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中,随微风荡起的涟漪又或是池中顽皮的锦鲤吐出的一个个泡泡,轻柔的捣碎了那映于池上的如钩的弯月。
花晚晴拾起脚边的石子向池中掷去,唯听到石子扑通落水,才仿佛能肯定自个儿的存在。因这闲得发慌的日子,与往日实在大为不同,“闲情逸致”得就似入了梦。
身为下人,就算到了王府本仍是下人,可因她与皇甫寻的关系,王府中人都将她将视作了半个主子,就算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绝不会劳烦她插手代劳。而那唯一的工作便只剩下为王爷做点心,可有时,就连这点儿轻松的活儿,还会有人要抢着与她分担。
在易府,无论是采购、挑水或是升火,这都是花晚晴独自完成的事儿,但到了王府后,她甚至连灶台也不必清理了。每当她挽起袖子,就会有人急匆匆抢去她手中的抹布,更哭丧着脸哀求她不要再碰这粗重的活儿。可是,他们是不了解她吧?
像她这样累惯的人,突然闲下才会浑身不自在。过多的空闲也只会叫她不由自主就陷入回忆之中。譬如易名扬不及实现的承诺,又譬如,那被大夫人带到她面前的叫香蓉的女子。
尽管她也知这“事”根本也称不上背叛,可因这事儿,她却真有如如梦初醒一般。
花晚晴苦笑地望想池水,发现池中碎开的月牙儿又重新恢复了天上的模样。
梦醒后,在镜花水月的缘分与她擦肩而过后,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是她,至始至终都只是那梦中的人。无论被伤得多痛,始终认不清身份,始终一味追求那根本不可能专属她的幸福。
她就是不愿与别人分享同一个男子,她就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件多困难的事儿。
一心一意,世上明明是有这样的感情啊?!她的父母便是如此。恩爱的画面尽管模糊,可真真切切的都记在了她的脑中。
从村子到镇上,又从镇上到京中。人心的复杂远超过花晚晴的想象。有时她甚至会想,若没有那场瘟疫,若父母还建在,即便要她嫁作农妇,但能得男子一心待她,她仍是会满足的。又至少,这被皇甫寻轻看的追求,却是她至今无法改变的心意。
在花晚晴再度拾起石子又要往池中扔去时,意外的却听到了石子落入池中的声音,然而那颗她欲投掷的石子,明明还握在她的掌中。
“世子大人?!”
花晚晴回过头,皇甫寻已走近。她来不及起身请安,皇甫寻便就着她,在廊上坐下。
他坐得很近,只要一张开臂,就能将她完全纳入怀里。可坐下后,他却又只是安静看她且不说话,寒星似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得她脸上一阵燥热。
咕哝了一声,花晚晴别开脸,“想不到世子大人竟会这么早回府。”她随意说,为使自己看来更自然。若被他发现了她的羞涩,指不定会如何让她难堪。
“嗯。”
皇甫寻也是随口答,可听得花晚晴狐疑地眯起了眼:“世子大人是心情不好么,可这京中哪会有人胆敢让世子大人心情不好呢?”来王府后,花晚晴对皇甫寻的认识有了改变,才懂他除爱捉弄人外,偶尔还是能心平气和与她说话的。
虽然嘛——这个“偶尔”也不算太常见。
花晚晴清晰记得,一月之中,皇甫寻吼了她不下数十次。虽非次次针对她,却也足以让她倍感难堪的了。上一回,好似是她偷偷摸摸替张叔洗菜被他发现;再上回,是她太过无聊而帮忙打扫庭院又给他撞到。
她向他辩解过,这事儿都是她主动做的,然而事后他却仍是将那些被她“帮助”的下人都责罚了遍。却自此,她也学了乖,然而便落得了一身难耐的“清闲”。
见花晚晴抬头看他,皇甫寻就将身子更向花晚晴靠去。她想躲的,但他身子已靠在了她的身上。一瞬,花晚晴秉着呼吸,有些紧张,见皇甫寻一副待人安慰的模样后,又不由放松了心防。他情绪有些低,比起平时趾高气扬的模样,活脱脱像换了一人。
“难不成还能真遇上什么事儿?”
嘴边的嘀咕的话儿都因这夜太静,全叫皇甫寻听了去。又因她这话,皇甫寻似立即没了烦忧,瞬时嬉皮笑脸的将手揽上了她的腰。
“你是真心想为我排忧,还只是随口问问?”他附在耳畔说,亲昵的态度让花晚晴几乎无处可逃。花晚晴鼓着脸紧咬着下唇,却明白,这仍是皇甫寻在寻她开心。
“哦,学乖了,不挣扎了?”皇甫寻调侃着,望了望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以往他做这动作定是要被她挣扎的躲了去,可一段日子相处后,她似了解了他的脾气,渐渐学会拿捏。
挣扎?!花晚晴笑了笑,哪次挣扎不是她被皇甫寻占去更大便宜?如她乖乖听命,他反倒还会规矩些。
“难得你听话,莫非是为了让我开心?”见她撇开脸不满的努了努嘴,他晓得她对他的话并不服气,于是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用臂弯将之固定于他的身前。
“你你你,我我我,结结巴巴的,难道是怕人看到?”挑眉问,见花晚晴张口结舌的模样,他便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也罢。这世上能似花晚晴仍坚持着对他爱搭不理的姑娘真不多了。
即便她坚持的是那见鬼的原则与要求,即便那要求根本不会有男人应承。私下,他却十分欣赏她这份难得的“愚笨”,这俨然都成了她身上的可爱之处。
花晚晴有时会怕得他要死,有时却不自觉的用她的方式来挑战他。皇甫寻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对她身上的矛盾之处反倒是越发感到有趣。“难道你不懂,在王府中,你我关系算是昭然若揭的?”
皇甫寻的取笑让花晚晴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更后悔自己的好心。她不就是被他那一脸落寞骗了么?可她未想,她才是表现出那么一丁点儿的关心,却换来了他那么多的玩笑。皇甫寻的脸几乎要靠上来了,近得就似已贴在她的面上。她全身僵硬,防备的一再向后避靠。
她肯定,皇甫寻是明知她怕什么,便偏要做什么,他只是喜欢看她吃瘪、害怕的模样。但这家伙,该不会可恶得就连先前的落寞都是早有预料的“请君入瓮”吧?
“别这么担忧,虽是在池边可难道我还能推你下去?”邪气地笑,皇甫寻放松了身子,并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良久,见她仍不敢动弹,像被人用定身咒定住了,他就放肆的大笑起来,也吐尽了心中阴霾。
“天气那么好,我不过想找人靠靠,一起吹吹风而已。”斜眼看她,见她终于放松了些,但那双机灵的眼却还很认真的,想从他的表情中“判断”他话的真假。
在微风再度拂过,惬意的滋味几乎让他想立即小憩一番,并且就在她软香的膝上。
无意识中,皇甫寻的手恰好落在了花晚晴的手背上。他顺势抓起,只打算比比看的,但细看之下却忽然发现,被他握着的这手与别家姑娘的,不大一样。
“起茧了。”
翻看花晚晴的掌心,他忍不住触了触,似带怜惜,可却叫花晚晴感到困惑。
世子是忘了她的出身?她不过就是平凡人家的姑娘,长年帮忙家务,挑水做饭,谁又还能保有一双如玉的手?她不愿让他不待见,极想将手抽出,但他收紧了手劲,还用那古怪的眼神看她。
花晚晴吐了口气,她不需皇甫寻的怜悯,这不过是正常人家的女子都经历的事儿,又犯得着为这存在多时的茧子一阵长吁短叹么?
“他不知道吧?或许就没注意过。”
皇甫寻自语,嘴边有了一丝暗昧不清的喜悦,像发现了宝贝,心情格外又好了些。
他心绪一直是叫花晚晴无法琢磨的,不肯吐露还不让她细问。但她的手像做了什么好事儿,已叫他心情好上许多。
瞪大眼,花晚晴脑中飘过一些幻想,一瞬后却又气馁的笑了笑。
那属于易名扬与皇甫寻的竞争早已落幕,这两位公子哥儿便再不必将她拉入这趟浑水,无论是易名扬还是他,他们都只想着逗她玩玩罢了,谁又曾真将她视做了心爱之人?
她是傻,才会当的真,并且还以为易名扬真想要娶她。可在那日见了香蓉,她算是明白了自己是有多幼稚,怎好把一场“玩乐”当成了真心呢?
花晚晴相信,世上是不会有一个姑娘舍得拿贞洁开玩笑的。可假若她是男子,恐怕她的选择亦会于易名扬相同。
毕竟,为“一无是处”的厨娘而选择情有独钟,可不值当。
忽见到花晚晴脸上的惆怅,皇甫寻尤为在意起来,开口故意问,“你是在笑我孤陋寡闻么?”
他将她手举到了她的眼前,试图让她从“泥泞”的情绪中抽脱,不愿她想起那人,更尤其是在他俩儿单处之时。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呢。”能叫花晚晴失神的人,也是皇甫寻不愿想起的。她问过他为何这般早归,但他难道还能如实答她?说他收了消息,因某人在他府前站了一天?还是告诉她,他会在意,怕她见了那人又改变心意?
皇甫寻相信,就算他如实说,花晚晴还是不会明白。为将她带入王府,他已失去了唯一的兄弟。就在刚才,也就在门前,虽只是易名扬的一记目光,可皇甫寻却已读出了易名扬心底的话。
皇甫寻并不否认,为得到花晚晴,他用了手段。然而,最终决定了花晚晴命运的却是易名扬自己的不坚持,他又何必把这错误也推诿到他身上。
惋惜于此,可情谊却也不在了。
下意识,皇甫寻握紧了花晚晴的手。如今,她是他唯一能掌握的东西,是他花了巨大的代价才得到的“宝贝”。尽管她仍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可他相信,会有一天,那些他渴望得到的东西,都会真正属于他。
花晚晴的眼在这一刻忽然也闪烁起什么,不再敢直视皇甫寻。似连被他握紧的手,一切、一切都让她浑身发热,心绪难平。他刚说的话,可是为了安慰她?如若不是,为何那些话听来却这般贴心?
“可能吧,怕是我脑袋闲出了毛病,竟有了胆量来嘲笑世子大人了!”花晚晴反语,尝试不再畏畏缩缩的面对皇甫寻。但小心翼翼的态度仍似在试着水温,将指尖轻轻点过水面后就又快速地缩了回去。“不过,若世子大人真想要我脑袋,怕我早也就不在这世上了。”
花晚晴微笑着卸下心防,也悄悄汲取了皇甫寻给的安慰。不动声色,无需言明,那份好意她都明了,不能回馈,却十分感激。
是皇甫寻变了么?又许是以往的一切都只是她误会了他。
可更叫花晚晴吃惊的是,今夜,皇甫寻并没有接着她的玩笑继续取乐,反倒静默地凝视着她,那曾灼灼的双目也不再咄咄逼人了。
他在想什么?!
“世子大人。”
低唤一声,花晚晴原想提醒这有些“入了魔”的皇甫寻,却发现他根本无意停下,执着她的手,将她一步步逼入了死角。直至——再退无可退,她的背脊紧紧贴在廊木上,毫厘之距也仿佛不复存在了,就连流淌着的微风也在此刻,安分的停下脚步。
如洗的月色,笼罩大地。
照于波光粼粼的池面,照于千年的古树梢上,更用轻巧的“笔触”细细勾画出了皇甫寻俊朗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