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酒席中,她找不着合适的位置。
花晚晴尴尬坐在桌边,眼珠滴溜溜地转动。若说能与主子同台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这会儿她倒宁可与程一、云歌,一块儿守在门外。
“不动筷么?”皇甫寻侧身向她问道。
花晚晴点头,慌慌张张拿了筷子,仿佛皇甫寻的目光就是淬了毒的利箭,深扎在她背上。
他难不是最喜欢威胁她么?突然的和颜悦色也不知是要演给谁看。
花晚晴依循吩咐往碗里夹菜,一边儿用眼角偷瞟皇甫寻,不晓面前的瓷碗早已堆成了山,若非皇甫寻窃笑喊停,满溢的食物似就要从碗里跳出,直接沾脏她的衣衫。
“你也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问题。”皇甫寻看向易名扬,意有所指的说道。虽这样问,但他与易名扬的碗中却都还是空的。
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男人们的饭桌上总离不开酒。各怀心思的男人,除了喝酒却对食物都不怎么感兴趣,即便一杯杯酒水入肚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他们都默契的想仗着酒劲儿说出自个儿心底的话。
“容镇客栈这样多,你又怎知我就会在这儿?”易名扬想知的何止于此,可他不便将平静的氛围破坏,只好言语涩涩的王顾左右而言他。
皇甫寻一笑,“你我相识多年,依你脾性,只要找到镇上最好的客栈就必能等到你,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难事儿吧?”他饮下一杯酒,言语间目光尽落在了花晚晴身上。“只不过,我倒没想,你竟同她在一块儿。”
皇甫寻瞧到了花晚晴的不安,当他将苗头指向她,这敏感的小家伙立即惊得浑身打抖,就连手中握的筷子也跟着轻微颤动。
说实话,他并不打算责难她,即便最初他的确怒气满满。皇甫寻饶有趣味地望向花晚晴,由头至脚,细细打量。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女装打扮,出乎意料却很让他满意。
美女,皇甫寻确实见多了。
宫中如是,宫外如是。从深藏闺阁的小家碧玉到花街柳巷风尘款款的解语花,他吃过的胭脂早已数不胜数。然而花晚晴却是一个即便粉黛不施也能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女子。他是不怎么喜欢她待他怯生生的态度没错,但她宛若小兔楚楚可怜的神情却也如此有趣。
这该算是意外惊喜么?至少皇甫寻不曾想,花晚晴穿上女装后,让人怜惜的情绪竟有增无减,而他更毫不夸张地赞她一句,她的的确确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呢。
从皇甫寻直视花晚晴的眼里易名扬并没能瞧出任何的猜疑或震惊,因而,易名扬的心中也约莫有了答案。他从容开口,“我想,你是认出她了。”
目光交接时,易名扬想从皇甫寻眼神中知道的,是皇甫寻不同寻常的态度下,到底潜藏了多少与花晚晴相关的,他不知的过去。
“认出?不准确,是熟识才对。”皇甫寻笑。
皇甫寻坏心眼的作答惊得花晚晴咳嗽连连,喉里的食物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即便涨红了脸也无法开口作辩。
然而——
是下一秒,在她以为她就要被食物噎死时,分坐她身旁的两个男人,同时的竟向她伸出了援手。
易名扬用大掌轻柔地拍在她的背上,她的面前又恰好的由皇甫寻为她倒上了一杯温茶。只不过,花晚晴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两位尊贵男子给予的好。她并不以为自个儿就是该被人捧在掌心的宝,却反以为这是她陷入一场莫名争夺的信号。
屈服于求生本能,花晚晴最终接过了皇甫寻递来的茶。大口饮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顺的呼吸。只不过,她眼角的余光让她察觉了什么,或有皇甫寻窃窃暗喜的神色,抑或有着易名扬隐隐约约的失落。
果然,她还是待在门外比较好。花晚晴紧攥杯子,心里再度五味杂陈。
此情此境,易名扬或真或假的苦笑着,满上了酒,又一口吞下。曾覆在花晚晴背上的手被他偷藏在了桌幔之中。“你何时知她身份,又怎来熟识一说,我怎会不知,不会是你编排出的笑话吧。”
“这重要么?我是比较在乎你府上的点心,还是比较在乎做点心的人,这才是重点吧?”皇甫寻反语,眉宇飞扬。
“但你知,我不爱拿下人开玩笑。”易名扬斩钉截铁地说。
他的语气让花晚晴一怔,只觉一向温和的他怎突然变了性情。难不成是醉了?否则怎会露出这般神色?
花晚晴担忧地睇了眼皇甫寻,却见皇甫寻从容的笑着,眸里异样有光。
皇甫寻怎能不知,就几杯酒水下肚,那“身经百战”的易名扬又怎可能醉得不清。哪些话当讲而哪些话不当讲,易名扬该统统记得,所以他分明是借着酒劲儿,暗暗朝他发怒呢。
“我何时说过,这只是玩笑?”
“难不成你还当真想问我要去这丫头么?”
花晚晴头皮发麻,空气中散发的酒味与星星点点的硝烟味交织在一块儿,她无能为力却被拉扯着越陷越深。皇甫寻说话时本想去挽她的手,但那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却本能地躲开了。
她不由后怕,只因皇甫寻是那样霸道的男子,他永远做着他想做的任何事儿,而从不去顾虑周遭众人的看法。
易名扬侧过身,眯着眼紧紧盯向皇甫寻,“难道我还得像大娘般,像拱手把香蓉送出时将她推给你么?为了讨好你,还是为了巩固我易家的生意?”
花晚晴心中一跳,香蓉这名字再度从易名扬嘴中吐露时,她分外在意。
难不成香蓉曾被当礼物送了人?断断续续,她想起了府中姑娘曾说的那些闲话,拼凑起后,她多少有些明白了。
少爷真的很在意香蓉呐。花晚晴低声咕哝,确信身旁的男人已无暇顾及她的情绪。
“如今日,我真就开口要了,你可会许我?女子作为礼物虽不光彩,但效用如何,你比我更清楚。”皇甫旭反唇相讥,双手撑于台面,“区区一个下人,对你易大公子而言又有多重要?即便一时心生怜惜。我想,这样的感觉也很快就能从心头剜去吧。”
易名扬气得发颤,不晓是气皇甫寻继续“玩笑”于他,还是气皇甫寻轻视了他对花晚晴的期许。与皇甫寻相交多年,今夜却是易名扬第一次于皇甫寻前彻底袒露心中不快。他脾气不算糟,即便怒火中烧,也能极好藏掖这份情绪。
但今日,面对皇甫寻直接的挑衅,他似是无法保持曾有的冷静。
易名扬轻看花晚晴一眼,这能让他心动的女子又怎会是皇甫寻声称的,轻松就能从他心头剜去的痛呢?“香蓉一事,早已是我最后的容忍,我不会再允许府中的下人被当作礼物送给他人,这一点,你难道不是最了解我的么?”
“但如我说,这丫头我非要定了呢?”
相较易名扬的失态,皇甫寻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他清闲地为自己倒了酒,又不时吃上两口小菜,眯着细眸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他的目光不曾与易名扬接触,倒不是怕,而是由始至终能吸引他的只有花晚晴而已。
“这玩笑可不怎么有趣!”
“你忘了?由始至终,我何时又说过,这只是玩笑?”皇甫寻笑语。
花晚晴呆坐着,僵成一根枯木。突然变得抢手,她有些始料不及,却不想凭男人的口角就决定了她的命运。她是无名小卒,却不曾卖身于何人。
忽然,花晚晴被皇甫寻捉住了手,就当着易名扬的面。他毫不顾忌地占了她便宜。她本欲推开他,冲他大吼,即便不为易名扬而痛心,她也不愿让皇甫寻将她轻视成一个物件。
片刻,意外的,皇甫寻松了手,神情异常严肃。
他看向花晚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好一会儿后,他改了口,说话时却未再看易名扬一眼。
“就当是个玩笑吧。”语气冷淡说,眉头拢起。他不在乎易名扬是否吃惊,也不在乎易名扬是否愤怒,皇甫寻如猎豹似的紧盯着花晚晴,能让他在乎的分明只是她被他触碰时,来自她身体本能的抗拒。她尽管没躲开,但在她的眼中已毫不掩饰的写满了厌恶。
或许,这一场饭局从开始就注定要不欢而散,而最后能留下的,也唯是各怀的心思。
此间,皇甫寻不再说话,不再提及要将花晚晴带回府中。似在刻意买醉,与易名扬都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灌着酒,眼神与心思偏又默契地都放在了花晚晴身上。
如不能得到花晚晴的心,那他强她,又有何意?皇甫寻未动怒,他知,能让他动了心的姑娘叫他人也动了心,这委实正常不过。
只是,在这场感情的博弈中他越想胜出,就越不能依仗权势、蛮力;又或,他的确不想为一个女子就丢了与易名扬间的情分。
皇甫寻问了自己不下数十次,花晚晴究竟哪儿好,是不是真值得他与易名扬剑拔弩张的去将她争夺。可当他闭上眼,当他忆起他曾在她脸上寻到的神情,那记眼神着实让他想起太多太多,以至他无法说服自己,再去放手。
他须等一个机会,皇甫寻暗想。只要有了机会,他便确信他有这个能力,可将花晚晴的芳心一举虏获。
盛夏来临后。
阳光毒辣,酷热的庭院中花匠们正忙于手中的工作,却时刻不忘忙里偷闲,欢愉的谈论起关于自家主子的闲话。
“奇怪,近日怎很少见世子大人再来府中,该不是咱少爷就连世子大人都得罪了吧?”
“可不是?也没见什么消息传出,但真的好久没见着世子大人了。记得上次见着,大概也是清明前后的事儿了。”
花前,花晚晴默默听着,手中握着水瓢。
她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但那让她烦心的话却已侵入了她的心。
前因后果,她是这群人中最清楚的,但归根结底,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她倒真的闹不清。
按理说,在那两个男人间横亘的,只是为她的而起的意气之争。那本该就是一时的玩笑、一时的兴起,却没想拖拖拉拉的,便不可控制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花荣,你可有听说什么?”
“啊?”花晚晴愣了愣,被刘伯突然一问,心虚得差点儿连水瓢都拿不稳。
“平日你和少爷走得近,可听说什么?”
“我只是一个下人,也只当听命行事儿,哪里敢过问主子的事儿嘛。”她慌张作辨,故意别开脸,就怕被人看见了她的心虚。
张叔提着木桶一路笑呵走向来,“问他,他这么一个乖小子,哪能知道些什么,你若问他倒还如不问我。”
日光的炙烤下,每个人身上都是臭汗淋漓的,只当那些真正的汉子走到她的身旁,他们浓重的味道便熏得她几乎就要昏过去。
“我去那边浇花。”花晚晴吱吱呜呜作了解释,提着水桶忙不迭转移了阵地。一来,是她的确受不了那过重的气味,二来,她也怕心虚过度就一不小心的将那些秘密统统漏了口。
花晚晴随易名扬回府后,易名扬如约并没揭破她的身份,这让她得以一如常日的平静生活。然而,日子即便过得再波澜不惊,花晚晴却已察觉出易名扬与她之间的情感正微妙的变化着。
他对她的关心,他她的照顾,远超以往。如今,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会以此,拿她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