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么?”
“回世子,姑娘睡下了。”
夜深后,花晚晴躺在床上,听门外声响,便快速侧身。但鲁莽的转身却又压到了痛处,疼得她只能死命咬唇,才勉强憋着喊疼的渴望。
受伤后的头两夜,她都靠着大夫开的汤药,才能无视臂上的疼,而昏昏沉沉一觉天明。可于今晨,当她听到了丫头们的谈论,便擅做主张,偷偷倒掉了今夜的药,为一窥她们话中的虚实。
她想知道——
这两日,晨曦来临后,皇甫寻通常已不在府,而王爷知了花晚晴暂时不能做出点心,便也整日的就待在府外,只为寻找可以替代的美点儿。
然而,似已被她养刁了嘴的王爷,常常铩羽而归,总能见他愁眉不展的,是满面的怠意。
花晚晴颇感意外,一个手伤竟引发了他们父子的不快。她知道王爷是十足的饕餮客,却不知王爷会为了点心就大发雷霆的去责罚皇甫寻。
虽说那点儿惩罚倒也不重,不过是抄写厚厚的家训。但最让花晚晴震惊的,竟是不可一世的皇甫寻却能乖乖的听命。
或许,令她头疼的男人,还有着她不了解的一面。
“真羡慕死人了,世子大人看来是必然会收了那姑娘吧。”
“可不,这细致的照顾,若说只是愧疚,不是也太说不过去了么?”
日上三竿,花晚晴躲在廊后,用左手捂着嘴,默默听着。本想上前打招呼的,但因丫头们谈论的主角是她,就不好于此时现身了。
“亲自督着我们煎药,亲自督着大夫诊治,还亲自照料那姑娘用膳,你说这京城中,能有几个王孙公子能做到世子大人这般的,亏她还满脸不高兴。”
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全落入了花晚晴的耳中。她靠着廊边坐下,暗笑自个儿竟不经意的,就成了不知足的女人。然说,她也看得出了皇甫寻的歉意,却实在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皇甫寻这种表达歉意的方式。
或他真以为,这就是他作为主子,能给她的最至高无上的关怀了。
皇甫寻是为她请来了大夫诊治,却因她不肯在他的面前褪下衣衫,便粗暴的动手撕去了她臂上的袖子。他是每日都回府陪她用膳,却总迫她吃那些他认为好的东西,不在意她是否爱吃,更不在意她是否介意,往往夹着菜就往她嘴边送去。
垂着脑袋,花晚晴有时倒宁可皇甫寻只当她是丫头,是无足轻重的花。也不愿被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生怕这过分的“爱”,日后还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忧。
“我也没指望有她的运气,如有个男人能及世子一半好,又能这样贴心待我,我就知足了。”
花晚晴的脸已低垂地靠在了她的膝上,难道此时,所有人眼中,被扯伤了手的她才是最可恶的人么?
“那可不,每夜世子还会前来关问,并且——”
她竖起耳朵,更仔细听那丫头们的谈论,然而她们却越说越小声,仿佛说着什么了不得的、天大的秘密。
当门外再没说话声,久掩的门扉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花晚晴立即秉着呼吸,紧紧闭眼,装成了一副已入睡模样。可心中又不由大惊,不料丫头们传的闲话,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远远,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床边最终停下。
“是睡不踏实,还是即便睡着了,又在梦里见了谁?”
看到花晚晴紧皱的睡颜,皇甫寻自言自语,躬下身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花晚晴床上放的软垫,才安心确定她即便睡着,也不会因翻身撞到伤处,又再次痛醒。
“我说你呀,能不能给我安分些,我都这样待你了,你难道还要生我的气?”他在床边坐下,似并未察觉花晚晴的假寐,伸手为她拉好了被褥,又动情地开始爱抚起她的发丝。
市集归来那日,皇甫寻在亲眼看到花晚晴肿胀的手臂后,便也意识到,他对她实在太过分了。他即便不是什么贴心男人,却不想将一小女子折磨得是痛苦不堪,又尤其是让他有些心动的女人。
他是被花晚晴的倔强吸引,同时却痛恨她的固执。他不能忍受,这份坚持不属于他,而那享有她纯真爱慕的人,却是一个什么都不曾付出的易名扬。
明明易名扬能给她的,他能给她更多;易名扬拥有的,他比易名扬更强,但她却从不肯向他投来,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爱慕。
睡在床榻内侧,花晚晴闭着眼,却也感受到了皇甫寻的轻触,但不知自己该不该在此时就睁开眼。对她而言,能清晰听到皇甫寻温和说话的机会,屈指可数。
他的指头顺着她的发一路向下,以指腹划过她的面颊,描摹她的眉眼,描摹她的唇。这都让花晚晴的心跳无可抑制地加速,因亲昵温和的举动与常日见到的皇甫寻大不相同。又或因眼睛闭着的缘故,她反觉得这身边的一切更清晰可感。包括他靠近时,身上淡淡的味道,还有他鼻前有序的呼吸。
那短暂的光阴,于暗昧的相处里,无限延长。她听着他自言自语,仿佛无可抑制的除了心跳,还有心底模糊不清的渴望。
又直到,一股温热的触感久久停在她额上,那一瞬,皇甫寻的这小动作,竟差点儿就让装睡的她,吓得睁开眼。
虽说之前,皇甫寻也吻过她的额头,但那时他在威胁她,所以她只觉他的唇瓣都是冰冷的。可今夜,他再吻上她时,那极致温柔的触感,像让她明白了他所想述说的一切怜惜。更亏得这屋内没有光,要不她脸红的事实,就会给他看了去。
也就在皇甫寻的身子再次从她身边离开后,花晚晴谨慎地才轻轻地吐了口气。她震惊的睁着眼,因太过激动,不慎碰到了痛处。摆弄只好咬紧牙关,却仍有一声小小的低吟从唇边漏了出去。
好在,皇甫寻并未注意,因当他回身时,花晚晴弓着背安静睡着,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失笑地摇了摇头,便将那声低吟当成了她梦中仍对他展开的咒骂。在含笑间脱去了外衫后,又退去靴子,蹑手蹑脚的,回到床边。
他,他,他?!
花晚晴感到被褥被人掀开,感到身边空缺的位置沉沉下陷,才知道,原来皇甫寻每晚居然真睡在她的床上。她无法克制震惊的情绪,豁然睁眼,但因背对他,所幸还没被他发现。
只是这回,花晚晴得拼命咬着唇,才能勉忍住内心澎湃。她震惊的是,原以为只是丫头们胡乱扯的闲话,却都是真的,而皇甫寻似也决定了,就此都要将她留在身边,所以也才敢肆无忌惮的躺在她的床上吧?
他必然知道这意味什么,如要偷腥,就不会找她那么麻烦的家伙。可她也知,在皇甫寻心中,能将她收做小房,就是对她最大的恩宠了。
可是——
花晚晴倒习惯了皇甫寻对她霸道专治,面对那样的皇甫寻,她倒能铁了心的,来恨这男人。可一旦他柔情似水,即便只是为了一偿愧疚才如此待她,她却也不能,再坚定的无视他对她的好,再坚定的一如既往的咒骂他所有的坏。
她也不是没有提醒自己,他不是当街羞辱过她么,她明明恨他恨得要死,怎能被这小小的关怀就融化了恨意?他不是拉伤了她的手臂么,可为什么在他如获珍宝地抱着她入睡后,她就开始渐渐原谅他了呢?
虽想弄明白自己的心绪,但复杂的状况却是她从没遇上过的。又即便她背对着他,可她仍能感受到他眼中如许的温柔。
所以,在皇甫寻有序的呼吸中,就连她原先计划好的,要睁眼撑到天明的念头,也慢慢失了防备。花晚晴合上眼,睡意十足,似再无需汤药,便也能安稳睡去了。
“姑娘,姑娘?”
日上三竿,花晚晴慢慢睁开眼,却迷迷糊糊犹似梦中。
“请姑娘起身,好让小的帮姑娘梳洗。”
她心一跳,立即从床上爬起,像这般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人从床上揪下来的经历,她好久不曾有过了。
见花晚晴起了身,床边候着的丫头就立即从桌上拿过罗袜衣衫,忙不迭开始帮她更衣。
花晚晴怔了怔,连忙接过衣物,笑着拒绝了丫头的帮助。她不是什么主子,也不惯被人当作主子,即便她此时只有左手能使上力,但若她还能自己完成的事儿,她就不愿假手于人。
“姑娘,梳头的事儿还是让小的来吧,姑娘右手不是不方便么?”
花晚晴龇牙咧嘴忍着痛才努力将衣服穿好,但额上已是冷汗沉沉,只是一想到到梳头一事儿,眉眼就不自觉的都打成了结儿。
妆镜前,花晚晴尴尬笑了笑,还是让小丫头接过了手,不再逞能。因单有一只健全左手的她,如今就连最简单的发髻都梳不好。如都待在房中倒也不怕人看,可如要出门,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必然会引来好一阵笑话的。
“世子大人还吩咐了,一会儿让姑娘用过早膳就去书房,似是要和姑娘出去。”
见他?!听到要与皇甫寻见面,花晚晴的脸一霎全红了,无论小丫头如何打听,也绝不肯道出心中想法。
昨夜,那一场幻梦她不及消化,没想这就又要见他。
但奇怪的,无论是小丫头或皇甫寻,他们对“过夜之事”都只字不提。即便她为此困扰、好奇、心乱不已,他们却用这种平和的方式,从容地堵上了她的嘴,叫她完全不知如何开口确认呢。
出门么?也罢。
她倒想看看,皇甫寻还有什么能耐,能叫她更为震惊?
位于南方的书苑,是名为苍寻小楼的二层建筑,亦是信王府中最重要的一处。
据说那儿有着皇甫寻许多秘密,所以常年由侍卫把守,一般下人无法得入。有幸能入二层者,基本皆为皇甫寻信任之辈,在京中或在朝里,自然就都平步青云了。
有如程一,有如,曾有机会出现在那儿的,名唤易名扬的男人。
书房中,似无论何时都燃着香。就算白日,角落的高脚花几上,白玉兽型香炉里也会接连不断的续着御供水沉香,木质香气,让白烟袅袅的弥漫了一室。
“那些消息恐怕是有人刻意放出,主子真不在意?”
烟雾里,人影绰绰。屏风后、檀木书桌前,端然而立的男子,脸色略有担忧。
“闲言碎语的,当然不必在意了。况且要抓出此人,必然引来更大的纷乱,且不说会惊动圣上,就当是卖那人一份薄面倒也不错。”
皇甫寻双手交握撑于下巴处,似不为那些消息所动,依旧保有最轻松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