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呐,只要见着程一,房中准是你没错。”不请自入的到访者大方进了房,撩过珠帘快步走至榻边。与常人见着皇甫寻不同,她似乎一点儿不怕皇甫寻。才踏入房,却表现得像这儿的主人,瞧榻上没她位置,更自觉搬了张凳子在榻边坐了下。
“四喜烧卖、太极芋泥、还有糯米红枣……你真会点,统统都是我爱吃的。”她有一副银铃似的好嗓,清脆动人,配上略带稚气的脸,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是那种让人见过一次,便不会轻易忘怀的俏姑娘。
但她究竟是何许人?
花晚晴虽好奇不便立即向皇甫寻发问,但依那姑娘自若的态度,她猜想这女子必与皇甫寻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瞧你馋的,难不成你在府中还没用过膳?”皇甫寻笑着皱了眉。
虽无人吩咐,如意楼的伙计却已主动送来了一份新的碗筷,似见那女子上楼就已备下。这使花晚晴的疑惑更为加深,她看了皇甫寻一眼,听他这般熟络、热情的口吻,怀中忽然生出了许多的愕然与陌生。恍恍惚惚中,望着再度退下的伙计,就在那人合上房门的一刹,她突然觉得她理应也跟着那人退下才是。
花晚晴垂下头看着盘中被“分尸”的点心,手上的筷子成了她打发尴尬的用具,而那个烧卖也几乎在她手中化作了一摊碎散的糯米。
“你分明知道,最近我头疼得很,该死的金央国千挑万选的怎么就……”
当那姑娘提起金央国,花晚晴的目光就又重新回归于她的身上,可不知是不是花晚晴目光太过明显或让她不安了,那姑娘竟被这目光一时惊得停了嘴,这才问道:“这位是——”
语调故意提得高高的,更以圆滚滚的眼欢喜的在花晚晴与皇甫寻的脸上逡巡。
“你此时才看到人么?先前眼里就只有吃的?”皇甫寻调侃道着,但姑娘不回嘴,随性的笑了笑便又往嘴里送吃的。“她叫兰馨,尉迟家的小姐,可生来就不像个女子,因而这不是被人捡剩了,还霉在将军府中么?”
“看你碎嘴的,那说话的调调就跟我爹爹一样”状若气恼,兰馨瞥了一眼皇甫寻,叮的一声又以筷子敲了敲皇甫寻的碗沿,“你倒还没给我引荐呐,这姑娘又是你哪儿淘来的。哦,是了,上次我见着的可不是这位,敢情你身边姑娘换得太勤快,我都不知该喊谁嫂子了。”
花晚晴知这是兰馨的一句玩笑,她不感嫉妒,可十分困扰。这会儿知兰馨是将军之女,她更不能泰然处之。论及身份,她是该从榻上下来再恭恭敬敬向兰馨行礼。可皇甫寻爽快的也不做解释,就在花晚晴几乎要起身时却立即抓住了她的手,于兰馨面前毫不避讳的袒露了他与她非同一般的亲密。
兰馨怪叫的放下筷子,直言不敢看了,又速速用双手捂住眼睛,顽皮的一再打趣非礼勿视。玩笑的话语打消了困扰花晚晴多时的不安与局促,她不得不对兰馨另眼相看。
那毫不做作的性子与讨人喜爱的笑容,都亲切得让人无法将兰馨与高高在上四字相联系,让花晚晴更无法相信的,是兰馨居然就是名震四海的尉迟家中最最得宠的小女儿。
一阵嬉笑,直至尉迟兰馨在此间忽玩味地瞥了皇甫寻一眼。“这回儿倒像真的一样。”
她语义不明的说,嘴边低声的喃喃好在只有她听得到。但她无意落于花晚晴身上的目光却使花晚晴愣了愣,心中随着泛起涟漪。
“够了么,还需要叫些什么?”皇甫寻问。
“不必不必,就算是想以美食堵上我的嘴,也不必如此破费嘛。”放下筷子,兰馨笑吟吟地答,“今日我算是被逼出府,哥哥一回府就跟爹爹说那些有的没有的,且不是他们在我晚膳时也让我不得安生,我又何必自个儿出府来觅些吃的果腹?”
花晚晴不明兰馨话中所指,但从皇甫寻的眼中看得出,皇甫寻却是明的。他们之间的默契与了解让花晚晴深觉她突然成了局外人,除了傻兮兮地咬着下唇耐心的听他们说话,不了解状况的她的确一点儿都插不上嘴。
“是金央国一事儿?”
“不都还是谣言么,难不成你也听说了?”兰馨忽生烦闷地反问。
皇甫寻笑笑,或兰馨并不知这事儿倒已不算谣言了。否则尉迟将军也不会在那日就连夜将他请去将军府一聚。可尉迟将军是否又将打算告诉了兰馨?皇甫寻并不敢在此时问,本来今日他便没有预备将这事儿跟花晚晴挑明了说,更没预料兰馨会突然的就出现在如意楼里。
“完了完了,你肯定听说了,你我相识多年,你那点儿伎俩骗不了我的,但难道我真要嫁给那死胖子?”兰馨看着皇甫寻的笑颜,突生烦闷地摇头晃脑,头上饰着的银质流苏于摇晃中闪耀得像那天边的繁星。
“你不曾见过怎知他是个胖子?”皇甫寻反问,尉迟兰馨提及此事,那脸塌得就跟要了她命似的,言之凿凿间,差点儿就用茶水沾着,于桌上画出那人的模样。
一时,花晚晴心中略微明了,她猜测或是与和亲有关,但难道是选上了尉迟家的姑娘?
花晚晴不解,若顾及国之安危,更不会将这等驻守边疆大将之女嫁去异邦。将军本身手握重兵,此时还好,若有反心再来个里通外邦的,这绝对是祸害呐。想着,花晚晴低头不去看尉迟兰馨,他人真诚以待,她为何心中想到的却是这些?
“谁说我没见过的?”
“晚晴,你要觉得还有什么想吃的……”皇甫寻问。
“不必太在我,我本来就吃不下了,多亏了尉迟姑娘,要不我这又是要糟践粮食的。”花晚晴匆忙辩解,不知皇甫寻于此时竟还念着自己,她温和的笑了笑后,目光再度低垂于台上。
“但你明明是心底有话要说不是?”皇甫寻的坚持叫花晚晴慌措起来,她何时如此容易被他看穿,又何时这样藏不住心底的话?但连尉迟兰馨都一并看向她时,就算她吱吱呜呜三缄其口,他们一定还是会看出她心中的疑惑。
“我只是好奇,若真和亲,和亲之人,不该从皇族中挑选么?”花晚晴隐去了原因,但她的疑问却仍使皇甫寻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她只是温和而倔强的小女子,未想她竟没头没尾的就已这般快的就悟出了他们对话的真意,并且——花晚晴眼中仍闪烁的疑惑,亦是朝中大臣们争论不休之事儿,她比他料想的还要慎密得多。
“对吧,对吧,皇家儿女的事儿什么时候也得让我担着了。”尉迟兰馨遇到知音般激动地抓住花晚晴,花晚晴却察觉皇甫寻脸上突生出了好几分难言之隐,“大哥说这是死胖子的意思,所以就连金央国的使节都生得像那狗皮药膏似的,赖在京中不走。要我说,我宁可随便找人嫁了,也不去那劳什子金央国,更不要当那被束手束脚的太子妃。”
皇甫寻是想到了他姐姐?花晚晴暗忖,见他杯中见底,便挽起袖子又给他满了上茶。或是触景伤情又或是这其中有了什么她所不能理解的厉害关系,她帮不上忙,这回儿能做的也只是唯求不再增添他的烦恼。
“不知姑娘今年多大了?”兰馨忽然问,眼中闪闪有神。花晚晴不明就里咦了一声,却实在想不明兰馨姑娘为何会突然在意起她的年龄。
花晚晴怔怔答:“今年十七。”
“那我该叫你声妹妹。”兰馨的笑脸居然让花晚晴心中有些不安,她眼底的殷切像是有所求,并且还是那不容拒绝的求情。
“兰馨你又生出什么鬼点子?”皇甫寻心中一沉,状若苛责,脸上仍布满笑意,只暗地里看了花晚晴一眼,隐隐也生出了不安。
谢过花晚晴后,兰馨未理会皇甫寻的询问,但将其满上的茶杯举起,又以茶代酒的各敬了花晚晴与皇甫寻一杯,嬉笑着才说道:“这问好了才能‘论资排辈’嘛,也省得别人说我占了便宜,这毕竟还是我年岁长些,以后自是我当姐姐。”
“你胡说什么?”皇甫寻明白了,所以就连声音也都变了,他严肃的模样反叫花晚晴更在意,瞪大了眼希冀从兰馨嘴中继续得到答案。
兰馨站起,背着手,又于榻边跺了几步,仿佛是为与皇甫寻赌气,甚至走到花晚晴的身边。他是想扯着她的手示意让她闭嘴?可想看看,他究竟是有多在乎,“我爹爹说,与其让我嫁去金央,不如让我随意挑个喜欢的男子嫁了,而在京城中我最喜欢你了,除你外我哪儿去找合适的人选?”
花晚晴变了脸,听兰馨玩笑的口气却深知这不只是玩笑,兰馨眼中有着试探的意味。但哪是试探,分明是“施恩的”让她成了她的“妹妹”。而于皇甫寻,他不想说的事儿已被兰馨轻易说出了口,身体也不由绷了紧,只因见着花晚晴心慌意乱的模样,却又不能立即将她抱入怀中好生安慰,且还不知,她是不是会让他安慰、愿听他解释。
“我特意来找你,听说你来如意楼我这才追来,为跟你商量,你难道以为我真只为贪嘴而来?”
该是如此。
花晚晴怕自己惊得连杯子都拿不稳,遂将双手腾空,十指交结在膝上。她该欢喜的应承说那样最好么?但她说出不出那种话。若能笑着,也不必丢脸的让他们看出了她为之一变的脸色。
“我年岁比你长就算嫁入王府也是姐姐,见妹妹好脾气我这更安心了,回去就跟爹爹说。”
“兰馨,婚姻大事哪由你我做主,这事儿日后再说。”
兰馨挑眼,见皇甫寻脸色比花晚晴更糟糕,不由想笑,“你难道不知,我尉迟家的婚事向来是自个儿做主,况且爹爹喜欢你,若我开口哪有不成之理?如是怕我欺负了妹妹,我这儿向你保证,绝不跟妹妹争宠不就好了?”
兰馨的手搭在花晚晴肩上,花晚晴使劲忍着,仍憋不出一个好看的笑脸。慌乱中她能看向何处?又能向谁一吐担忧。她想任性又直爽的将话说出,但她太明白她与尉迟兰馨间的差距,她不过是个下人,他人唤她一声妹妹,便已是抬举她了。
“兰馨,看你胡言乱语的。”
“我哪儿是在乱说,难道你还嫌弃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