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晚晴叫他宝贝儿子着迷之处,皇甫觉大概也明了些,那干净直接的眼神,还有那怯怯的如小女孩的神态都叫让他忍不住想对她更为关爱。
或是,因她的出现,恰好的弥补了他心中的一个洞。皇甫觉并没有挑破这层关系,只满上了酒要与向希牧一拼高下。不过这点儿菊花酒根本也醉不了人,醉去的只是各自藏着的心事罢了。
“你好像见过她似的。”
“你说那厨娘?”玉箸停在点心上,向希牧淡淡说着。那包成了花状的饺子,皮薄得就似透明的蝉翼。只当他轻轻放入碗,花心处的馅料带着香汁就涔涔地都流了出来。“这是?”口吻听来有些惊讶。
“花开富贵饺,很奇怪吧,她的手法竟和当年那人如出一辙。”皇甫觉平静答,将一花形饺子放入嘴中,“还有那翡翠白菜饺,就连味道都是如此相似,奇妙的是,她居然也姓花。”
向希牧怔了怔,一时晃神,手中的筷子就落在了地上。
姓花?!他眉头蹙到一块儿,仿佛对这姓氏有着极大的厌恶。
“吃东西,吃东西,今儿来这儿,可不是为追溯过往才来的。”躲在茅屋里负责煎茶的小童躬身换上新的食具,皇甫觉接过就将其递给了向希牧,“我不过是有些好奇,这才会带她来,难道真让你想到她了?”
向希牧的脸上一瞬再无法维持平静,虽接过了筷子但不知还能如何隐去心情。布满皱纹的面孔瞬间陷入了痛苦之中。仿佛每一个点心,包括点心的味道,都叫他不得不再次触碰,这已被他藏得极深却而不堪回首的记忆。
难道还能是她的……
向希牧苦笑,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缘分。又是时隔多年,他早放弃了再找到她的任何希望,不过就是见了个与她相似的姑娘,为何却——
他叹了声,却是连自己也不知的望向了花晚晴离去的方向。
那张相似的脸,似真真切切又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万丈。
“送到这儿就行了,一会儿我会自己回府的。”花晚晴对车夫说罢,提溜着就从马车边跑了开,头也不回地挤入了比肩接踵的人流中。
京城中,有时就连太阳下山后都依旧繁华,更别提这才是用过午膳的光景。沿大道两侧,店铺琳琅遍目,街上各式小摊,从街头到街尾,只要身上揣着的银子够多,包准不会空手而归。
或因太久没出门,在已然有些被闷坏的花晚晴眼中,即便是一些平凡的小物件,如今看来也尤显可爱。绣着花鸟的绢布帕子,或做工有点儿糙手的铜镜,虽无一及得上皇甫寻给她那些,却正是粗糙之处,才让她倍感亲切。
儿时,爹娘带她到镇上赶集,她也不曾见过什么好东西,但只要吃一串爹爹给买的糖葫芦,便觉一天都有了天大的幸福。可惜,这孩童时期的快乐是短暂的。今时今日,她就算有足够的银两,买下小贩手中所有的糖葫芦,也再难从酸甜的滋味里,找到似曾相识的、无忧无虑的过去。
“老板,来一串。”
付了几枚铜板,从小贩手中接过糖葫芦,花晚晴沿着街市一路向前。透明清澈的糖衣在嘴中脆裂,一瞬就能抓住那些童年回忆的尾巴。
叫卖声不绝于耳。
与大商铺不同,沿街贩售的小摊贩们,往往比大商家更热情。贩售的物件是既廉价又不够精致的便宜货,却因卖力的吆喝,便让便宜货在阳光下,突然都显得熠熠生辉许多。
也许这些小玩意是不及富贵人家的摆设雅致精巧,更不及皇家府院的珍藏华丽奢靡,可当她从小摊上一件件亲自挑选这些值钱的小玩意,她这才会迎回阔别已久的坦然。仿佛——这才是她的生活,与小摊贩们讨巧的压价,或拿两个胭脂盒细细挑拣,这过程中的一切才是花晚晴真正享受和看重的。
至少,这远比把她关在王府中,然后用珍品来弥补她的自由更让她珍惜。
在香囊摊子前,花晚晴又停住脚,低头看了眼腰间别着的已有些破损的香囊,便决意花些银两给自己换个新的。
本来,她亦可以给自己绣上一个,但这些日子心情烦乱,哪还有心思再做针线活。再者,这些香囊看着绣工不差,即便自己动手也未及这儿卖的精巧,于此,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去做那些根本不讨巧的事儿呢?
“不知姑娘看上哪个?”
顾摊的小贩见花晚晴有意挑选,立即迎来上来,不再与旁摊摊主闲扯。一脸明媚笑意,还连忙就从众多香囊中挑了几个样式最为精巧的,一一展示在花晚晴前。
“不必专程为我,我自己会慢慢挑。”
花晚晴掩嘴笑,坦荡地又瞅了旁摊摊主一眼,见她满脸意犹未尽,心想必是那能言善道的香囊摊主用了什么故事叫他人听出瘾头,“且我也好奇,见两位婶婶说得这般兴致,不妨说我听听?”
摊主听了花晚晴的话,神色放了软,赫然笑来,也就不避讳的接着话茬,再度谈论起那近乎传得满城风雨的谣言。
“不就是京城易家的事儿么?”香囊摊主小声说,辅以眼神暗示。
这一回身,花晚晴领悟这才发现,无意之中她居然走到了这儿。
那是间十门连开的商行,临街门店足有两层高,气派得并不是别家小铺能匹及的。又者,宽敞的门店后仍有层层院落,单是占地之大这点儿就足以证明,易家在京城的豪商可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你没听说?”
花晚晴闷了嘴,神色犹豫。虽想立即离去,又不由想听一听易家近况。毕竟她离开易家,已许久再没听过易家的消息,而作为她无法忘却的一处,她又怎可能在这般短的时日内就将那儿的回忆一一抹清?
“据说易家少爷不喜欢易老夫人给他纳的侧室,在府中吵开后,一怒之下就自个儿搬出了府,现在都住到铺子来了。”
花晚晴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因那些传言更为心慌。无由,她觉得这事儿背后隐隐牵着她,即便她努力从漩涡挣脱,却仍是不可避免被它带入了缠绕中。
“不就一个姑娘么,再说易家少爷也早该到了那成亲的年纪了吧。”
默默垂着脑袋,花晚晴假意继续挑选,但心思已然全乱了,只勉强着让自己的目光让放在香囊上,没回身,更不敢去看身后的门店。
她知易名扬就在那儿,可她已下定决心,绝不要再与他牵扯了。
却又是忽然——
“嘘!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临摊的另一摊主突然介入了闲聊,在他好心的提醒下,一干众人及时休口,而不出片刻,原停在易家商行前的轿子中,缓缓的走出了一位姑娘。
很显然,现在的她,看来更美艳了。
“啧啧啧。”
怔忡站在原处,花晚晴年轻耳边不时飘过各位摊主对香蓉的赞叹。对其而言,只当她再见香蓉,却不曾想她竟再会为这女子的绝佳容貌,再度折服。
比起离去时,香蓉似更楚楚动人了。但难道是因成了亲的缘故?
由表及里的小妇人模样,举手投足间无可抑制的那些幸福的味道,忽然的,都叫她的心中闪过不快,但却没有理由去为此责怪任何人,尤是香蓉。
这是她做的决定,从离开易府那时便要彻底放开,这一位无法属于她的男人。
所以,此时她是不该再为易名扬留恋的……
她是这样想,但——
匆忙付过银两,匆忙抓起香囊,花晚晴也再无心细细挑选,只想离开。心想或见不着这场面心情就能平静。鬼使神差的,当思绪混乱得无法思考,不知不觉间,她却朝着香蓉越走越近,直至,几乎就要与香蓉撞上。
“是你?”
过近的距离,足够让香蓉发现花晚晴的存在。她惊诧道,瞪大眼。看到熟悉的面庞换上了女子的衣衫,便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夫人看错了。”
尴尬的,花晚晴转身想走。愚蠢的行为无疑给她平添了不少烦恼。但此刻,就连香蓉身边跟着的下人也立即认出了花晚晴,无一不露出惊讶的目光,有甚者,更恍然大悟的说了声,原是如此。
“你是花荣,你绝对就是他。”香蓉伸手抓住欲逃离的花晚晴,讷讷说,嘴边挂的是一丝苦笑,“原来,你就是那人。”
及此,花晚晴却再不想知那方发生什么,她无法否认,当她矛盾的想要离开时,她却更想知道那曾经熟悉的人活熟悉的地方今儿变成了什么模样,也因此才住不脚的走向了香蓉。但她开始后悔了,却也无处可逃。看香蓉惆怅的神色,她不安,甚至以为,若要追溯惆怅的源头,必然是因她而起。
“若夫人无事,小的就不打扰夫人了。小的……小的是被夫人的美貌所吸引,这才多有唐突,请夫人见谅。”
不看香蓉,但听香蓉戚戚然的语气,花晚晴已觉自己亏欠了香蓉什么。然而在街头无端拉扯,早已吸引了许多路人驻足围观。不得以,她只好用力地挣开香蓉的手,这才迈步,却被香蓉又轻声叫住。
“他想见你。”香蓉说时,双手紧抓在丝帕上。
他?!哪个他?会是易名扬么?!
愣了愣,花晚晴没想过香蓉会对她说这些。突觉可笑,易名扬身边不是有了香蓉么?花晚晴回过头,苦笑着,瞧香蓉的模样,倒仿佛她才是背信弃义的坏人。可她曾经也试图说服自己去相信易名扬,只是,那易名扬唯一做到的,却不过是让他的娘亲将他在外头的女人领到她的面前。
便是那时,花晚晴知道她已无需再向大夫人禀明她的身份了。因为,就算她是女子又能如何,就算易名扬说过要娶她又如何?!她不肯听信的谣言,已活生生地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又何须再自欺欺人?
“可姑娘,他,他真的——”香蓉试图挽留,碍于围观人群增多,只得休了口。一瞬前,她明明想为易名扬辩解什么,但被一阵可怕的想法占据了脑袋,最后,只吱吱呜呜就将话吞回了肚中。看花晚晴离去时嘴边那抹并不轻松的笑容,却使香蓉越发沮丧。
她怎能不明白,对易名扬而言,最重要的女人不是她,而是苦笑着离开的花晚晴。可也就当她明确知了花晚晴的存在,却更明白,她无法成为花晚晴,更别想替代花晚晴在易名扬心中的位置。
香蓉有些怨,怨自己为何不能长得更似花晚晴?也许,哪怕只是眉眼的相似,但这也好啊?!
“那不是花晚晴么?”
在香蓉迟疑时,商铺二楼响起一声叫唤,洪亮得让沿街的行人都听了去。
寻声香蓉抬头,看向窗边。她见到了一脸激动的云歌,还有那正用森寒的目光盯着她打量的易名扬。她张嘴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却被易名扬陌生的目光惊得浑身打颤。
那样的眼神仿佛是在怨她。即便他什么都不知,却会因她的存而让花晚晴不高兴这一缘由,就渐渐对她萌生恨意。
她还来不及走入易家铺子,而原本站在窗边的易名扬却已迅速从铺子中冲到了街上。他甚至不愿再看她一眼便挣脱了她的手,打翻了随行下人带来的羹汤,头也不回的向他心中的女子,径直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