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会不会就是那人差人放出的消息,毕竟朝中已传,主子与他势同水火。”
又笑笑,皇甫寻从交椅起身,背手看着窗外摇曳的楠竹。小楼外遍种竹子,到了百花凋零的秋季,依旧绿意盎然的让人心旷神怡。秋风吹过,还会带着飒飒的声响,如一场竹的乐宴。
“但那些传言早几年不就有了?人们在意的仅是我与他谁才会成为下一任储君。”说得平静,皇甫寻站在窗边,又将双手搭在窗棂上。
当朝皇上无子,是其最大伤痛,后宫佳丽如云,却无人能为他诞下龙子。
所以十年前,皇上曾立德王之子为储。却不知是不是皇上命中注定没有父子缘分,就在他将德王之子接入宫中视若己出的第二年,就连德王之子都不幸夭折。
此后,皇上一直回避立储的问题,但又不得不仍在众多亲王之子中,寻找合适人选。因而,最为适龄,也最被皇上青眼相加的两位男子,就再不可避免的,必须“势同水火”起来。
“储君之位,本就不是我辈台面下的勾心斗角就能赢得的。皇上不糊涂,他也不糊涂,用卑劣的手段若不能完全置我死地,反成了他的把柄,被人参上一本,他名声更不见好。”
“所以世子认为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却不完全与他无关。”
这点儿,皇甫寻肯定。
看不见的硝烟之战至今上演将近四年,虽没有台面上明显的相争,背地里交手却不下数十。虽非什么正面冲突,为官、为势但于朝中仍形成了两股势力,相互抗衡。
“世子是想……”他愿为世子去拧断那人的喉咙。
“不必在意,我想那方该也有所动静,明日,不,兴许就今日下午,会有人为此丢了官的。”皇甫寻淡然而笑,似事不关己,对这一推测又显现出了十分的自信。“所以你无须再去惊扰那方,总该表现出我们该有的肚量。”
“但——”
“程一,这事儿你就姑且放下,我让你调查的另一事儿,你可有结果?”
不愿再详谈,皇甫寻是怕相谈之下,程一更为忿忿不平。然储君之位,确不似外人想象,得拼个你死我活。
皇甫云是议郎,常伴皇上左右,是为文官谏臣;他是武夫,擅长统帅运兵,是为京中禁军统领。文武相备,各司其职,本不太交往,也只有在网络各门势力时,才略有冲突。但后来,在他们发现这种制衡能让皇上更安心后,他们就将这种“冲突”保留了下来,其意为何,彼此间皆有领悟。
实际上,那位置,他皇甫寻与皇甫云根本都是有力无心之辈。处在一块儿,若身边无人,他们还曾感叹,为皇上者不易,又怎会争破头的,去争那劳什子位置。
这一场热闹分明是演给爱看热闹的人看的,相对的制衡,也只能说,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儿。
皇甫寻又回到桌边,在交椅上坐下,看程一闷闷不乐的脸,不禁又笑了起来。
让程一这汉子去为他料理那些小事儿,虽是大材小用,但皇甫寻也只是想借由此事转移了程一的注意,免得他于气头上,真去拧断了谁的脖子。
“属下认为,以世子大人的身份,就不该招惹那样的女子,麻烦。”
“所以你这是查不出端倪,才又跟我在这儿胡扯些什么吗?”
不得不说,天下敢与皇甫寻这般说话的人并不多。若非记得程一忠心,又知程一并非能言善辩之人,皇甫寻又岂能容得他这般无礼?
“属下不敢,可那谣言实在太过可恶,说世子强抢民女,还说……”
程一咬牙,勉强忍住想说的话,那话听得他火冒三丈,就不想再用之打扰了世子的心情了。然而那谣言——程一本对花晚晴并无太多芥蒂,突然的却也开始憎恶起这女人的不知好歹,是她拖累了世子大人。
“世子大人为何偏要倾心于那种女人呢?这对世子大人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呐。况且那女人……”
“直说无妨。”
“她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之色,私下还与易家公子牵扯不清的。”
“看来,你是查到什么了。”
程一不答,单从怀中拿出了几张纸条,放在桌上。
“他还不死心?”冷冷瞥了一眼,皇甫寻嘴边突然现出了几丝嘲讽。
“属下是从食篮中找到的,怕那方还没有机会知道姑娘手伤,才重酬托人,想出这法子。”
桌上的摊开的信,显然亦是易名扬的手笔,皇甫寻却背着花晚晴统统都看过了。之前易名扬托人往府里送信,那些信几乎被直接送往了他这儿。理由简单不过,王府中人还没有哪个是敢得罪他皇甫寻的。
但这回易名扬想出了别的法子,从食材入手,将信件换成了条子,直接的藏到了食材里。
“真够郎情妾意的。”看过条子,皇甫寻不动声色地将之与之前的信件放在了一块儿,可他的脸上却很难看出是喜是忧。
“世子大人——”
“将那藏东西的人略加惩处便好,重要的是这事儿绝对不能让花晚晴知道,至于易名扬那方……”皇甫寻忽然停下,无奈地笑了笑,“就也不必惊扰他了,想来他也只有这种办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还了他的情分。”
与易名扬相交多年,致使皇甫寻并不想因花晚晴的事儿就过分为难易名扬,如不是出现了这女子,又如名扬能大度一些痛快放手,他们之间是还能继续保有交情的。但观之,反是易名扬一而再再而三无视他的宽容,看来却已早他一步放弃了他们间兄弟之义。
“世子大人难道真想娶那丫头?”
“怎么,连程一你也开始关心男女之事了?”
皇甫寻怔了怔,但娶花晚晴这想法,他却不曾有过。倒不是因他看不起她身份,又非因她的出身会当真拖累他,只是花晚晴那丫头至今仍恨他恨得要死,他可没想过要强迫一女人留在自己身边。
“属下……属下……”程一咬牙,终究还是憋不住脾气,“属下只是认为,若世子有意天下,花晚晴姑娘就不是上上之选,况且就算世子有意,皇上怕也不会允了这门婚事,依着那姑娘的节烈性子,怕也不会愿意成为世子的妾室。再者——”
“程一,很少见你长篇大论,我这才发现,原来你对花晚晴也算颇有了解嘛。”言语不明,反而更是吓人。
“属下不敢多想。”急忙辩解,程一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去跟自家主子争一个女人。在巷道里,当他见到主子为花晚晴发疯,他就知花晚晴在主子心中已无比重要。所以别说爱慕,就算小小袒露出对花晚晴的厌恶,都会引来主子的不满。
如现在,程一懊恼,假如他能忍着对花晚晴的厌恶而不吐露出来,现在他也不至,要被主子用警告的眼神死死盯着。
“属下是听说,尉迟姑娘就要回来了,才……”
“那又如何,兰馨回来也很正常,每年这时候,她都会回京的。”提及尉迟兰馨,那可是皇甫寻于天下中最相熟的女子之一。但不巧,她并不是他的女人。那走路都会虎虎生风的小丫头,似总认不清自己女子的身份,即便身边围绕着无数的男人,但她只会将男人们当成自家的兄弟,又哪懂什么男女之情?!
“如不是晚晴手伤了,倒可邀她来尝尝晚晴手艺的,真是可惜呐。”
程一闷声,从角落里为皇甫寻端来了一个鎏金铜盆,又看着皇甫寻随手就将桌上的信件及纸条都放入了盆中。“主子没听说么?”
“我发现,你都快成包打听了,究竟哪儿来的那么多消息?”
程一困垂下脸,那些的话其实早在京城传遍,若不是主子近日心心念念只有花晚晴,又怎能不曾听过?“人们都那么说,说这次尉迟姑娘回来,皇上就会给指婚,而且最有可能指的,就是主子您。”
兰馨?!
皇甫寻怔了怔,这丫头他自幼当成妹妹的,而兰馨对他更不曾有特殊的表示。将他俩儿绑在一块儿,无非是看在兰馨爹爹与兰馨哥哥与他交好的情分上。不否认,如要争夺天下,那丫头是他最好的选择,一来他不厌恶她,二来她又有着寻常女子不能比及的家世。
尉迟家皆为将门之后,无论是兰馨的爹爹还是她的哥哥,都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手中掌握的军队、势力朝中更无人能及,联姻之举无非是为巩固尉迟家与朝廷的关系。
可,皇甫寻看那铜盆中的信,他没有把握驯服花晚晴,让她放弃她固有的坚持,更没有把握去说服自己,毫不在意的将她放开。
一瞬,门被敲响。程一仍想晓以大义的奉劝自家主子时,门外已站着他家主子眼中最珍贵的姑娘,更显然,主子是不愿让他再多说什么了。程一做了个揖转身就此离开,但不可避免要与花晚晴擦肩而过。
他瞟了她一眼,忍着没说话,眼底却无法藏匿对她的不满。
怎么了?!
程一的眼神,叫她分外在意。
花晚晴愣在门边摸了摸脸,不知是哪儿做错才让程一对她换了张嘴脸似的,隐约还有些怨她。然左思右想,她与程一交集少之又少,或只是那忠心的男人,看不惯她对皇甫寻的态度吧。可是,她又何曾想与皇甫寻这般相处,她只是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坦然面对皇甫寻对她做出的那些恶劣行径。
最好的证据还没消失,是她的右臂。在皇甫寻的特别的“关怀”下,她都已光荣负伤。
“那是什么?”
花晚晴进入了皇甫寻的书房,也是第一次进到这传说中不予他人随意进入之处。但意外的,这里的陈设比想象中要质朴许多,她以为像他这样的男人,即便是小小的书房,也该会装扮得极致奢靡。然而,皇甫寻却比她预料中更为风雅。
趁着花晚晴入房的间隙,皇甫寻翻手点燃了盆里的信,又当花晚晴走到桌前,那一盆子的纸张已熊熊燃了起来。
“没什么,都是些废弃的东西,别烫了。”皇甫寻迎上,将即要蹲身查看的花晚晴顺手带去了另一侧,她似有狐疑正想发问,他便刻意开了口,好将她的注意力从那盆该死的信上转开。
“走吧,马车应已在门前候着了。”他搂过花晚晴的肩,无视她切齿的不想让他靠近的神色,从容的将她远远的带离他的书房。
皇甫寻想要守住秘密——若为割断她与易名扬冥冥中的缘分,他完全不介意,让自己蜕变成一个更“卑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