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晚晴多想躲在角落里,多想要避开他们的谈话,她突然不想知道皇甫寻的答案,一时甚至觉得像被诅咒了。转念想来,却是她总在期及这些不可能专属于她的男子,本就是一梦,终有醒时。所以,他今日带她来,是为跟她说这事儿?是为想说服她,让她安分成为他的妾室?
“看,连妹妹都笑了,想来妹妹也是允了,你何必推辞,难不成是嫌我和妹妹配不上你么?”兰馨笑说。
花晚晴的苦笑在兰馨嘴里成了应允的标志,但她能如何解释?难不成要对着这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述说她曾有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易名扬如此,皇甫寻如此,只不过他比易名扬更直接,不欺不瞒,却似乎比易名扬来得更叫她难过。
“是要去哪儿?”见花晚晴从榻上下来,尉迟兰馨与皇甫寻竟异口同声而问。
花晚晴的心被小小的拉扯着,“小的突然有点儿身体不适,想请程一先送小的回府,不敢打扰世子与姑娘的雅兴了。”几乎本能的躲开皇甫寻想将她拉住的手,花晚晴匆忙在榻边福身一拜便快速背过身朝屋外走去。
“妹妹该不是生气了吧?”皇甫寻想追但尉迟兰馨已抓住了他,歪着脑袋状若无辜地反问。难得,难得。能见皇甫寻这般在意一姑娘,这新鲜事儿也总算叫她开心了一回儿。她不在乎皇甫寻之后要如何讨好才能叫那姑娘回心转意,再者她也不算完全作假,她的确是想那么拜托他的。
“兰馨,你是听将军说了什么。”
“爹爹说的是要我真嫁去你府上,可我也知你我间并不存男女之情。”尉迟兰馨坐在了花晚晴原本所坐之处,替过花晚晴的工作,主动为皇甫寻斟茶。皇甫寻坐立难耐偏只能留下,屋外映在门上的剪影却已消失,程一懂他,定会安全将花晚晴送归府中,这点倒稍稍让他宽心了,“所以先前你说就只是玩笑?”
“也许,但不全是。”兰馨不惯屈膝而坐,将腿伸直了挂在榻上。“我仍求你娶了我,仍求你帮我躲过金央一事儿。”
“可你该听说了,这回金央国来意坚决,指名道姓就是要你和亲,不知妄图想得到什么,但——”皇甫寻不解其间是有何等秘密,可这事儿就连皇上都已属意要他替尉迟将军挡下,为国之安危却也为两家交情,然而他只怕伤了花晚晴,怕她再不愿正眼看他。
“其余之事儿我兰馨解决,你嫌弃我便直说,我并非是一心想当你的妻子。不过,我京中最信得过的人就真只有你,怕也只有你会应允我的要求了。”
“什么?”
兰馨因于将门长大,所以对男女之防并不在意。她踩着鞋子又爬去了皇甫寻那方,附在皇甫寻耳边嘀嘀咕咕起来。皇甫寻深觉兰馨所言甚是大胆,怕就连将军听了也会气得跳脚,可这又何尝不是兰馨唯一的办法?
他敛着眉迟疑地望着兰馨,他知道他倘若点了头,那么今夜始他便只好日日夜夜的在花晚晴前当一个坏人,将之牢牢的不明分说的绑在身边,但他亦不能断然地拒绝了兰馨。毕竟这些年的交情,他仍当她是为挚友,而这婚事扯大了便是关乎皇命与国之安危,他怎能为儿女私情任性妄为?
“事成之后,我有法子让你如愿以偿,对你而言绝不是赔本生意。”
“可这也关乎你的名声。”皇甫寻算是答应了,他被兰馨说动。因她的建议几乎全为他,他赔上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兰馨笑笑,“只要不嫁那死胖子,我做何不可。再说,就我尉迟兰馨看上的男人又岂会是寻常之辈。来日那人若嫌弃,我必然决绝离他而不生半点遗憾。只倒不过这些日子定要叨扰你了,而那位姑娘那儿我也不便解释,这约定最好只有你我知道,包括我爹爹也不能说。他听了是准会剥了我的皮的。”
皇甫寻点头,心中迷茫万分。花晚晴出现前,他何尝如此顾虑,此刻踟蹰不定的他,竟让他自己都快不认识了。唯一可惜的是他与花晚晴间难得的温存或即将离去,但想永远得到花晚晴,这也许又是他必须面对的坎。
花晚晴的希望,他只好“无情”撕破,而她心中受的伤,他不知又还能怎样将其减至最轻。喝一口茶时,皇甫寻见着一根嫩芽在茶水面上浮浮沉沉,心思亦随着起伏不定。
他身旁并不需要太多的女人,可这样的他已无力守着花晚晴唯一的恳求,他能将一心全给她,却无法承诺将他一生都独给她了。
夜风时不时拍打着窗户,打得窗户纸在风里哆嗦作响。眼看,隆冬俨然快到。自花晚晴离去后,易名扬已记不清是多少时日,但几乎夜夜他都留在冠云楼里,只因此处是她与他为数不多的记忆残留之地。
放下毛笔,易名扬想起几日前与花晚晴相见。
那日若不是陪大娘去寺里上香,他或还没机会再见到她。可这再见他却是怯懦得开不了口,也无法自如走上前,他忘不掉皇甫云的警告,他不敢用易家的全部来赌一个女子。
况且,她或还不曾原谅他。
夜深了,房内安静得只有取暖的小炉子仍在烧得哔啵作响。
“少爷要休息了?”云歌揉揉眼,站至易名扬身畔。
易名扬敞开了窗户,让冷风灌入了房中,“少爷难道还在想着那姑娘么?”
易名扬背着身,云歌看不清他的模样,风灌入脖子时,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他突怕少爷着了风寒便立即从榻上取来了易名扬的大氂。
“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喜欢,但只若见着她,心里仍觉可惜,仍觉她该是我的。”易名扬的声音带着沮丧的调调,耳边碎发已被拂乱。“但若让我用易家为赌注,我又怎能——”
“少爷有怨?”云歌问。
听他人在背后议论,他总替花晚晴委屈得慌。若说花晚晴是攀龙附凤的女子,那她认识少爷时早就该攀上了。花晚晴是单纯的,甚至还有些一根筋。更是她这一根筋,生生切断了她与少爷的缘分。
她虽不吵不闹的却固执得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只是眼下——
“前些时候,小的听说尉迟将军这回携女归京是为给尉迟家小姐寻门好婆家,而市集里头传得最沸沸扬扬的,便她与信王府世子大人的婚事,那姑娘又该怎么办?”
易名扬的背影微微一颤,他抓于窗棂的十指抓了紧,浑身突变得僵硬,“我知她会痛、会挣扎,亦会试图离去,但皇甫寻不会允,即便扯掉了她的翅膀,他也不会让她离开的。”
语气越发有些凄凉,“但我能如何,如今不仅皇甫寻一人盯着易家,还有皇甫云,皇甫寻不会做的事儿皇甫云却不见得会袖手旁观,我即使想要插手,却已有心无力了。”
“少爷!”云歌将大氂为易名扬披上,他却知易名扬怒气并没有随着将月儿赶出易府而终结。只当易名扬仍与香蓉站在一块儿,易名扬便总会想起那日酒后犯下的混账事儿,也不知是气他自己还是气香蓉,总之,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眼下苦的都是女子。
花晚晴那头云歌不知状况,但香蓉这处旁人总是看在心里,亦已为其颇感可怜。少爷迁怒虽非毫无道理,可香蓉作为少爷的侧室在府中日子却实在不好过。
大夫人当日以香蓉逼走花晚晴并绝非是因接纳了香蓉,所以当少爷对这房妻妾爱搭不理,大夫人也并不过问,甚至筹谋年后就给少爷寻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姻缘。然而正因少爷和各房夫人的态度,香蓉虽是挂着少奶奶的名头,过的日子却也就比府中下人好上些许罢了——虽不必事事躬亲却只能独守空房,无人搭理。
“即是那姑娘已无法乞求又为何还要惦念呢?少爷,刚才香蓉夫人来过,给少爷送了点心,少爷不看也不搭理,那点心却还在灶上温着呢。”
“你是说应当怜取眼前人么?”易名扬转过了身,看了一眼冒着火星的暖炉,鼻前是说话时腾起了白烟——这天越来越冷了。
“小的不敢对少爷决议指手画脚,但不想看少爷为无解之事日日忧心。”云歌来到的圆桌边,将温在炉上的点心摆上台面。
花晚晴离开易府后,大夫人很快觅了一位新的点心师傅,虽说手艺不亚于花晚晴,但少爷却很少再吃甜食了。
执起勺子,易名扬望着清澈的炖盅,想到的仍是花晚晴再没做过的相思汤圆。那日后,无论他如何请求,她却不再做过,搪塞的都用了别的点心替代。
“那是因有些滋味不尝不知,一尝便执迷太深,拔出不是不可,但心中永远都会有根刺,狠狠地,在你快忘怀时,让你心口发疼……我想再见她一面,好好再见一面,说清楚不及说清的话,告诉她,至少我允诺用一生来爱她时不是谎言。”
“这……”
“这些吃的你替我吃了吧。”回到书桌边,易名扬无心理账只望着花晚晴在府中时常坐着的那处久久发呆,耳畔幻声不绝,好似她就不曾离开。
“香囊呢?”
忽然,易名扬问。
“哈?少爷是在找?”
“我放在这盒子的香囊呢?”
“是那发旧的香囊么?”赶到桌边,他等候少爷的吩咐。
易名扬得以从失神中突然惊醒,全得益于找不着香囊。那是他本想亲手还给花晚晴的,眼下却成了他睹物思人的宝贝。
“这这……”云歌吞吞吐吐。
“我说过不许人碰的。”易名扬震怒的眉眼看来好生可怕,连云歌都不由吓了一跳。
“今晨香蓉少夫人说要为少爷缝补就给拿去了,小的真不知夫人还没将之放回原处,小的……”念及香蓉好意,云歌并没做太大阻拦,不想却让香蓉再度触了少爷霉头。
而那方听了解释便步履匆匆就从楼里出来,云歌不敢怠慢,提着灯笼快步追上,却是再也不敢吱声的走在易名扬前,不敢再为少爷的情事多嘴了。
今晨,少爷赶了一人出府,若再惹少爷生气,怕就是他云歌也会被少爷记恨的。
他偷偷看了易名扬一眼,少爷将月儿赶出府时,他以为少爷已一吐心中的怨气和怒火,但如今看来——他是明白了,能将少爷心火熄去之人只有花晚晴,但又如少爷所说,她与少爷已是念所不及、思之不至的无缘人。
红尘若水,却再无法携手共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