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坏家伙拐走了她的汤圆后,居然还想再抢走她的汤圆么?!心中嗫念,她表面仍维持着波澜不惊,就算笑容看来不太真实,也至少比勃然大怒来得更易让人接受。
“少爷当真是要吃我做的汤圆?”如不是双手交握,她可能已冲动地从云歌手中抢回汤圆了。
“这当然,我一个都没能吃着,馋死我了。”揉了揉肚子,“我没想少爷吃完了居然还想要,这不才让我又来取么?花荣,你像和少爷心意想通似的,少爷这才想吃,你竟又做好了。”
花晚晴砸巴着嘴低声碎念,胸口却像淤积了好一大片淤血,又还无出可发。唯有毫不知情的云歌仍不断、不断地用言语的锤子狠狠敲击着她的胸膛。但若是此刻身边无人,花晚晴怕已怄得要扶墙吐血不止。
云歌后知后觉地将篮子从灶上拿起,只觉花晚晴古怪,但并未察觉将篮子提起的一瞬,花晚晴的心便成了落地的瓷壶。如又有一阵风来,花晚晴自己也不知还能不能从风中,抢回她碎成了粉末的心。
“我先走了,趁着热得先给少爷送去。”云歌站在门边告别,抬头又瞟了眼月亮,感觉似因满月,连他都变得怪怪的。
“好走。”
花晚晴拼尽全力从口中挤出两字,如牵线皮影挥手告别,委屈却一时在她心中,翻江倒海。早不吃、晚不吃,怎会赶这会儿就想吃她的点心了?心中的五味杂陈既有作为厨子被认可的喜悦,也有着失去相思汤圆的遗憾。但案台上再没多余的材料能做汤圆了,灶里的柴火也渐渐熄灭。
从房里到心里都凉飕飕的,她却也只能垂着脑袋认命地着手清理工作。
除非,她想重新升火为自己揪碗糯米疙瘩吃,否则也只有安分的选择洗洗睡了。
不是相思汤圆,就算再吃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这汤圆对花晚晴来说,不只是汤圆,还是一份难忘的记忆。它潜在的不曾对外人道的含义,会让她想到爹爹,想到他温和对她嘱咐、可纵使她此时明了这层含义,那又能如何?
她并不想将这份汤圆供于家人外的他人分享,这却也不过是她微不足道的小小坚持。
打水擦好案台,花晚晴拿着抹布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连明月都气人的如汤圆般饱满,她却不知品到了她相思汤圆的人,会不会明白她相思汤圆的含义。
那种混合了相思的滋味,可是一种让人吃过就不由惦念一辈子的味道。
冠云楼中,灯火通明。
云歌紧抿着嘴屈身候在紫檀书桌旁,他双手交叠垂于腹间,全神贯注地盯着少爷手中的瓷碗。
碗中是热气腾腾的三色汤圆,中等个头、浑圆饱满,躺在碧色茶水里,颜色更显娇艳。
手持青花汤勺,易名扬在碗中信手捞出一粉色的圆子。晶莹透亮的圆子泡在清浅的茶水中,画面楚楚动人得直叫人想起娇艳的出水少女。
还有撒上了芝麻的软糯外皮,交融了茶水的香味后,立即拥有了独特的味道,光闻着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馥郁的香气诱得他不得不放弃了欣赏,将汤圆咬破一角。
圆子中最精华的馅料瞬时如流沙般缓缓流入勺中,枣红色的圆子心被磨得又绵又软,合着甘苦相交的茶水放入嘴中时,茶香、芝麻香、糯米香,还有圆子自身的甜味杂融到了一块儿,神奇的滋味让他的舌头也不由欢愉起舞。
易名扬有滋有味地品着汤圆,汤圆也乖巧地一个接一个有序轻快地跳入了他的腹中。本就为数不多的汤圆,眨眼只剩下三个,孤零零的依偎着躺在碗底。
忽然,他听到一声口水下咽的声响因而也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易名扬寻声瞟向站在一旁的云歌。从他进食开始,这小子的视野就未曾从碗上移开呢。
“想吃?”话一脱口易名扬便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因云歌对汤圆强烈的企图早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云歌傻笑点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自觉嘴角湿润,一摸才知唇边果不其然地流出了口水。略感尴尬之余却未能打消美食的迷惑,他眉毛兴奋地扬起,眼中憧憬的神色就像护院犬看到了新鲜肉骨头时那般热忱。
“主子是要赏给我么?”闪闪发亮的眼配上躁动不安的脸,云歌像极了守门福伯最疼爱的阿旺,唯一的区别恐怕只在于云歌身后没有尾巴。易名扬不知当笑不当笑,但他无意识的再度拿起勺子时,巴巴等候的云歌却憋不住了渴望,失望地叫出声来。
“啊……”
易名扬放下了碗,狐疑满满地开了口,“你不是吃过了么?”
一瞬脸色煞白,“没,没有。”云歌口齿含糊不清,眼神也开始闪烁。他不敢看向目光如炬的主子,只盼身边能突然冒出一个洞来,好让他藏入里面。
“真的?”易名扬笑问,“但我怎么发现,我吃下汤圆前,勺子上却已粘有了汤圆的馅料?”
被一语中的,云歌脸上霎时红透。提篮入楼前,经不住香气的迷惑他吃去了一个,但因偷吃有些慌张并没将汤圆吃个干净,不想却因此被少爷发现了。
“这……这……”想要辩白可证据已摆在了台面上,除默不作声外他唯有耷拉着脑袋等着少爷的责骂,唯一的遗憾或是再无机会吃到碗里的汤圆。
不知不觉这夜更深,中天之月渐渐西斜,温和的月光越过窗户映照在书房里。案台上,书架上,账本上,包括易名扬俊秀的脸庞都被银色的光辉薄薄地笼罩着。
“实在想吃就拿去吧,别为三个汤圆扰了心情,今是元宵我不会动气的。”易名扬嘴角扬起,从交椅上起身后缓步走到窗边。窗外,除了廊道还点着灯,其余的屋宇已浸泡在浓浓的夜色里,包括那间不起眼的,躲于园子边缘的小小厨屋。
“是新来厨子弄的?”易名扬好奇问,未转过身。他望向窗外,看着风中稀疏摇摆的树影。
“唔……唔……唔唔。”一连串的怪声响起却没人回答,易名扬扭头瞥向桌边,他的目光似让云歌更慌措了。
狼吞虎咽的同时又想回答主子的问话,吃得太急云歌让汤圆粘住了喉咙,憋得满脸通红之余还透不过气。他慌张地冲到不远的圆桌边,顾不得礼仪规矩抓起茶壶就狠狠地往肚里倒水,好一会儿后才将哽在了喉咙的汤圆给咽了下去。
见着这好笑的场面,易名扬单是倚在窗边春风和煦的笑着。忙了整晚账目,他的脑袋本有些发热,但因云歌有趣的遭遇忽然放松了许多。能吃到相思汤圆实在是件意外的好事儿,不仅消除了他对点心的偏见,还让他紧绷的情绪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他失神地盯着被吃空了的瓷碗,忽然对做出了这等美味的厨子产生了莫大的好奇。“我怎不知这京中竟有如此厉害的点心师傅?”易名扬喃喃。而那头终是缓过了劲的云歌则回到了桌边又捧起了碗来,吊诡的行动不由再度夺去易名扬所有的目光。
“怎么?难不成是连碗都想吃下去?”
云歌端着碗用力地嗅了嗅,“碗是吃不下了,但闻上一闻都会觉得神清气爽。”他咧嘴大方地笑,“平日里少爷您不吃甜食,所以我也没机会去尝。之前听夫人房中的下人说,花荣手艺奇好,那时我还当是句玩笑,不想真那么好吃。”舔了舔唇,他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就算再来三大碗,我都能将它吃个干净。”
“他叫花荣?”小厨虽在冠云园墙边,但闲来无事易名扬也不会往厨房去,乃至他真从不知园里竟有这般人才,“他入府多久?”
“似有一年了吧。”云歌皱了皱眉,“听说是一年前的比试中胜出的,夫人看着好生喜欢就让余管家将花荣留在府里了。”
“看着好生喜欢?”多奇怪的说辞,提起厨子多半不该赞厨艺精湛么?
“花荣长得水灵手艺也好,夫人自然喜欢。少爷不是也见过了么?前些日,少爷去夫人房里问安时,花荣就在边上呢。”提起花荣云歌显得兴奋,他与花荣虽不常交往,但私下他也十分喜欢花荣。诚实地说,他喜欢的是花荣比女孩还要秀气的脸庞。
易名扬单手撑在窗边,眉头一敛。花荣这名字他根本没有听过,或是听过却也忘了。府里下人众多,如不是长期在他身旁照顾的,他哪里有时间去特别留意府中又来了哪些下人。
花荣?易名扬心中念道,这名字他倒似从娘那儿听过几次,可当时尚未留心,匆匆过耳也就忘了。“长得水灵?难道不是男子?”
“是男子,但生得比女孩还要标志。兴许是年龄小才显得粉嫩。少爷是不知了,花荣在府里也算小有名气,脾气软又爱帮人,夫人房里的丫头别说多喜欢他了,逢人就替他说好话。府里的人只倒是有说我的坏话的,也绝不会有人说上花荣半句不是。”
“这么说倒让我更好奇了。”易名扬边说边走回到了桌前。他让云歌捧来了乌木箱子,箱体上有把精致的金锁。接着易名扬将腰间玉饰取下,填满了锁上的空缺,箱子也就能打开了。在他把账本入了箱后,云歌便将箱子又放回了书架后的暗格里。
“明日起,让花荣也送些点心过来吧。”在完成了一日的工作后,易名扬终能从冠云楼里离去。今日的汤圆让他回味无穷,加之云歌的一再渲染,他倒很想试试那叫花荣的厨子还能做出怎样的点心。
打着灯笼合上了门后云歌自然走在了易名的扬前边,贴心的为少爷照亮了前路。他回过身点了点头,却意外发现少爷还陷在沉思中,没有多问,只是转过身后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
花荣这名字虽不曾记得,但清秀水灵的男子——易名扬眉头一紧,不由还想着府上小厨子的那事儿。他不知自己脑中突然闪出的片段究竟是他淡忘的记忆还是他无名的幻觉。
可那在模糊的片段里,他似乎曾在府上遇到过一个清秀的男孩,他有双让他不敢直视、清澈干净的眼睛,至于长相水灵不水灵——
易名扬浅笑,那模糊的记忆他倒当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