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将你的玩笑当作示好么?”
那夜,皇甫寻曾这样问。
凑在耳边,恣意的笑,连一呼一吸都淌着香气。
如烈酒甘香,只轻轻的拨开封泥,浓郁的香味就会扑面而来,浅嗅之间都足以使人沉醉。
花晚晴分辨不出这香味是否真实存在,却十分确定这种味道,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否则,她为何像喝下了美酒,不清醒的已有了醉意。
“对我示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皇甫寻眼底,原本被紧捉的手如今却被他按到了他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心跳从指端放大,一声声传入耳中。
扑通、扑通,渐渐的,她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
屏息以待,不敢妄动。生怕这拥有轻浮笑容的他,会再度抱她入怀。或是,用那双手再次叫她尴尬万分。
可今夜,皇甫寻意外的守规矩,像彻头彻尾想见到的不过是花晚晴脸红心跳的模样。
毫厘间,他能浅浅的嗅到她身上的糕点香;倾身后,更意外发现在她的发上,仍沾有少许的面粉。皇甫寻笑了笑,无声息地用修长的指缠起她的青丝,故意将唇也慢慢凑到她的嘴边。只是,这对别的姑娘都十分奏效的手段,对花晚晴来说却更像一场“恐吓”。
她不明白这是调情的“方式”,却一味瞪大眼,脸上呈现的害怕与震惊远超于她该有的心动。
“世子大人是喝了酒么?”她慌慌张张的。
“什么?”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呢?可皇甫寻却依旧是笑着一再凑近,想是想连她的鼻息也一并夺了去。
“蒲州桑落酒,没错,就是这味儿,但香气比我以往闻过的都要醇厚,或是酒中的佳品,也难怪其香经久不去了。”
“你跟我谈酒?在这时候?”
皇甫寻失了笑,却也看不出究竟是花晚晴机灵过了头,故意将话题扯的开;还是愚笨至了极,到此时才扫他兴致。然而,他不过是稍稍移了移身子,那方困于他身前的花晚晴就觑了这机会,试图从廊上离去。
可也未曾想,他迅如猛虎,一刹,就又将她的如意算盘给打碎了。
“既是你如此好兴致要和我谈酒,为何又那么着急离去,不如就这会儿好好谈谈。”
谈谈?!可谈什么?谈酒么?她不过就是随口说的?!赤着脸,花晚晴眉头拧在了一块儿,被皇甫寻从廊上捉回来后,他将她“看管”得更是小心,还顺着手就扯她坐下。
万般皆是“坐”,这话虽说没错,可花晚晴却着实真没坐过那么特别的位置。
皇甫寻有意为难,将他腿上的宝座以强迫之姿“恩赐”给了她这微不足道的下人,却不顾虑在他腿上的每一瞬都会让她如坐针毡。
可惜卑微如她,却还不会误会。她看得出皇甫寻笑容背后的真意,他根本只是巴不得她的窘态被更多人看到,好证明他的胜利。自他俩相识,皇甫寻就没将她当作女子,即便对她动手动脚也并不因心动,而是她的表现足够让他取乐罢了。
“近日,我还真是喝了不少酒,菊花、菖蒲、蓝尾、元正,还有……”皇甫寻在花晚晴耳边私语,每一次呼吸都刻意的让彼此的距离更接近。他甚至还有意无意的以唇瓣触及她的耳垂,那一瞬,他几乎就想大笑,这害羞的丫头却因此成了只煮熟的虾子。“我好像记不起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
花晚晴侧目,怒瞪皇甫寻,如只是玩笑这便到了极限。即便他再怎么不当她是女子,也总不能拿她清白来这样开玩笑?!这回儿还未到入睡之时,说不定会有什么人经过。真若被人看了去,就算日后她有机会离开王府,也别想再给自己找婆家了。
“但说喝酒嘛,我突然很想喝一种酒呢。”
管你想喝什么酒?!花晚晴暗骂,挣扎就想起身,皇甫寻却直接用双臂圈着她,让她无法动弹。换言,她已被牢牢的锁在他的身上。
“你不好奇么?”
唇角打抖,花晚晴强忍着才没将鸠酒二字吐出,可皇甫寻那脸不在乎却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
“好久没喝女儿红了,那种滋味怪叫人想念的。”
“倘若世子想喝,我明日就给你打去。”
“你又知,我想喝的是谁家的?”他挑眉看她,松开了手。
一瞬,她立即从他身上跳开,再不愿待在他身边。而顺势皇甫寻却也站了起来,与花晚晴再度对面而立。她似真怕他推她下水,根本不敢靠向池边,点着足尖一寸寸就往别处移去。
皇甫寻拉住花晚晴,看到她那张因气恼而憋坏的脸,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我想喝的是花家的女儿红,你能给我买来么?”
“花家的女儿红?”重复道,花晚晴像被这话锁了脚,呆在原处。可不知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但皇甫寻的话听来确有它意。
女儿红,那是女儿出嫁时才从窖中挖出的好酒,而花家的女儿红,莫非又是指?!花晚晴挣扎地摇了摇头,就皇甫寻的身份又怎可能会娶她这种卑微的丫头?再者,她想要的,皇甫寻必然是不会给她。
花晚晴无法想清,可脑袋已想得发疼,这一刻,皇甫寻却突然捧起她的脸,让她不得不看向他。“我说了,我想喝的是花家的女儿红,你可听清了?”皇甫寻重复着,说话时像换了一人,让花晚晴真假难辨。
她垂下眼,不看他,心中怦然跳动,“怕世子想喝的只是花家的花雕。”
她故意曲解,尴尬地笑。
若女儿不幸夭折,醇香的美酒也就再无喜庆之意,徒留浓浓哀愁。当女儿红成了花雕,当未及岁便如花凋落,那样的酒喝来当然也更无法忘怀。
“你是故意的么,好证明你已敢同我开玩笑了?”
皇甫寻的口吻听来有些恼怒,只因他说来认真的话叫她完全变了味。她暗讽他想要她性命?如他真想要她性命,他也就不必千辛万苦将她弄来王府了。
或许,他是无法立即给她什么名分,但以他的能力,能给她的又岂是一般男子能匹敌的?
只是这丫头啊?!皇甫寻再度意外了,他以为他的变脸能让她害怕,没想她却反似舒心了许多。这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然而那点儿莫名的脾气倒也不知如何抒发。
皇甫寻越靠近这丫头后便觉得自己拿她越无可奈何,可是,只要一次都好,若花晚晴能用那种痴痴的目光看他,他或就能说服自己,向固执的她也稍做些妥协。
“如不能喝到花家的女儿红,又或是花家的花雕,我也乐意品尝。”
这话儿,使花晚晴浑身打抖,而皇甫寻也恢复了初识的模样,那凌寒的目光与决绝的神态是再不容她靠近了。
她以为他要打她的。
花晚晴闭上眼,直等被她激怒的皇甫寻对她责罚。谁想等了许久,当她开眼时,皇甫寻却是捧着她的脸,极怜惜地吻在了她的额上。一寸寸,直逼着她惊讶的目光,从额头一路吻下,至眉宇,至鼻尖,最后停在了她唇的上方,并没接着强吻她。
相较之前似梦中才有的怜惜之吻,皇甫寻看她的目光,还有脸上挂着的笑容却都显得有些阴鸷。“我想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你既是聪明的人,也就该明白我说的话。”
悬于花晚晴前,皇甫寻的唇于言谈间仍会不经意触到她的脸,但无论是皇甫寻说话的态度,还是他唇瓣的温度,却都已让花晚晴不寒而栗,“这盆花儿既已从易家迁至王府,我就没再打算将这花儿送往别处。可若我不能赏其美、嗅其香,又或摆着看看都不成时,我这人很小气,是宁可亲手将这花折了,也绝不会让它到别处绽放。”
言尽,溘然放手,皇甫寻旋身往别处去了。那曾出现的温柔,似一场无痕的清梦,让花晚晴不能相信,那样的他竟是曾存在的。失神地捂着额头,她仿佛心上与那额头都一阵滚烫。
却也时至今日,早已清醒许多,便再不敢奢望这些高高在上的男子许下的任何承诺。可皇甫寻的话,花晚晴也铭记于心。她不奢望于皇甫寻情有独钟,却又悲哀的知道,像他这种霸道的男人,若真想找她麻烦,偏就能像捏死只蚂蚁般,轻易将她捻得粉碎。
秋高气爽时。
城郊苍松小栈遍开菊花,无论是一品小银台或甘味极盛的邓州黄,全灿烂地绽放着,染得风中尽是菊香。
但说了今年,小栈内添了新景。为求古韵,小栈主人——也就是信王府的王爷,命人在小栈中遍插了藩篱,还塑了一间茅屋。一时,于园中赏菊,却添了几分文人的风韵。
他们又将宴席设在了花间,竹制小桌,满满摆上糕点,再斟上一杯古法酿制的菊花酒,唇齿留香的便似尝尽了秋日的美好。
“丫头,丫头?!”
连声轻唤,却百叫不灵。无奈之下,皇甫觉才动手摇了摇花晚晴的肩。随他出府后,这丫头精神就一直恍惚,像让哪儿的精怪把魂勾了去。
“是,王爷。”一番清醒,花晚晴急忙应答,却仍晕晕乎乎,举手差点儿就撞翻了酒壶。
“若你觉得无趣,就叫人先送你回府吧,或向这儿的管事支些银子,去市集逛逛也成。”
“可以去市集么?”惊喜脱口,花晚晴一时忘了,自个儿是与王爷说话。但也好在,皇甫觉的脾气比皇甫寻好上许多,就算偶尔触了规矩,也从来只是温和笑说,不会责罚。
“去吧,去吧,若问起,就说是我允的。”
皇甫觉摆了摆手,目送花晚晴离开。却不知这丫头是有多么心切,才会不待腿脚利索便起身要走,又因这腿麻之故,险些就掉进了花丛里。
“丫头呐!”皇甫觉摇了摇头,放下酒杯却定睛看着远处,直至花晚晴的身影消失之后才接着笑说:“十七八岁的姑娘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就算这园内风光再好,也不敌不过那热闹的市集呐。”
“那位是?”与皇甫觉对面而坐的男人开口问。
“不就是做这些点心的厨子么?别看她年纪小,手艺倒不错,胜在灵巧听话,眉眼还生得好看。”皇甫觉说。
而今日,能与皇甫觉品酒之人便是前太医院署令向希牧,他倒顺着皇甫觉的眼光也一直瞅向花晚晴,可面上的表情却若有所思,却又这不寻常的表情反让皇甫觉隐隐察觉了什么。
因美食而结缘,向希牧这位退了位的七品芝麻官,才得以与堂堂一品亲王坐在一块儿饮酒为乐,或又因成了知音,就算他只是轻轻挑动眉毛,都会被皇甫觉轻易发现。
小桌上,本该成为焦点的点心,却在还来不及让花晚晴亲自介绍下,被晾到了一旁。而向希牧意外的神色倒成了皇甫觉最在意的地方。
花晚晴出现在着园中后,当她在他们席边坐下,向希牧的神态就不自觉的变了样,他似无法控制的总在偷偷打量花晚晴,好在花晚晴失魂落魄这才未曾发现。
只是——
他皇甫觉并不是那只识美点儿,不懂人事儿的男人,就那样的眼神而言,可不像是男人在欣赏女人,倒像——他暗笑了声,这样的神色有时在她面对,他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