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我的汤圆呢?!”
月朗星稀,入房的台阶旁还积着雪,屋内是一室温暖。
厨房中,花晚晴吃惊叫了声,滚圆的双目一瞬不移地盯在早空无一物的灶台,脸上的震惊的比看到鬼来更是有趣。
她只记得从厨房离去时,煮好的相思汤圆已是放在了灶台上,可这才过了半炷香,本该热气腾腾待她享用的相思汤圆却莫名在厨房中消失了。恰如一道霹雳落入了心坎,但及此却只能用自嘲打发。
消失的汤圆如不是自个儿长腿跑了,那准是受不得良辰美景所诱,干脆挑唆了瓷碗一块私奔去了。她知这是个荒谬的想法,但除了这滑稽的想象,她更无力解释为何连装汤圆的瓷碗,亦会同汤圆一块儿消失。
被人偷吃了也至少该余下只碗吧?
不过是个普通的元宵,上天为何却毫不吝啬地对她开了大玩笑。
掀开了大锅的橡木盖,打开了放置碗筷的红木橱柜,甚至还弯下腰伏到墙边窥伺了一把小小的老鼠洞。厨房中能藏物的角落,她都一丝不拉地找了个遍,可汤圆的踪迹仍是毫无意外的无处可寻。
怎么可能没了?!她心中喊道。汤圆的失踪让她隐忍了一年的真性情点滴从心防泄露。她多少有些失控,在厨房中来回走。一会儿抓着自己的顶发,一会儿又咬住自己的指甲,来回踱步的却好似让她心中,冒出无数的念头。
不会,不会!怎能怀疑别人?花晚晴快速否去自然浮出的想法。不就是碗汤圆么,她真不该为一份点心就将那平日待她极好的伙伴都看成坏人的。
入府一年,府中众人对她都甚是和气。无论夫人还是管家,就算与她有些矛盾的月儿,她们都相处得亲密无间了?!
可是——花晚晴痛苦地抱着头,如非得认定汤圆是被老鼠偷去的,她便只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世上真有一只体型肥硕得像大猫一样的老鼠,还有着一张大嘴,大到一张嘴,就能连汤碗一并吃去。
只是这也是在太不靠谱了。她决定还是将思绪重新整理,因是元宵,府中下人不是上街去看灯会就是已睡下,至于夫人和少爷——夜已阑珊,虽是佳节吗,但到这会儿,夫人们也都该睡下了。又如在晚膳时用过点心,夫人们在夜里就不会再派人来取。
但难不成是少爷?眉头蹙起,这个府里唯一不吃她的点心的就是少爷,他不爱甜食就从未叫下人来私厨取过。
当一一清算完毕,那些可能的、没可能的人都被她排除了,她心有戚戚然回到灶边,没想推测到最后,唯一可能吃掉汤圆的人竟是自己。
算了,案台上还余有些做汤圆的材料,从头再做该还是能做出一碗。重新将袖子挽起,相思汤圆对花晚晴的重要是任何别点心都无法比拟的。因此就算天边大亮,她也要在佳节里为自己端上一份热腾腾的汤圆。
“元宵节里怎可不吃它嘛。”
案板上的汤碗盛着色泽不同的果蔬汁,用红米、玉米以及菠菜压成。麻利将汁液倒入了剩下的糯米粉里,一番搓揉,雪白的糯米立即像变戏法般成了各色长条。又依序将长条摆好,她转身拿来了角落里仅剩下汤圆馅料。
青瓷碗中馅料原堆得满满,如今剩下的却只够填满十只汤圆的肚子。
“数量再少也比没得吃好吧?”她喃喃。
和面团时为了调味,特意为糯米上撒了芝麻,虽未裹糖心,可带着芝麻香味的剂子已十分诱人。
彩色剂子在手中捏成小碗,她又小心地分配着仅剩的馅料,直到填满了十个汤圆的肚子,才对着张口的糯米小碗是一阵捏。终于,那圆滚滚的彩色汤圆便诞生了。
早先放在灶上烧的水恰好沸腾了。花晚晴将汤圆放下锅后,又忙着冲泡茶汤。为解腻,茶汤是最为重要的,而茶水的温度又是关键中的关键。
“见说花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这首童谣,多久没念记不清了。但伴随着童谣而来的幸福的回忆,一旦忆起却只惹得她想哭。
她翻眼望向屋顶,让夺眶而出的眼泪又退了回去。
一时,汤圆在锅里膨胀,个头大了好多。见汤圆熟了,她立即将汤圆沥干水就放入碗中,又取来了沏出香味的茶,沿着碗沿汩汩倒入碗中。
忙得不可开交,门外却来了客人。
花晚晴专注在相思汤圆的制作中,并没听到明显的足音。
“花荣!”
她吓得半死,手提的茶壶颠颠簸簸几欲倾倒。要知在大半夜里,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的名字,可不是什么让人心安的事儿。
直待平复了心跳,她才转身,捂着胸口勉强对来人笑了笑。
“云歌你怎大半夜跑到我这儿来了?”
站在门口之人,看来只有十七八,个头比花晚晴高上许多,嘿嘿直笑,一点儿不为自己吓坏他人而感到蒙羞。云歌是少爷身边贴身侍从,与少爷总形影不离,但在佳节他们却仍如双生般死死绑在一块儿,这,倒颇让花晚晴吃惊。
花晚晴本能的将汤圆挡在身后,或多或少都不情愿别人再来分享她最后的果实。
“是少爷差我来的。”
“少爷还在冠云楼里?”她原以为女扮男装留在易府当厨子的已算十分辛劳,没想堂堂易府少爷却也过得如此艰辛,好好的元宵佳节只落得与烛火账本为伴。
通常此时,少爷若还留在冠云园中多是为了处理易家庞大的生意。作为内府厨子,花晚晴不知易家生意能有多大,可人人都说易家能于天下有分势力,她猜想,必是易家拥有了能撼动一方的财力。
云歌迈步入了厨房,东张西望难掩一脸兴奋,他用力嗅了嗅,然后咧嘴笑着,“整个府中,也就这儿还有吃的了。”
他难不成是狗?花晚晴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僵,她明明将汤圆藏匿得十分隐秘,但云歌一进厨房竟就嗅出了味道,并又朝着她藏匿汤圆的位置,一点点的靠近。
花晚晴看似糊涂地咦了声,牙齿紧张地咬合在了一块儿,背起的手不由将汤圆又往灶后挪了挪。
直至,她手指被碗壁烫得通红。
“你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少爷是不吃甜食的。”她笑,“膳房那边刘师傅好像还在,你可以让他为少爷做些小菜嘛。”
“之前就去过,听说是余管家准了假,晚膳过后连刘师傅也出门看灯会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但我这儿也没什么少爷爱吃的东西,不如你先回去禀告少爷,一会儿我就赶到膳房那儿为少爷准备一些可吃的小菜。”
点心是花晚晴擅长的,可杂食小菜她亦会弄。八岁起,她跟随舅舅习从厨艺,八年光景早让花晚晴将舅舅那套本事学了九成,就算突然要她做出一份像样的咸食,也并算不是什么难事。
作为厨子她领了东家的薪水,就算让她做到深夜,她也不会抱怨,可恳请上天千万不要再让人来打她汤圆的主意了。
听过她的建议,云歌没领情反是大大方方走近了灶台,他疑惑盯着花晚晴僵直的脸,好一会儿才又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但少爷说让你给他做碗汤圆。”
“什么?”
尖锐地反问吓得云歌退了半步,他为难地咽下口水,更疑惑地看向花晚晴。他所认识的花荣一直是性格温和、笑容腼腆的小子,又怎会发出这比女人尖叫更尖锐可怕的声音呢?
“我只是有点太过惊讶了。”慌乱地收拾起不小心泄露的情绪,她将春风拂面的微笑再度送回脸上,一时说话竟还不能太利索,气息停顿,完全被惊吓所扰乱。“少爷就算要吃汤圆,也是要吃肉馅的吧,我这儿可没材料呢。”
“嘿嘿,那多亏了我!”云歌绕过花晚晴的身子,探头瞧见了藏无可藏的汤圆,满面堆着自豪的笑容。
“多亏了你?”
噩梦般地猜想不停困扰着她。云歌怎就看到了呢?云歌的直接索要叫她不知如何拒绝。以往在易府,她塑造的形象过于完美,以致人人都爱抓着她不爱说不的个性,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要求。但今日她并不想退缩,那是她最重要的相思汤圆,还是失而复得的最后一份。
云歌在厨房中倒腾半天,终在橱柜中翻出编织篮子,随后又用角落里散落的棉布,厚厚将篮子包裹了起来。他回过头问也不问,擅做主张就将花晚晴心中看得无比重要的汤圆自若地放入篮里。
不——
花晚晴心中大声呐喊,假意的笑却仍占据着她的脸颊。抑郁的心情,已是由心而生,相互碰撞的情绪,一时将她的表情扭曲得十分奇怪。她似笑非笑的眼上,两道眉毛在眉尖处拧做了团,在眉尾又不自然地扬起着。
“早些时,少爷就吩咐我去找过吃的,我去了趟膳房,发现那儿什么都没了,后来就想起了你这儿。没想你这儿的灯笼还真亮着,就算没靠近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呢。”
“多久前?”她该把门窗、烟囱统统堵死的。
“也没多久,就刚才那会儿吧。不过那时你没在屋,我见灶上有份煮好的汤圆不仅样子好看,闻起来也挺香,就顺手给少爷先送去了。”
顺手?汤圆?硕大如猫的耗子?一连串的形象重叠于云歌身上,花晚晴咬唇,眼睛眯成了缝,原来她的汤圆并没抛弃她,而是这家伙——
云歌拿起篮盖将篮子盖了个严严实实,转身之际却被身后突然靠近的花晚晴吓了一跳。他眼光不由瞟向窗外那轮又大又圆的满月,心中突然冒出了好多阴森可怕的故事。如月圆时墓头冒出的白衣飘飘的女鬼,又或挣扎着从井口跳出的僵尸……
动也不动秉着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花晚晴,她带笑站在他身边时,他的背脊却感到一股嗖嗖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