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回去吧,这天都黑了。”云歌说,陪着易名扬,他一站便是一天。
自易名扬与大夫人争吵后,易名扬就再没回府,只失魂落魄的守于信王府外。不敢多言,此事虽非他云歌的过错,但他的确辜负了少爷的期许。
开窑前,少爷特命他留在府内照顾花晚晴,也不知夫人哪儿得了消息,却待少爷前脚一出便命人将他锁了起来。直至少爷重归易府前,他这也才知花晚晴已被送到了王府。
说实话,这亦他第一次听到少爷与大夫人争吵。在少爷身边伺候多年,他从没见过少爷与大夫人红过脸。少爷是出名的孝子,不曾忤逆大夫人,哪怕先前香蓉被大夫人送走时,少爷也只是闷声不乐罢了。但这次云歌知道,少爷已对花晚晴动了心,这才会愤怒。然事已至此,即便少爷不吃不喝守于王府之外,却不见得还有机会能再见花晚晴。
明眼人都看得出,夫人将花晚晴送走,一来是为了堵上悠悠众口,二来却是为了要讨好信王府的世子。花晚晴是有福的人,深得贵人喜爱。却正是这身福气,使她与少爷间的缘分就莫名的被斩断了。
“少爷,我们还是先回府吧。这时辰了姑娘也不会再出门的。”
可无论云歌如何劝谏,易名扬却只像失了魂的呆呆地站在原处。
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被挡在了信王府外,而他最珍爱的人却从此与他咫尺天涯。开窑时,他心神不宁,如那刻他就往回赶,会不会就能阻止这件事儿的发生呢?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花晚晴不是已经应允要留在他身边么,而他亦给了她所想要的一切啊。又为何她还能潇洒的,不留片语的就悄然从他身边离去呢?她是否有苦衷,他想知,她是不是不愿待到王府,他也想知。
王府门前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像在默声地耻笑着他,易名扬苦笑,但他却是这般无力之人,没有勇气闯入王府也就当然只能丢脸的守在门前。
今日他回到冠云园时,他曾满心欢喜想将这钗子给她,想立即领着她就到大娘处说清楚。他垂目望向那握得发烫的玉钗,买下它时,他甚至幻想过她戴上会是何等的好看。
可那些闲话——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因这莫须有的闲话居然让他再度错过了她。
易名扬有些恼,却不知该去恼谁。如他不曾拖拖拉拉将她身份掩着不说,他又怎会遭此分别之苦?
“颜面及我有何重要么?”易名扬喁喁,一脸颓丧。
看吧,看吧?!身边经过的人如何议论,如何看他又是有多重要呢?直至今日,他才知何人何事才是他最至关重要的。无法挽回后,那些他不安过、介怀过的闲言碎语便已不再叫他苦恼。
“他们是可将她当作男子,但他明知的。”
“少爷是在说什么?”云歌不解发问,猜想谁才是少爷嘴中的“他”。可易名扬却不答他,仍自言自语着。
大街上,已有无数的过路人为此交头接耳。怕到明日,在这京中也就无人不知易家少爷守着王府站了一日了?!闲话若再度传回了大夫人耳中,怕还得要再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可观之少爷落寞的神色,云歌却不懂要如何劝慰少爷。
大道上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在王府门前停下,紧掩了一日的大门应声而开。
一瞬,云歌在少爷脸上看到了异样的期待,又只是下一瞬,热切的期待却化作了一滩融水,渐渐失了温度。
“是世子大人哩。”云歌轻声提,少爷大概也见着了。但从容镇归来后,少爷就不曾再与世子交际,即便相见也只当形同陌路。
见世子向他处望了一眼,云歌连忙请安,有些忐忑的又偷瞟向易名扬,却发现易名扬的面色一瞬更为煞白。反观那方,倒是不动声色,像不曾见到他们,转身就入了王府。
大门再度被关上,吱呀的关门声在易名扬心里却像一根巨大的千年古木砰然倒塌。可笑的兄弟之情似已化为乌有,他着实想不到皇甫寻竟会使出这种手段,趁他不备便横刀夺爱。
果然?!易名扬讪笑,皇甫寻早就摇身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世子大人,是他不自知的还将他当成了兄弟。初见着皇甫寻的那一眼时,他竟还想同他好好言说。但忆起皇甫寻笃定说着要得到花晚晴,他便知一切言语都已无法再说服皇甫寻去改变心意。
这个选择已意味着皇甫寻心中有了权衡,就算要彻底撕破脸皮,他也再不会松手了。易名扬忽然感到即便家有万金,却也的确比不上权势之威,那曾被他轻视而不肯服输的东西,突如大山般都落到了他的肩上。
“你是易家独子,我纵容你、惯着你。不齿做的事儿、厌恶的事儿都由为娘的做了,可你怎能还不懂规矩,明知世子对之有意却还为一个下人……”
娘的训斥如雷贯耳,易名扬尴尬无奈却无法辩驳,像心中所构筑的美好一夕之间倾然崩塌。
“当初送香蓉出府,你恼了我一月,如今你难道还要为一小厮跟为娘的撕破脸么?”
只是,花晚晴却不只是一个小厮呐,那是他最想要珍重的人,他不想失去,更不想将她当作礼物去换取什么功名利禄。
“云歌,世人一定都会这样说吧。说易家少爷极有手腕,又用了一个女子去换了易家的前程。”易名扬转身,自嘲着、艰难地从王府门前离去。
他好似灵魂都被人带了走。“或许连她都会那么认为,指不定还以为是我的主意,是我两面三刀,终究抵不过钱财之诱。可是我真想不透,最相熟的人竟都是我最无法了解的人,无论是娘,还是晚晴,或是那高高在上的世子,我以为自己最了解的人却都是我最看不透的。”
云歌怔了怔,听着易名扬的抱怨心中倒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大夫人不喜欢少爷和奴才搅在一块儿,当初亦是因为少爷对香蓉的关照,才让夫人决意将香蓉送了人。而此时即便花晚晴恢复了女子身份,却仍是个下人。又甚,夫人不知真相,一直也只当是少爷转了性,和自家小厮有了暗昧。这样说来,大夫人又怎能任由着少爷一意孤行?
“少爷,谣言如何,您心中要有估量,更不必为其所伤。倒是——”欲说还休,易名扬的心境是否又能叫他一吐直言?“若真再无法相见,便也只好忘了。”不曾想,嘴拙的他也会说出这文绉绉的劝慰,可时境如此,那些只在戏本中听到的话便似打了稿,脱口而出。只是一切劝慰之言反叫易名扬更为揪心,他无言望了云歌一眼,沉默着并不做应答。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仿佛日子还停在他还抱着她那时一般。易名扬甚至怀疑,这只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
“可我一定要弄清楚。”
易名扬喃喃。
“少爷,少爷?”云歌连声唤道,即便他陪在易名扬旁,易名扬却沉沦在自我的世界中而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
“大夫人将香蓉姑娘接回府了。”
“我一定要弄清楚。”
云歌叹了口气,不知易名扬念叨的究竟是为何物,只是他却知,能叫花晚晴不留片语的离开,香蓉的出现必然是重要的缘由。
“香蓉姑娘现在已在易府了。”
当云歌再次絮絮叨叨的重复,易名扬停下了脚步。
此时,天边最后一抹斜阳都已消失,大户人家门前悬着的灯笼却影影绰绰透着微光。这突然不再热闹的街道,竟微妙的透着一股萧索之感,衬得易名扬本就落寞的脸庞更为冷寂。
“大夫人说与其让少爷和一男子缠绕不休,她倒宁可允了少爷将香蓉纳为妾室。府上的丫头告诉我,说在将晚晴姑娘送去王府前,大夫人就已将香蓉接回府里了。”
闻言,易名扬忽然笑了,可笑声中没有一丝喜悦。他的步子突然走得很急,叫云歌只得小跑才能追上。
“少爷是要去见香蓉姑娘么?”
易名扬不答。
“还是要去见大夫人?!要不要小的先回去通报打点?”
“打点?!可你又能打点什么呢?”
忽然停下,易名扬面无表情地反问。他的心沉沉坠下,犹如死寂的冬日。最错的人便是他自己,他甚至连迁怒的对象都找不着。
香蓉于他,是他理不清的错误。这曾被他视为善举的行径却再度让他进退维谷。为了花晚晴,他愿意撕下这层假面,包括那一层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道德的假面。他不愿再为此承担什么,因为这沉重的字眼便是最冰冷的宣判。
“若我不曾遇到她,或许香蓉也算是不错的女子。”易名扬苦笑,他当然不指望云歌能知心的读懂他的心思,“可是偏又为何让我遇上?她知我懂我,曾那样仰慕看我,静静陪我在冠云楼里理账,一度让我曾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我又何曾不试图放手,但早已惯了她陪我,惯了她知情识趣地将甜汤端下小灶,惯了她满心欢喜地看着我品食糕点时那样满足的神色,我当真以为这就是属于我的温暖,是何人也夺不去的。”
云歌闷声听着,一路相伴任由影子越拉越长,却又突然有些茫然,不知前方的长路究竟是通向何处。
“可是少爷晚晴姑娘都已在王府了,且香蓉那方……”云歌为难开口。一路来,始乱终弃四个大字莫名出现在脑中。他并不知这四字将也有一天会和他少爷扯上关系。
然而却不只是易名扬,就连他区区奴才也知这复杂的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得清的。
“权势也罢,生意也罢,为何就偏要我放弃?”
云歌匪夷所思的听,随易名扬的自言自语,那沉静的脸忽然却有了异样的坚定。
只不过,少爷难道是想……这不太可能吧?!张大嘴,云歌呆呆地望着易名扬,为那念头惊得久久不能答话。
少爷是不知世子的脾性?还是忘了那些曾经惹怒世子的家伙最后都落得怎样的田地?!
“少爷,这——”这绝对是大麻烦,并且毫无胜算。
“不必多说,我有我的思量。”易名扬加快脚步往易府归去,云歌却像吓傻似的呆在原地。他浑身打颤的看着易名扬的背影,好长一阵怅惘。与易名扬相伴十年,他不曾知少爷还有这样一面?那是一种不惜一切、坚定而冰冷的面容,是一种誓争到底的气魄,却又因这种气魄才反叫云歌更为不安。
固执且一往情深,只是少爷又怎可能争得过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世子?
唯盼,大夫人仍能拦得住少爷;又唯盼世子那方能顾及往日之情,包容了少爷这犹如飞蛾扑火的——危险之举。
信王府中。
花晚晴来王府快有一月,日子过得迷糊,时光却已不等人的早从指缝溜去。
独坐廊上,向着一池荷花。早先还开得繁盛的花儿们,今儿却都带上了枯败之相,略显有些死气。可因这景致,反倒让花晚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为何人们常说:“时光荏苒,似白驹过隙。”
夏末之时,暑气渐消。夜里偶尔还会吹来带有凉意的晚风,算是气候最宜人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