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未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山路间难见动人景致,徒生苍茫之感。
花晚晴坐在马车上,默不作声,但此时的她,已作金央打扮。
在他们将她带离西冷前,他们扔掉了她的一切物件。
白煜说,这只是为了让她忘了过往,因为她必须忘了拥有的一切,包裹她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人。
“姑娘,玉佩已丢在西冷,你忘了?”
“不是丢在西冷,而是被你们扔了。”花晚晴答,瞥了一眼同坐于马车的朱鸢,又苦笑着望向胸前。说也奇怪,无论与皇甫寻如何争执,又哪怕是决意要离开他,她都不曾舍得丢去那块玉佩。但他送她的东西何其之多,她却唯独舍不得这……
“就算姑娘捡回来又如何,残缺之物,未有重圆之期,倒不如忘得干干净净。我家主子也是为姑娘好,这一去金央,皇甫寻也好,易名扬也好,都与姑娘无关了。”
“我才知,你们比我预想的更了解我的过去,原来你们图的,就是我?”
“到金央后我会如实相告一切,可此时,我不能……”
不得以,朱鸢只得将解释吞回肚中,主子吩咐,直至完婚前都不可多言,以免节外生枝。况且真相对花晚晴而言又有何意义,主子要做的事儿,是不会许她摇头说不的,“我只能如此相告,主子不会亏待姑娘您,若姑娘能真心实意地喜欢主子那最好,假若不能,这段姻缘主子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拧过头,刻意不看朱鸢,花晚晴蜷缩坐在马车一角,双手交叠,似下意识地仍叠放在她原本悬挂玉佩之处。这份用意朱鸢看在眼中,不禁问:“若是情深如此,姑娘当初何必离开向府,若真心——”
“朱鸢,难道你一次都没想过……”
忽然。
花晚晴打断了朱鸢的质问,笔直盯着朱鸢的双目,“没想过要完整得到一个人的心么?没想过让一个人只望着你,而你也用你的余生来回视他么?”
“但有些人,早注定了是不可能只属于一人的。”朱鸢呐呐答,有那么一瞬,花晚晴的话让她的内心有过动摇,可她俩状况不同,她心仪之人从未望过她。
若说钟情,主子心里早有她人;若谈前途,面前这女子才是主子最好的选择。
“所以才要离开,不是不愿相伴而是不能。”莫说这段关系已让太多人为之受伤,花晚晴更怕的或是之后她必须面对的处境,“自私如我,如与他人齐享,很快我也会变得令人厌恶。倒不如成了他的一个梦,也许某个夜里,他还会念及我的好,或将我记上一辈子。况且,正如你所言,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属于一个人,那么我的离开,才能让他毫无挂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又何必成为他人的烦恼?”
而且——他不也没来么?
花晚晴揉揉眼,酸涩的双目在这些日来也渐渐学会不再流泪了。
皇甫寻做了选择,她最终也得到了她所希望的,“只是那块玉已是我最后的…最后的依恋,也是他曾给我的,最好的一个礼物。”
“或那玉的用料很是名贵,但这东西,我家主子也不会缺。”
“他给过我一个家。爹娘死后,我所知的家人仅有舅舅、舅妈。后来了京城,我没敢想,还能得到外公、外婆的呵护。但我也知,当初青礼舅舅是不愿让我认祖归宗的。我,是向家之耻,因为……”花晚晴嘘了声,挑眼看着朱鸢,“我猜,你们应比我更清楚这其间的秘密!”
朱鸢大吃了一惊,忙别过脸,花晚晴听来无心之言却隐约触及了关于她身世的秘密。然而亦如花晚晴所言,如不是蒙子卿已无后,花晚晴这系血脉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吧?因而谈及亲人,或又真如花晚晴所说,她此后便再没亲人了。
“那是向家的族徽,是皇甫寻为我寻来的,最宝贵的东西。”
骗来骗去,即便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可显然她仍是骗不了自己!花晚晴笑着缩了缩鼻头,胡乱又揉了揉眼。
她仍想他。
“这是?”
“从今天开始,它便属于你了。”皇甫寻将她送回向府那日,将一枚玉佩极轻柔的,放入她的掌心。花晚晴抬头静静看他,良久,才并拢手掌,将玉佩抓入手里。
玉佩白得胜雪,似不留神掉入雪里,便只能等到融雪时方能寻回般。
“还记得么?第一次领你来向家时,你曾望着玉璧出神。”
“我记得世子说,这是向家独有,除了它,您什么都能给我。”
屋外飘雪,屋内却不冷。因他们有着不比常人的亲密,皇甫寻并不在意那些劳什子的规矩,索性就随花晚晴一同回了房。
他抓起她的手,发觉她的指端有些冷,或是被寒风吹的,这让他不经意又皱了皱眉:“是穿得还不够么?”
“不……屋内很暖和。”她答,想问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皇甫寻端起她的手,以宽厚的大掌包之,拉至唇边,呵了口气,轻轻揉擦,直至她的手渐渐暖和起来。
他仍不肯松开,含笑又说:“也许今日送你回向家,到了夜里我就后悔了。”
“我……我……”除却有幸重逢亲人,这偌大的宅院于她又有何意?
“今后见你的时间,也大概会更少了,但你却必须回到向家。”皇甫寻温柔地捋着花晚晴的额发,笑语间隐约闪过一丝无奈:“我可以不在乎你是谁,可有时这东西,外人却十分在乎。况且,他们也会待你很好,这点我并不担心。”
花晚晴低头,望向掌中玉佩,有些茫然。外头谣言四起,总说皇甫寻与尉迟家小姐很快就会……
她喉头哽咽,即便觉得别扭却不知能以怎样的身份自处。苦笑之外,想说的话仅能一次次在唇边滑过。
“好好收着,别的东西你总不肯收,但这玉佩你可得收好了,也算是替你娘收着的。”
“我知道这不是我娘的东西,觉得眼熟是因为我儿时见过,舅舅说……我,我指的是容镇的舅舅,娘的那枚玉佩已随娘入了葬,这——”
花晚晴端详手中白玉,从材质到雕工,手中所握似与当年那枚是一模一样的。可这东西又绝不可能是从娘的坟里刨出来的。
“这是你的,独为你造的。既你已是向家人,若你喜欢,我必能为你寻来。不过,这天下仅有的四枚已各自有主,因而只得另觅巧匠,仿着再造一枚,但这玉亦是天下无二,唯有你才配拥有。”皇甫寻边说边拎起悬玉的穗子,将它悬在她的眼前又将玉佩翻至背面,“这是独属你的。”
在玉佩背面刻着相思二字,而环绕二字的图纹更是王族才配拥有的图章。
她怎会不明白这其间含义?因而原本不敢问的话好似因它的存在也有了答案。只是这会儿,花晚晴像更无法抛去压在心头的沉重,那无以名状的东西让她越陷越深。
“也算我们的定情之物吧。”皇甫寻似玩笑说道。见花晚晴有些慌乱,便坚定地连同玉佩及她的手一并握在掌中,笃定不移。
为何?
这一刻她总觉得他们很快就得分离呢?如当日从易府离去,可这次她已开始舍不得离开了。
“收下。”皇甫寻再次命令。
花晚晴的每一份犹豫与迟疑都使皇甫寻更为坚定,这所谓的定情之物能不能将她的心彻底从易名扬身上夺来他不知道。
纵然吻了她,纵然她如今已能看着他笑,但她心里,他能否有资格与易名扬一较高下,他无法确定。皇甫寻还记得,花晚晴曾将易名扬所赠之物那样珍惜的揽入怀中,为那些东西,她有一时曾恨透他了吧?
不知不觉,皇甫寻手劲渐渐加重也渐渐叫花晚晴吃不消了。她仍迟疑不敢拿,但因她这份小心,他来了脾气,仿佛她若不收他便要拧断她的手。
花晚晴嗔了一声,抬眼瞪他,却突然失笑,见着这番神色的这才能算见着,那往日再熟悉不过的皇甫寻吧。
“如你这般介怀,这玉,就当作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好了。”
花晚晴的手被抓得泛红,皇甫寻假意咳嗽一声,别开脸。掩饰不住的懊恼从眉宇流淌,纵然望向窗外,他眼角的余光仍会不时地瞟到她的手上。
两人这般尴尬的僵持而坐,他望窗外的雪,她低头凝视那枚剔透的玉石,这一室,静得好似就只有些微的呼吸声。待天色更暗了几许,丫头得了允,便将那还未燃尽的炉子又换了新的。哔哔啵啵火星一时跳跃起来,为这房内带来了新的生气。
“我得回去了。”
花晚晴本要起身去往皇甫寻身旁,皇甫寻却在此时开了口。
他站起,让丫头们为其披风,但不敢再看她,便要出门。
花晚晴紧紧握着玉佩,却也无颜说些什么,然而她却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不吭声也没指望他会再看向她,只是像习惯了般,小步地随在他身后。因她低着头,就连他突然停下脚也未能察觉,直到她莽撞地撞上了他的背。
“你是舍不得我么?”他问。
花晚晴抬头时,瞧到了皇甫寻好看的笑脸,这是她今日见过的他面上有的最舒展的神色,她并没做什么,他却似乎已感到心满意足。
“不必送,外头冷,你先回屋里吧。”见花晚晴因他一语红了脸,皇甫寻无心再捉弄,可不知怎的他却已扬起了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下人们对此并不敢直视,统统背过身,但花晚晴的羞赫却随他亲昵的举动有增无减,只是那脚却好似已不是她的,黏在了地上,不愿离去。
雪落下来了。
那丝丝冰凉的雪花沾在了肩头,沾在了发上。他一一为之拍落,下一瞬又纵情地将她揽入怀中,用宽大的披风罩在她的肩上。
外头关于尉迟家的谣言他很清楚,可是——
皇甫寻亦不由喉头一哽,他又还能再为花晚晴做些什么呢?
“在向家等我。”他在她耳边重复道。忽然感到无能为力的他,却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来拴住本就不属于他的花晚晴了。
“所以,那玉佩是你娘留给你的?”朱鸢惊讶道,这就难怪为何主子将其扔去时,花晚晴会那样难过了。
“是不是还有什么干系?没了的,就是没了。”
花晚晴防备地缩在她小小的角落中,一连串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已叫她分不清哪些人是好人,又或只为在她身上得到,她所剩不多的价值。
突然,朱鸢的身影挡在了花晚晴前,但更让花晚晴意外的是那本残旧的——只有她会奉之为宝的手卷,却意外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爹爹的……”花晚晴从朱鸢手中接过,又将之捂在了胸前,“我以为你们把我的东西统统丢了。”这是爹爹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上头密密麻麻记下不仅仅是食谱,更是她对爹娘仅剩的记忆。
“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有这。兴许在你心里,我和我家主子就是坏人,但我——”
在朱鸢正想解释时,马车却异常地骤停下来。动静之大,几乎要将她们全都甩出车去。朱鸢挑起帘子连忙向往张望,又以身子护在花晚晴前。
“不好!”她眉头紧拢,花晚晴则瞪大了眼,死死抓着朱鸢的衣角,可外头发生何事她却依旧半点不知。
“竟是尉迟家的人。”
朱鸢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