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趴在窗玻璃上看得心驰神往,终于决定下车徒步跋涉回去。
“你真的确定能够走得动?”傅越明和她并肩站在空荡荡的路基上,看着大巴渐行渐远,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问题啊!这点距离简直是小意思,实在不行我们就返回公路招手拦车嘛。”她倒是很有信心。
沿着公路缓缓前进,偶尔经过的车辆都小心翼翼给他们让行,小桥不想阻碍交通,尝试着往路基旁的野地里走了几步,发现那里的风景更美,于是就开开心心地朝旷野深处走去。
坐在车里看风景,总觉得原野都是平坦的,偶尔才有起伏,然而当双脚真正踏在土地上时,才发现行路的艰辛。看似不高的灌木其实纠结缠绕,一个简单的缓坡也能让人气喘吁吁。
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前人开辟的徒步道,虽然路面坑坑洼洼,却比刚才的路况要轻松多了。
极远的小丘脊背上也有个徒步旅行者在跋涉,从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蛋糕顶端的红樱桃,小桥一时兴起,冲着他大声喊,那人回过头看了看,伸长手臂挥了挥手,然后翻过山头就不见了。
好在动物们终于羞羞答答地粉墨登常
傅越明眼睛好,首先发现目标,立即递过望远镜。小桥朝镜头里望过去,只见一头巨大的驼鹿安静地站在远方坡顶。草地上有斑驳的积雪,它生性畏暑,独自呆在一片绵密的雪地上乘凉。
“看上去好温顺啊,真想过去摸一下它头上的大角……”她有点跃跃欲试。
“好啊,”傅越明淡淡地附和一句,“不过提醒一句,驼鹿每年杀死游客的数量是超过熊类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过去试一试。对了,如果它袭击的话,你就躲到树后面—哦不行,那儿一棵树都没有。”
小桥冲他做了个鬼脸,“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嘛。”
灌木丛后隐约还有山羊的行迹,可是他们胆子小,嗅到一点点陌生的气味,立即蹦跳着躲远了。小桥甚至看到了一只狐狸,披着灰扑扑的皮毛,蹑手蹑脚躲在火草从中。
植物的枝条上结着各色野果,小桥只认得蓝莓,却很郁闷地发现它们都没有成熟。
麋鹿粪便随处可见,小桥想起前些天在安克雷奇的“酵母”礼品店里看到的鹿屎耳环,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敢伸手去拾。
经过河滩的时候,忽然发现河道中央堆积着许多废弃的木材,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什么人用木头修建了大坝。
“你看哪个!河狸!河狸一定在附近”
傅越明忍俊不禁,其实小桥现在这副跳来跳去的样子才像一只河狸。
再往前走一阵子,稀稀疏疏的白桦树终于连成一片,小桥欣喜地发现,一棵白桦树靠近地面的树干部位被切出一个明显的凹槽。
“看,那些小东西的牙齿印还留在上面呢”
可惜河狸都不喜欢以真身示人,像所有的得道高手一样,隐居在神秘的地方,只留这份“神作”在水中央供人瞻仰。
“越明你知不知道,加拿大北部曾经发现过一个超级河狸坝,有两个半胡佛水坝那么长,即使是从太空上都能够找得到。”
“看来是浩大的工程。”
“可不是么,好几个河狸家庭从1975年就开始建筑它了,然后一直在加固更新……”
正说着话,天忽然开始飘起小雨,太阳立即退入浓云之后,四下里一下子暗了很多。
“糟糕,真的变天了,昨天那个飞行员还真有先见之明。”
“这一带的天气一向变得快,”傅越明把手搭在额头上,“我们往回走吧,待会儿雨一下大就不容易找路了。”
灌木丛下的苔藓像海绵一样,贪婪地吮吸着雨水,刚才还尚算平整的河岸立即变得湿滑不堪起来。
小桥站起来揉了揉肩膀,“等一下,让我吃块巧克……”话没说完,突然感到眼前发黑,额头沁出冷汗,手一松,开了口的背包哗啦啦落在溪水里。
傅越明发现情况不对,一个箭步冲过来揽住她的腰,“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依旧感到心脏怦怦直跳。
“刚才坐了太久,现在又一下子站起来,头有点晕。”
“那就再休息一会儿。”
他扶着她重新坐下,转身从溪水里捡起湿漉漉的背包,“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东西倒没有少,可惜手机落在水里再也打不开了。偏偏傅越明用的是T-Mobile系统,在阿拉斯加的服务极不稳定,这一下,两个人都失去了跟外界的联系。
“好饿啊,”小桥愁眉苦脸地说道,主要还是为了那几盒顺水漂走的巧克力痛心疾首。
傅越明皱了皱眉,他原本预计搭游览车准时返回,就没有带太多的能量食品,何况一路上已经被小桥吃得差不多了。后来她突然提出要徒步走回去,如今又碰上不请自来的风雨,归程恐怕难免会有些艰辛。
“唉,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河狸,至少附近有足够的白桦树干可以啃……”小桥叹了口气,认命地迈开步子向公路方向走去。
浓雾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混合着越来越大的雨声,将四野漆成了死沉沉的灰白。
小桥暗自算了算刚才的时间,从这里回到车道附近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她挽着傅越明的胳膊,抬眼看了看他沉着的神态,心里感到稍稍安定一些。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地,眼睛里不断滴入飞溅的雨花,在这个冰冷的水世界里,唯一能够找到的依靠只有彼此而已。
小桥的手指冰凉,双脚困在坚硬的靴子里,逐渐感到发胀,她打了个寒战,声音有些嘶哑。
“其实今天,都是我不好,不应该心血来潮拉你下车的……唉,你说我这样,回去会不会得肺炎?”
傅越明没有回答,她以为他生气了,抬头一看,朦胧的水雾中,只看见他的眸子里含着笑意。
“傻瓜,有什么好笑的……”
话音未落,忽然看见他毫无征兆地俯下身来,低头在自己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放心,现在你的肺炎已经传给我了。”他抬起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说道。
小桥满脸绯红地呆在原地,心里一万遍责怪自己,怎么搞的,又不是没亲过,怎么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傻样,拜托淡定一点啊!
可惜她总修炼不出潇洒应对的功夫,到头来还是个面红耳赤的局面。
“说真的,是不是感觉稍微暖和了一点,你的心跳声大到连我都听得见。”即使在说这样调侃的话,傅越明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小桥呛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做些夸张的举动,如今在这张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雨幕下,被刚才那意外的吻一激,她的心脏更是怦怦地跳了起来,虽然不至于响到超过雨声,却的确让身上起了一点暖意。
“傻瓜,走啦”
她边笑边咳嗽,假装自己毫不在意,率先朝雨雾中冲去。
小径旁早已看不见来时的景物和标识,两个人只能凭着直觉在泥水中前行,好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
也不知道为什么,迷宫总是和风雨相伴。
记得高考结束的周末,班上同学集体去珍珠泉公园野营。那时傅越明已经订了机票,不日就要去加拿大读书,因为有些手续要办,所以没来得及跟大家会合。
一整天都艳阳高照,到了傍晚的时候居然淅淅沥沥地落起小雨来。
刚开始大家还觉得兴奋,手忙脚乱地用塑料布遮盖食物,给篝火填加燃料,可是过了一会儿雨势加大,再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做落汤鸡,于是集体冲回傣家竹楼打牌。
小桥生性好动,在各个房间转一圈,跟朋友们聊了会儿天,实在觉得无聊,便套了件一次性雨衣跑下楼去。
夜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渐渐消散,整座公园褪尽暑气,晚风吹在脸上,甚至还有点凉。
烧烤区里空无一人,只有悬挂在树枝上的彩灯在风中一闪一闪。小桥伸手拉下雨衣的帽檐,独自走向道路尽头的植物迷宫。一米多高的灌木把曲曲折折的小径隔开,人走在其中,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的脸孔,却无法立即走到面前。
白天的时候她和朋友们忙着划竹排喂鱼鹰,没来得及到这里看一看,现在一走进,顿时玩心大起。
四周路灯昏黄,迷宫中间高高的控制台上本来应当有一位指路的工作人员,然而,不知是因为下班时间到了还是刚才那场急雨的缘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好吧,让我看看凭借一个人的力量,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那头。”小桥笑着自言自语。
刚走到层层灌木中,忽然听见手机响了起来。
“喂,越明!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迟才到呀,我们早就结束烧烤了,现在大家都在竹楼里呢……我在旁边的植物迷宫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哦,那好,那我在这里等你喽”
合上翻盖,继续一个人寻找出路。
其实小桥的方向感一向很糟糕,到了陌生的地方,往往连卫生间都找不到,这次算是挑战极限,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上跑了半天,终于领悟到盲人的心情。
“真要命,早知道刚才就不进来了……”她赌气地拍了一下灌木的碎叶,很想从树顶直接翻过去。
“哎,你怎么还在原地打转?”少年温润的声音在她脑后响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傅越明隔了一层树篱站住,侧头微笑望着她。
“咦,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都在这儿站了半天了,你自己太专心找路,从我面前经过好几次都没有发现。”
“呵呵,这样啊,”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短发,“见鬼了,我明明记得上次不是在这里转弯的,可是最后怎么又回到这儿……”
傅越明摇着头笑了笑,“我进来帮你。”
“嗳,不要啊,我还指望你在外面帮我指路呢!要是连你都迷路了,那我可怎么办”
“难道你进来没看到旁边的示意图?”他气定神闲地从另一头的入口进入迷宫。
越明个子高,隔着好几层障碍,小桥依旧可以看见他在哪里。
“唉,你别跑那么快嘛,我本来就有点绕晕了……”话未说完,傅越明已经微微喘息着站在她面前。
“厉害厉害,甘拜下风。好了,赶紧走吧,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等等”傅越明忽然喊了一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小桥一愣,她和越明六年同桌,平时一向亲厚,免不了常有身体接触的动作,可是这一回,总觉得有些异样。傅越明的手指微微发热,声音有一点紧张。
“怎么啦,还有话要说?”
他走进一步,低头看着她,一双纯黑的眸子在幽暗光线下出人意料地发亮。“小桥,我的确有些话要说,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么。”
“哦,那你说吧。”
“我下周就要去加拿大了……”
“哎,这事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你先别说话,让我把话说完。”他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按了按,“我想,如果去了那里,至少在大学四年我们都没有什么机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