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异地将目光投向老妇,她仍在那里,灰白的发髻有些松散,被风一吹,更见凌乱,这么真实,不是活人,也不是灵体,那她是谁?
“你认识你所见的这个人吗?”夏兰若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老妇,心想她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但这两个问题似乎没有准确的答案。
“她是我杀死的,拉斯维加斯的一位老妇。”我这时发现她似乎并不是,我仔细观察她的样貌,发觉她与脑中某一个境像惊人的相似——
衰老的我!
她是我自己!
然而,她忽然开始产生了变化,先是灰白的发髻散落,逐渐卷曲,颜色向金色转变,她脸上的皱纹也在慢慢消失,骨瘦如柴的佝偻的身躯宛如枯草瞬时焕发新生的活力一般,变得圆润,年轻,一派鲜活的易形。
她变成了我。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她是谁?”夏兰若的声音近在耳畔。
“她…..是我……”我还在恍惚状态,不知道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束手无策。
我说出这个论断,把自己吓了一大跳,立刻否认道:“她明明不是我!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那个老妇!”
“不。”一双人类的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肩,“缪斯,我已经知道了。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意识。”
仿佛有根长针刹那间穿透了我的太阳穴,引得一阵刺痛,我的双眼发直,愣在墓碑边的自己身上,她依旧在笑,我以为她要一直呆在那里。
可是忽然她就消失了,不是爆炸一样的“嘭“的一声的消失,也不是罗曼蒂克似的碎片般的消散,而是,眨眼之间。
前一秒还清晰的站在那里,比现实更清晰的存在,后一秒却不见了,好像之前所见只是一个幻觉,或者只是一个电影的片段,屏幕一黑,人物就去影无踪。徒剩墓碑,白得吓人。
“她是你,只有你自己能看见,你的意识脱离了你的身体,引导你去做一件事,事实上是你在为自己要做的事找一个借口,你太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你制造了一个给你建议的灵体,让你觉得,依照她的意思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才顺其自然。”
“我不太明白。”实话说,我几乎没有听。
“我打个比方,许多人在夜间都有灵魂出体的经历,你也知道,灵魂是可以穿透一切的,但有人在出体时却由于习惯而不愿直接穿门穿墙而过,因为这是他们世界观外的事,他们不习惯脱离肉体的自由,甚至有人逼迫自己穿透任何东西的假象。”
“就在他为无法穿墙又无法开门而苦恼时,门却自己开了,然后他走了出去。当他早晨醒来时,会发现门是关闭的,也就是说,灵魂出体时,他是穿透了房门才出去的,开门的动作就是他的借口,如果他不给自己找这个借口,他就固守着自己没法出去的执念,困在房里。”
“你是说,她只是我的幻觉?”我好不容易理清她的意思,要知道,那时我的思绪不易集中。
“可以这么说,但我解释了那么一大堆,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能让你的意识幻化成现实中的一个影像,引导你办事,这是普通人甚至普通吸血鬼都没法做到的。你的力量很强大,缪斯。”
这觉得这话耳熟极了,仔细一想,上一回是哈德斯说的,我的年龄与力量远超于他。
但这与我现知的一切很矛盾,我出生至今也不过一百多年而已,这对血族而言,几乎是襁褓里的婴儿的年纪啊!
不可能,不可能。
我对夏兰若直摇头。
“那你告诉我,你每一回见到她,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也是我正在回忆的,可次数太多,我也不太记得,只有印象深刻的几次:在去往新奥尔良的列车上,她出现并告诉我哈德斯来了;萨曼塔假扮的阿丽莎带我走过帝国宫殿的长廊时她出现并把我吓晕;后来在环形监狱里,她让我用自己的力量推翻了几堵墙……
我如实跟她说了,越说心里越没底,我开始相信她的说法。
的确,那个灵体每一次来到我身边总会带给我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如果她真的是老妇人的鬼魂,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帮助我,并且掌握那么多与我相关的信息呢?
可是转念一想,这么说来我才是掌握这些信息的人?
不可能……
我又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哈德斯会追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蕴藏的力量。我真的不知道!”
夏兰若现出她超凡的笑,摇头坚持道:“你太不相信自己了,她就是你的意识,这是绝对的,如果她是鬼魂,我一定能看见。”
“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反问道,心觉这话不大友好,大概是恼极之言,好在夏兰若足够耐心,依旧挂着笑,说起来还真惭愧,我活了一百多年——显然其中大部分时间用来沉睡——即便如此,对我面前这年仅十多岁的女孩发火,实在让人汗颜,再者,论辈分我也是她的长辈,还是摆出德高望重的模样才好。
“你知道夏谷子为什么会选择夏聿裳吗?”
不就是因为她是养女,还有什么原因?
“其实他不是因为她是养女才将蛊术传给她,而是为了传承蛊术才收她作养女。”
她直接给了答案,“对于蛊术传外,夏谷子也有犹豫,可看在夏瓷雨一定不会再回来了,他的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他必须做出决定。其实热衷于追寻蛊术的人又很多,夏谷子单单看上夏聿裳,就是因为她有一双阴阳眼,能通鬼神。”
我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你是继承了这双眼睛?”我问道。
“总而言之,你看见的东西,不是鬼神,又只有你自己看得见,那就是你的意识幻觉没错了。”
夏兰若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她转过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往回走,“走吧,别在这儿吹冷风,我们进屋说。”
她的身影隐入竹林,我回头又看了一眼母亲的墓碑,老妇已经不在那儿了,我突然发觉我有许多事情都没有得到解答,也许夏兰若可以给我指明一些方向,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朝她追了上去。
我们又在那间挂有苗女画像的堂屋坐下了,一经询问,才知道那幅画像就是她母亲夏千灵,这样一说,俩人还确是有些相像,不过,更相像的是满身的银饰。
大约只有夏千灵花冠之上的银牛角,突显出她的地位,可能这对牛角是身份的象征。刚才在外没有看清,现在借助灯光,我才注意到夏兰若的着装没有变化,连身上银饰都未摘下一支,不禁疑虑她压根没睡还是起床后又穿戴整齐才出来?我看了看她复杂的发髻头冠,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你刚才说,你失忆了?”夏兰若似乎要就此事与我探讨下去,正合我意,我点头回应,让她继续说。
我们相继坐下,老木椅冰冷冷的,白色灯管的光也是冰冷的,今晚的风在外呼啸,活像一只野狐狸,在这样的氛围下,我还有些心惊。
但夏兰若已经开始讲了——
“你没有失忆,只是记忆被封锁在你大脑里一个比较深的地方。无论那位老妇的形象还是你消失的记忆,都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
我正欲申辩,她没给我机会,随即道:“对此你并不知情,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