不是史官,记这些何用?”
“怎么没用呢?我们现在可是站在历史的风口上,这场战争关系到唐王朝势力在西域的存亡。
伊吾地区的战役,仅仅是个开始。不管谁胜谁败,总要留份记录给后人。
对了,再加上‘安坤迁民至蒲类,伊吾城沦为空城’这句。”
“你怎么这么无耻?迁民的主意分明是你出的,现在要嫁祸给安坤?”李道一转头看向顾九,似乎想看看这人的底线到底在哪。
顾九摸着下巴,一脸阴笑:“以后的史书上根本不可能有安坤的名字,我现在把他加上,是让他被历史记住。
像迁民这种事情,在史官笔下要被骂死的,怎么可能我是主谋?”
待李道一在石碑上刻完,顾九又检查了一遍,才满意的把石碑投到井里。
这段历史不能被人忘记,顾九决定,每发生一件大事,就用碑文录下来投入井中。
等到后人从井中发现石碑,就是一段完整的历史。
顾九准备起身离去,猛的一拍脑袋:“大爷的,忘记刻我的名字了!”
李道一:“……”
“要不你把石碑捞上来,刻上咱俩的名字再扔下去?”
“滚,贫道不认识你!”李道一转身就走,生怕忍不住打他一顿。
城内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安坤正带领二百士卒,逼迫城内的人迁徙,今夜是最后通知,明日一早就要动身。
两千多人口,基本都有一技之长,这正是顾九目前急需的。
这次大战过后,伊吾地区的人口会从五万急降到三万,如果有机会,他想把剩下的三万人口也掳走。
强制性迁徙,自然少不了抵抗。在安坤亮出刀子后,还硬气的人被他毫不犹豫的砍掉了脑袋。
二百士卒,加上安坤收买的刀客,泼皮,加起来不到三百人。对上城中的两千多百姓,按理说只要有人煽动,就是极其危险的局面。
但是没有人愿意带这个头,城内的贵族,官员,早被吐蕃大军屠戮一空。
现在唐军又杀了回来,把吐蕃人指定的管理者给杀了。他们没有了管理者,反而有些不习惯。对于迁徙,更多只是情绪上的抵抗。
这些人只要进了天山,基本就安全了。天山路险,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但是伊吾城到天山要三天的脚程。
顾九最怕的就是吐蕃大军会半路杀出来,要是跟前几天一样,三方人马都不动就好了。
天山军营地。
一名副尉急匆匆走进主帐,拱手道:“启禀将军,今日共有四支斥候小队消失。分别是正西,正北方向。”
郭启注视着舆图,冷冷道:“四支斥候小队消失,不像沙盗所为。
我们应该被敌军发现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发现敌军把我们围了。”
副尉惊道:“那我们是战是退?”
退?往哪退?天山军全是步卒,在戈壁上一夜能走四五十里,吐蕃骑兵趁着行军的时候,一个冲锋就散了。
郭启摇了摇头,抛开不靠谱的想法,说道:“传令下去,急行军至北二十里的烽燧,然后备战。这应该是我们在北庭的最后一战。
明日一早,点燃所有的烽火燃料,但愿伊吾军的斥候能知晓我们的方位。”
“得令!”
郭启是老将,他知道这是在戈壁上,没有险要关隘可守,跟吐蕃大军只能硬碰硬。
三千步卒面对六千敌军,赢面太小,但他从未想过投降。
只有战死的大唐将士,决不会有跪着求生懦夫。
天还未亮,尚绮心儿便醒了,今日的重中之重是天山军。
他手里拿着一封由吐蕃文字写成的信件,这是昨夜从伊吾城加急送来的。
他有些奇怪,一只两百人的唐军骑兵,正在迁徙伊吾城百姓?
伊吾城的两千百姓他并不在乎,只是这支骑兵是哪里冒出来的?
天山军营地冒出了巨大的火光,他知道天亮之后就会变成烽烟,这是给友军的信号。
尚绮心儿脑中极速运转:这片土地上又出现了一支军队,人数不会太多,要不也用不着把城内的百姓迁徙走。应该是最多一千人。
本来准备慢慢耗死天山军,但他现在不得不改变策略,分出一千骑兵防止意外,剩下的人速战速决。
废弃的烽燧台外有周筑城障,长三十丈,宽二十丈,可以借此城障抵御骑兵的进攻,这才是郭启来次的目的。
小小的戍堡还不足以容纳三千人马,郭启令人连夜加筑了一条长三十丈,高六尺的城障。
一夜未眠的将士们难得吃了一顿干饭,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广袤的黑夜被黎明撕破,隐隐能看到对面一片片的黑影。
远处传来鼓噪之声,哭泣声,很快被马蹄声所替代。
数百名骑兵向城障冲来,冲到一箭之地折了个弯儿,绕着城障旋转,马蹄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空中响起箭矢的呼啸之声,不时有几只零星的羽箭落在城障内。
韩振远顶着盾牌蹲在墙根,偶尔有箭矢射在盾牌上,弹跳两下便无力地掉落在身旁。
听到马蹄声远去,才起身把身前的几支箭矢捡起来。都是老兵了,这点阵仗引不起慌乱的,要是新兵,这一轮下来至少要死几十个。
身旁的倒霉鬼冯六被射中了小腿,咬着牙把箭镞拔出来,用布条勒紧伤口。
“六子,几十年的老兵了,还能被敌人试探的羽箭射到,以后别说是我的兵。”韩振远骂道。
“这羽箭是从旁边斜着飞过来的,谁他娘的能防住?”冯六也感觉有点倒霉,还没开打呢就受了伤。
指了指烽燧上冒出的巨大黑烟,小声问道:“咱们在这块地界还有援兵?不会是郭将军故意做给咱们看的吧?”
韩振远看了看黑烟,小声道:“我听说是伊吾军重建了,足足有三千人哩!这消息就是传给他们的。”
冯六嗤笑一声,伊吾军十几年前都打没了,上哪蹦出来个伊吾军?他明知道这是谎话,可还是愿意相信。
烟尘还未落下,吐蕃军队便驱赶着掳掠来的战奴发起了进攻。人群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走的稍慢一些,后边的钢刀就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韩振远已经见惯了这种作战手法,自然不会手软,要是被这些人冲进城障,校尉会第一个砍了自己。
“放箭!”韩振远大吼。
近千支箭矢呼啸而过,战奴一片片的倒下。
活着的战奴跑的更快了,身后有钢刀,面前有箭雨,只有两军打起来,他们才有机会逃跑。
两军相距百余步,吐蕃骑兵数十息就冲到了眼前,踏着战奴的尸体,从临时的城障上一跃而过。
墙后的唐军不得已扔开角弓,挥舞着长槊迎敌。
百余名骑兵冲进墙内,不到二十息就被斩杀殆尽,仅剩几个硬茬子还在抵抗。
这么一耽搁,敌军的步兵也冲了过来,这百余骑是为了步兵争取时间,避免被弓弩大规模射杀。
能当上将军的没有一个蠢人,不会让弩箭大规模消耗自己的人手。
片刻之间,临时城障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双方士卒不断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