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算好时差然后上网聊天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桥。我想知道,你能不能答应等我回来?”
“没问题!等你暑假回国的时候,我保证随叫随到。”
傅越明忽然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轻声自语,“白痴……”
“喂”
他终于止住笑,深深地看了小桥一眼,忽然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正在新发的语文课本上涂鸦,画得真像……小桥,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郦小桥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被最熟悉的朋友表白,越明的手臂半环绕着她的身体,将她困在他和树篱之间。
静默了三秒钟,小桥突然嗖地蹲下身,然后向左一晃,连滚带爬地突出重围,后退三步站在危险区域之外。
“唉唷吓死人,幸亏我身手敏捷……”她在心里悄悄自语,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傅越明稍稍有点失望,却还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回答。
他喜欢我,可是我喜不喜欢他呢,喜不喜欢他呢?小桥心乱如麻,掉头开始在迷宫里暴走,傅越明好整以暇地把手插在口袋里,跟在她后面护航。
六年来,与他相处的点滴细节全都涌入脑中,各种场面彼此交错着,乱纷纷占满了她的思维。
她想起第一次相遇时的涂鸦,想起他抽屉里五花八门的书籍,想起自己知道他故意考砸“提高班”测试时,脸上那据说十分狰狞的表情;然后她又想起体育节的训练,开幕式表演前他为自己挡下的一球重击……他帮她整理笔记,为了她,不厌其烦地穿过黑漆漆的长廊取水,用体温一次次地温暖她冰凉的手套;还有篝火晚会的夜晚,寒风中蜡烛拼出的FOREVER,他握着她的手在无人喝彩的操场上起舞……
喜欢吗,难道这个问题还需要回答?
这种看似平淡的联系早已附著于彼此的灵魂,悄悄生根发芽,有朝一日开出花朵,居然连主人自己都没有察觉。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再普通的日子都是快乐的,再艰险的困境都不会让她沮丧,如果她不喜欢他,她还能喜欢谁呢。
小桥猛然间停住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迷宫的出口。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回过头。
“别忘了,你答应要回来的碍…我等你。”
她还穿着刚才那件一次性雨衣,明蓝的塑料膜套在身上,像个圆圆的瓶子。
瓶子的脸颊是绯红的,有点不知所措地左右摇摆着。“好啦,我已经说完啦,你……”
傅越明忍不住伸长手臂把她揽进怀里,“给我一个证明。”
小桥性格率真,一向是个豁达的人,这时却莫名其妙地腼腆起来,踮起脚尖,嘟起嘴,尝试着在他唇边印一樱
傅越明配合地低下头,刚要吻上去,忽然听见右侧的树林里传来争吵的声音。“明明就是掉在里面了,你找不到,还想推卸责任……”
小桥吓了一跳,连忙推开越明转头去看,只见沈遥佳黑着脸,一只手扯着叶贤宇的耳朵气势汹汹杀奔迷宫而来。
乍一看见小桥和越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了半拍,接着沈遥佳红着脸松开手,后悔让别人看到了自己失态的样子。
叶贤宇终于能够站直,简直要感谢神明让这两个人及时出现,一边揉着红红的耳朵一边招呼着,“都督,小乔,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大家都在竹楼里玩杀人游戏呢,你们怎么不去参加”
傅越明神态自若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呢,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咸鱼兄朝沈遥佳努了努嘴,偷偷地说道,“还不是沈老佛爷半夜突然发飙,说我把她的毕业卡片弄丢了,非要我冒雨来找……”
“见你的鬼!现在明明没有下雨,谁让你见了傅蕴仪就流口水,一脸白痴样把我送的卡片都丢在迷宫里了”话一出口,陡然意识到蕴仪是越明的堂姐,随即讪讪地闭了嘴。
原来白天的时候大家在这里交换毕业礼物,咸鱼兄抽签恰好抽到沈遥佳的卡片,可惜没有十分钟就丢在迷宫深处了。据她说,丢失的原因是咸鱼忙着去拍傅蕴仪的马屁。
“我姐姐今天来过?”
“是啊,她好像也是和高中的老同学聚会。”叶贤宇抢着回答。
沈遥佳白了他一眼,转头对两个人说,“其实也没什么,学姐只是恰好路过,隔着树篱跟我们一起说了几句话。”这时已经改口叫“学姐”了。
小桥要帮咸鱼兄找卡片,遥佳却好像突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催促他们一起往竹楼走去。
傅越明一个人走在最后,倾身在小桥耳边说了一句,“刚才的保证先欠着,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还给我。”
她红着脸抬起头,看见他眼睛里满是笑意。
后来越明就去了加拿大,等到暑假回国的时候,小桥已经决定离开南城。他当时正在发烧,一个人站在梧桐树下,显得又孤单又沉默。
他问小桥为什么。
而她只是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后踮起脚尖,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把那个青涩的“保证”还到了他的唇畔。
雨声大作,小桥挽着傅越明的手臂,沿着徒步小径朝公路走去。
“我们现在,有没有完成百分之五十的距离了?”雨水浇在脸上,顺着鼻梁两侧淌下来,模糊了话语。
“完成了,一半路程的百分之五十。”他在狂风暴雨中发挥幽默感,听得小桥哭笑不得。“不过你放心,最难走的泥地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我们不用再爬坡,很快就会到的。”
路边的小水塘里泡着动物的粪便,小桥百忙之中尝试着看一样,试图辨别不同的种类。
“我好像看到狼粪了,不然就是狐狸。”
“雨这么大,它们都回家睡觉了吧。”傅越明安慰她。
他拽着她又走了几步,突然像是风化的石柱一样定在原地。
“怎么了?”小桥抬头勉强看向前方。
远处,一头熊正冒着豪雨穿越旷野,隔着雨帘,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落汤鸡似的两个人。
所有关于熊吃人的故事一瞬间浮现出脑海,小桥瞠目结舌地望着傅越明,他靠在她耳边轻声说,“记得书上是怎么写的吗?”
“不是说书上的建议没有用么”
“那也比坐以待毙好,你听我的”他的声音很小,却很严厉,小桥从来没见他这样严肃过。
“那头熊站在上风处,现在下着大雨,它应该还没有嗅到我们的气味。先不要轻举妄动,或许它自己会走远。如果它没有走的话……小桥你记住,待会儿我说举手,你就把双手举起来,尽量用最低沉的声音跟它说话。千万不要动,对了,也千万不要挥舞手臂—它会把你的胳膊当成是鹿角,然后过来攻击你的。”
小桥忍着恐惧拼命点头,其实这些应急措施她都在书上读到过,高举双手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大,更有力量。而低声说话的作用,除了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外,还可以让它知道你不能吃,你是人不是动物。
当然,不能奔跑。野兽都是有捕食本性的,一旦它发现猎物在眼前飞奔,势必不会放过。
“千万不要跑。不管有多害怕,都照我说的去做,我有办法对付它。”傅越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在做一个承诺。
“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包里有胡椒喷雾,你看。”他悄悄地把那瓶珍贵的液体摸出来,塞进她的手心里。“如果它靠近的话,找机会喷它的眼睛。”
熊忽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缓缓向这里过来。
小桥的心沉了下去,“它好像已经看到我们了……”
“答应我一件事,小桥,”傅越明忽然改变了语气,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这里,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放弃希望。”
他的声音很温柔,小桥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待会儿我会往上风处跑,它一定跟着我过去,你就站在这儿,它不会发现你的……”
“不要这样,你那是去送死”小桥心急如焚,死死地掐着他的手指,“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它不会过来的……”
“小桥”
“如果你跑的话,我会跟着你一起跑。”她忽然镇定下来,“我不会呆在这儿。”
“你……”
“我是认真的!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她一时情急,冲口说了句自相矛盾的话,傅越明定定地望着她,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是认真的。”她又重复了一句,突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臂,“我不要你装好人,不要你去为我牺牲,你给我好好地活着”
熊已经越来越近,小桥却感到释然起来。记得那个爱斯基摩老太太说过,如果一头熊真要吃你的话,再怎么装模作样都是徒劳。反正被攻击的原因不外乎两点,威胁到它的家庭或是抢占了它的食物,而现在两者皆无—除非它已经把我当成了食物。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听天由命吧。
傅越明示意她把两手举起来,小桥捏着胡椒喷雾开始说话,也不知到底该说什么才好,从小学时代背过的单词到今早刚听的广播,一句一句迸出口来。
快进入危险范围的时候,熊突然停住了。它的脊背较为平坦,毛色在雨中黑得发亮,看上去是一头未成年的黑熊。
小桥的手微微颤抖,不断用眼角余光扫视傅越明,唯恐他突然移动。
那头熊兜了个圈子,用力甩着皮毛上的水花,突然间大声吼叫起来。
小桥感到自己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高举双手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也对着它大喊大叫起来。它前进一小步,她就前进一大步,另一只手死死扯住傅越明的袖子,唯恐他做出什么自我牺牲的事。
黑熊有些困惑了,作为一头经验不足的捕食者,大约它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猎物—或者这根本不是猎物,而是更加强大的捕食者?
或许它真的畏缩了,或许它今天根本就不饿,总之,那只熊掉过头去,屁股冲着两个人,飞快地奔跑起来,速度让人吃惊,转眼间缩成了旷野深处一个模糊的小点。
小桥依旧在大吼大叫,控制不住地拧开胡椒喷雾罐子,朝它离开的方向用力喷去。傅越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下她手里的“武器”,侧身避开雨雾中呛人的气味,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不要再喊了,嘘,它已经走了,嘘,不要喊……”
小桥终于累得精疲力尽,软软地靠在傅越明胸膛前,把脸藏在他满是雨水的衣襟下。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傅越明的嘴唇贴着她湿润的长发,“刚才你真傻,风朝我们这个方向吹,你喷的胡椒喷雾全都飞到自己身上了,幸亏雨这么大……”
“再傻也比你好,居然想用跑的把它引开。”她喃喃自语,感觉无比啤惫,“我好饿,几个小时都没有吃东西了。”
眼前的一切终于被雨水洗去所有颜色,小桥伏在越明的怀抱里,慢慢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