镭射灯突然绽放出诡谲的光束,电子音乐的鼓点一瞬间全都击打在她的耳膜上,眩晕感袭来,小桥感到自己的发梢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扯动一样,不可抑制地摇晃起来。
身旁的男人紧盯着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这儿真热,我们去那边坐……”说着便伸手去揽她的肩膀。
小桥软软地陷在沙发里,眼前尽是五颜六色的光晕,心里却清如明镜。她回忆起刚刚从男人手里接过的冰水,那种略带咸味的古怪口感……该死的,一时疏忽,竟然没有及时警觉!
男人笑嘻嘻地掐着她的腰肢站起来。小桥奋力挣扎,在旁人看来却只是嬉闹般的轻遥
“来吧甜心,跟我一起去找点乐子……”
“喂,你们在干什么?”年轻的嗓音透露出惊诧之意,蓝眼睛的男孩手里端着两只玻璃杯,泼泼洒洒地从远处跑来。他刚才只是顺道去了趟洗手间,没想到女伴却要跟别人走了。
“这是怎么了,你喝醉啦?”他朝她上下打量,心想这女孩子不是没到法定的饮酒年龄么?
小桥头晕眼花,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急中生智,轻轻捏住那男孩子的手,朝他身上倒去。
“喂,喂,你怎么了,你醒醒碍…”
呼唤声越来越遥远,四周的空气已经稠成了一汪浆糊,小桥感到心里漾起无以言喻的微醺和兴奋感,终于打开所有防线,沉入黑暗的海洋。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醒转过来,像是久溺水中的人猛然间抬起头来,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耳边传来秒针运行的滴答声,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地扫视着容身之所。
这是一间陌生的空屋,房里的摆设很精巧,墙角一盏夜灯调得很低,昏黄的光线洒在木质地板上,暗影幢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侧卧在一张床上,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揭开薄毯,不出所料,身上只有一条单薄的睡裙。
小桥怔了半晌,默默地坐起来,下了床,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
这是一户民居,不是宾馆……她咬牙暗忖着,这么说对方就在附近……
头还有些发晕,她抬起一只手狠狠地抵着太阳穴,想要修复短暂性的记忆缺失,然而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只有那杯微咸的冰水必须承认,自己需要面对的是一段空白的时空。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小桥抿着嘴唇,飞快地扫视身畔,正看见一只彩色玻璃的台灯摆在床头柜上,提了提,沉甸甸的勉强算是称手,于是一把扯下插头,一声不吭地退到门背后。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小桥在心里冷笑一声,难不成这时候还想展示绅士风度?
门把手缓缓地转了半圈,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咣当—”古色古香的台灯应手飞出,朝那道模糊的人影砸去。
“啊啊啊蔼”一个年轻的声音响彻房间,走廊上流泻进来的雪亮灯光如同舞台效果似的,衬着那人别别扭扭地将身一纵,手忙脚乱护住头面,堪堪避过一劫。
台灯划了道漂亮的曲线,擦着那人的右肩飞向一侧墙壁。难得手工镶嵌的古董灯罩耐得摔打,居然没有粉碎,只是裂成了均匀的两半,分别落在地板上,径自又弹了几下。
小桥见灯袭失败,奋力挥起靠背椅还要再打。
“求求你别发疯了,郦小姐,啊!快把椅子放下来……”
熟悉的声音有点语无伦次,小桥愣了愣,摇摇晃晃地丢下椅子,一只胳膊肘撑在椅背上,呆望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墨西哥少年—荷塞。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有点发懵,刚才凭着一股怒气“痛下杀手”,现在停下喘息,才又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荷塞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揉着肩膀站起来,喘着气回答道,“这里是我家埃”
“你家?我又怎么会在你家?”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把长发弄得乱糟糟的。
“不关他的事。是我看到你晕倒了,本来想送你回家,可是白瑗去了工作室,门打不开,只好带你来阿罕布拉了,这是我的房东卢卡斯太太家。”
温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桥转过头,看见傅越明抱着双臂靠在卧室的门框边,安静地望着自己。
“越明?”
“是啊,”荷塞在一旁插嘴道,“傅先生说你病了,刚才听见房间里有响声,我猜是你醒了,所以拿了点吃的进来,谁知一见面就要挨揍”
他从地上捡起四散的水果和曲奇饼,又说,“幸亏这阵子我在郁老先生的武馆里练习咏春,不然刚才那一下子,嘿!一定把我的鼻子敲扁!郦小姐,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挺温和的人呢……”
“你的鼻子本来也不高嘛……”小桥在心里偷偷接道,然而毕竟有点不好意思。
傅越明走进来,一拍他的肩膀,“好了,别在这里抱怨了,回去睡觉吧,郦小姐也需要休息。”
“好吧,祝你早点康复,郦小姐。”荷塞笑着耸了耸肩膀,“放心,明天的早餐我会负责的。”
墨西哥少年一离开,卧室里顿时变得安静起来薄毯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而松开,小桥伸手紧了紧,看着傅越明走过去把门合上,心里有点忐忑。
“越明,我到底……”
他咳嗽一声,轻轻地说,“不用担心。当时我也在场,远远看到你倒下去,还以为你喝醉了,所以才带你回来。卢卡斯太太替你换了衣服安置在这儿,艾什丽跟卢卡斯先生参加夏令营去了,这是她的卧室。”
“艾什丽?那个棕头发的小家伙呀,原来这是她的房间,怪不得所有的摆设都这么可爱。”小桥想起那天在海上遇见的活泼丫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她揉着太阳穴走到床边坐下,不小心踢到了半片伶仃的灯罩,它咕噜噜地滚动起来,又撞到另外的那半片,彼此碰击着,发出叮当响声,折射出夜灯的光线投在壁纸上,五彩斑斓,忽明忽灭。
“糟糕,合不起来了。”小桥弯腰捡起碎灯罩,又仔细瞧了瞧地上一模一样的另一片,发现弥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替我对艾什丽说声对不起,瞧我,把她的房间都给弄乱了。”
弄乱其实无关紧要,碎裂的东西却是再也不可能回复原样了。
小桥心里有些黯然,咬着唇,一只手按着身上的薄毯,另一条手臂垂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床沿。傅越明望着她,心里怦然一动,径直走过去,蹲下身,抬头望着她的眼睛。
小桥一怔,发觉自己被傅越明的目光所包围,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我刚才根本就没有醉,只是有人递给我一杯水,刚喝完就不对劲了。”
“我知道。我过去扶住你的时候,阮先生也在旁边,他说这样子一看就是误喝了GHB(液体迷魂药),分量倒不大,可是要躺上三五个小时才能清醒过来。”
“你是说阮文思吧,都怪他非拉我去跳舞,”小桥嘟着嘴,“半支舞没跳,一滴酒没喝,倒是死睡了几个钟头……”
“他看到你不省人事,气坏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在教训你那个蓝眼睛男伴。”
“蓝眼睛?哎呀,文思错怪那个人了,根本不关他的事氨
傅越明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站起身,“好了,早点休息吧。据说这药有剩余反应,你要尽量侧着睡,免得呼吸不畅。”
“其实你把我送回家就好,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的钥匙在包里,包被阮先生抓去用来打人了。”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嗳?”
没料到阮文思这么仗义。
一想到文思仪态万千地操起手袋,猛敲对手脑门,捏起亮丽的指甲饱以老拳,小桥就忍不住扑哧一笑,同时又在心里对那个蓝眼睛的替罪羊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歉意。
“真的错怪那个人了碍…”
“等我从阮手里要回扯坏了的包,里面的钥匙早不见了。只好打电话给白瑗,可是她在工作室里忙着,我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小桥连声道谢,随口说,“没想到那时候你也在店里,真的好巧。”
其实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傅越明是阮文思约来的,自从文思发现所谓的“小时候的同桌”能让桥快乐起来,就悄悄记下了他的号码,打定主意要尽力撮合。
傅越明整了整凌乱的床头柜,朝她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不知为什么,小桥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留恋的感觉,只希望他在这房间里再待一会儿。
黑夜对于她来说,一向意味着失眠或者梦魇,而酒精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如今已经答应白瑗,不再刻意灌醉自己,陪伴她的就只剩下梦魇而已。
小桥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在这间陌生屋子里得不到安宁的睡眠,然而鬼使神差地,总觉得只要傅越明多留一秒钟,心里的安全感就多出一分。
“嗯,现在几点了?”见他已经把手搭在门把上了,她终于想出一个话题,一面说,一面暗自咒骂自己,见鬼,这么罗嗦做什么,难道是药劲还没有退……
傅越明朝腕上看了看,“三点一刻,你还可以再睡四个钟头。”
“哦……”小桥轻轻答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是不是头还在痛?我去帮你拿一杯水。要不然明天请假吧,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哪儿呀,我好得很,明天记得及时叫醒我”
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却又不肯立即跟他道晚安,一步步走过去,有点茫然地倚在门边。
“怎么了?”傅越明温和地望着她,伸手理了理她耳侧的乱发,“还有什么事要说?”
“也没什么。对了,你以后都不住这儿了,荷塞他们一定会很想你吧,”她笑了笑,接着又问,“月底就走吗?提前把日子告诉我,有空的话,我送你去机常可别跟我客气氨
说罢,像兄弟似地在他肩膀上大力拍了拍。
傅越明见她故作豪迈,刻意使用这样男孩子气的肢体语言,心知她对自己仍然心存芥蒂,当下微微感到有些失落。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与她拉开些距离。
“我已经订了票,你要上班就不用麻烦了。好了早点睡吧,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开房间。
门合上了,小桥按着额角慢慢走回床边,面朝下趴在柔软的垫子上。
他们之间的发展明明都按照她的意愿,现在已经是最称心的结局,傅越明月底就要离开洛杉矶,回国开始他的幸福生活了,小桥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起来。
必须承认,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她是真心希望傅越明说他不走了,就留在遥远的异国陪伴她。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有什么交集,只需知道,这个男人依旧在这座城市生活,在西岸同一片艳阳下,小桥就感到无比安心。
可是刚才他淡淡回答,“不用麻烦了。”
然后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步……
“停!睡觉睡觉,胡思乱想当不了饭吃”小桥翻了个身,伸手敲敲自己的额头,扯开薄毯盖在身上。
数羊数到一千三百六十八只,睡神依旧没有降临的意思,小桥气不过,开始在头脑里演练CFA的考试习题,过了一会儿,居然真的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