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想不出该问些什么,但她会说出来的,她善解人意,她那淳黑而发亮的眼眸给人这种感觉。
“这是你的本能。可你的本能却犯了这样大的一个错误,它使你无法理解它所带来的一切。好比如针扎疼了你的手你迅速作出反应一样,好比如打喷嚏时闭上眼睛的本能,好比如狼子食母的本能,你那被抹去的记忆,是你自身的本能。可是,怎么会有一种本能强大到抹去记忆呢?”
她不再说了,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甚至听她说出这些话我都似懂非懂,让我感觉事实上她是在自言自语,我则是作为旁听。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身体中的一股力量出于保护性的目的,抹去了你的记忆。而你身体里的这股力量,也许只存在于血族与人类的混血中,它保护你,这就是它的本能,你的出生原是一场奇迹,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也是这股力量,暗示你制造并看见那位老妇的幻象,通过幻象,告诉你有用的信息。”
“保护性的目的?那是什么?”我心说我差点因为失去的记忆而死,这还叫保护吗?
我这一问,久久也没听到答复。夏兰若在逆光中,沉思良久。
“如果我母亲在这里,她或许知道答案,甚至可以恢复你的记忆。”
原来她也不知道。
我抱着一丝希望问她,“你不行吗?”
她强牵一抹微笑,无奈地摇摇头,“那是一种高深的蛊术,恐怕我爱莫能助。”
这一下子浇灭我心中本就渺小的火焰。
但我不至于太过失望,我好歹明白了老妇并不是由于死不瞑目而来纠缠我,也明白失忆是有挽救余地的,等亚伯家族那场恶战过去以后,我就来找夏千灵恢复记忆,这是可行的,而非无药可救。
一切似乎都明朗了,现在我可以向她道个晚安,然后回去睡我的觉,明天一早就飞去北京,再从北京飞往美国……我会杀了希拉尔。
这七个字在我脑中闪烁了几下。
我会杀了希拉尔。
真的会吗?
我有些头疼。
杀死一个吸血鬼是触犯血族戒律的。
灯光由于接触不良诡异地颤抖了几下,将我的思绪拉回了这里。
此时我注意到夏兰若在盯着我,她的眼里似乎隐藏着其它难以言表的东西,说是盯着我,更不如说是审视,仿佛她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物种。
“你的母亲……”她的眼中放射出一种煜煜的光芒,接着悲悯地看着我,“你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话如雷贯耳,我知道她要告诉我有关我母亲的事情了,丹尼尔和亚伦似乎都想让我自行恢复记忆而不顾我现时的痛苦。
有关我父母与亚伯家族之间的恩怨一直在折磨的我精神,以至于我所了解的碎片般的过去,根本不可能衔接成一段故事,而我却承受这不知情的从前所引发的劫难。
对此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致,并且期盼,像是一个出生就摸着黑行走世界的盲人小孩听说自己的眼睛有救后对手术的期盼。不了解事态的人与盲人有什么区别呢?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夏兰若给我讲诉了百年前的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是夏谷子后的每一任传承人打小就知道的故事。
夏谷子曾告诉夏聿裳,那个换了名字换了面貌的夏瓷雨总有一天会回到苗疆,她将不老不死,夏谷子要它的孩子以及他孩子的孩子都认得夏瓷雨,待她回到苗疆时,以最崇高的礼遇相迎,夏家也要永远听从于这个名为安丽斯乔.托马斯的吸血鬼。
只是,夏谷子到死都不会想到,安丽斯乔来得那么快,可即便如此,也在他的葬礼之后,她回来的原因,是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八十年后,夏聿裳的女儿见到了丹尼尔和他带来的棺材,棺材里就是她时常听说的安丽斯乔.托马斯。
她依祖训,尊重来自西洋的吸血鬼丹尼尔,按他的要求将安丽斯乔放进了夏谷子在时就砌好的夏瓷雨的空坟之中,依旧丹尼尔的请求,从那以后,夏家人的职责便成了保护夏瓷雨的坟墓。
因为夏瓷雨的后背皮肤,是一件血族圣器,她用生命换来的圣书,丹尼尔希望她至少可以留下圣书。
如此,夏家作为守墓人,将她的故事传至今日,才被夏兰若所知。
怨由性而生,夏瓷雨的母亲生性怯弱,怪也怪夏谷子爱女心切,决意在她成年后教她炼蛊,连在蛇尸洞中生活以提升阴气也被替换成汤药。
夏谷子的想法很简单:不让她知道,以免吓到她。他犯了大错。夏瓷雨的母亲虽然胆小,但好奇心极致,自记事起就在喝的同一种汤药早就勾起了她的疑惑,千般寻找,她在偏厦的蛊室里看见了正在炼蛊的母亲与祖母,作为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比常人,她精神崩溃,在那之后郁郁寡欢,疏远了自己的家人。
成年时,夏谷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有关这个家,有关苗寨,有关苗蛊,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心惊地意识到:现在轮到她了。
儿时的回忆在她脑中上蹿下跳,阻塞她的心门,一双命运中无形的手在把她推向一个可怕的深渊,她要逃,为了活下去,如果她逃不开,宁肯去死。
她离开了苗疆,与汉人结婚生子,可惜她的女儿一出生,丈夫就出了事故,与世长辞,她被指责克死丈夫,婆家人又重男轻女,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母女二人双双离去。
另一方面,夏谷子委派了许多人分散各地打听女儿的下落,母女从此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一躲,便是一世。
夏谷子最终找到了她们,夏瓷雨的母亲服药自杀,他便将独留于世的外孙女带回了苗疆。
夏瓷雨相比于母亲,异常胆大,由骨子里透出一股顽性,夏谷子吸取教训,一改从前对女儿的温悯柔情,向夏瓷雨下了狠手,她替代母亲存在于夏谷子的心上,她是夏家的未来,是苗蛊的未来,夏谷子心急如焚地培养她,致使蛊毒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
女儿出逃的事他还有后怕,为了提防外孙女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夏谷子特意招了苗人,来看护她,后来她的蛊术练得高深了,普通人也管不住她,多次独自出门也都回来了,夏谷子以为她心已定,便撤了守卫,不再禁锢她。
他并不知道,夏瓷雨对寨外的向往在遇到一个名为陆衍的汉人以后,不减反增。那是她上山采药时遇见的迷路的旅行者,他给她讲述了吸血鬼的世界,并把血族圣器的图片给她看,以此,对异界的向往在她心田播下了种子,她带他和他的朋友多尔衮进了苗寨,之后的交往中,他对陆衍暗生情愫,这单纯女孩的单纯的表白遭到了拒绝,她希望他带自己离开苗寨,陆衍当然没有答应。
那时的陆衍大约已从寨中苗人口中得知夏瓷雨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家族,他与夏瓷雨的看法全然相反,他相信这是她的使命,她不该对此不负责任,总之,命运怎么走,她就该怎么做,无论痛苦与否。
他劝夏瓷雨断了其他的念头,怕她烦扰自己,干脆不辞而别。
夏瓷雨的心早飞到山外去了,但不止是外面的世界,而是神秘的吸血鬼种族,美丽的、优雅的、强健的,几乎是她想要的一切。她要寻找他们,她已经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