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过了端午,就迎你进门的。”
惊天话语犹如霹雳而落,坟前三人都给这骇人的话,惊得一时语塞,然论及最震惊的那人仍当属花晚晴。
易名扬是看见她女装的打扮了?!她不由眉头紧蹙,原以为还能以厨子身份回到易府的她似乎已被突来的相见斩断了退路。
“这两位是?”易名扬问。
伴随亲切笑语而来的还有他意外亲昵的举动,易名扬的掌自然揽上了花晚晴的肩,以身体为壁垒宣告了她与他“亲密”的关系。而一旁,花晚晴赫然脸红,并不知自己还能有些怎样的反应。
“是我的舅舅,还有舅妈。”几乎不敢看向易名扬的眼,在她心中犹如鼓擂之余,还掺着小小的慌措。只是,他怎会不动怒呢?
花晚晴的身体僵硬得像被丢在冰面的鱼,缓缓滑到她腰际的大掌使得敏感的她只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
“失礼了,作为晚辈是该由我先登门拜访的,然顾及她的心意,这才决定先回这儿来祭祖。”易名扬自若说,恭然有礼的模样使得眼前两位长者都很吃惊。他们不由于心中暗自揣测,这身着锦缎、面似白玉的男子究竟是何等身份。
又过半饷,与易名扬面对面杵着的微胖中年男子缓缓开了口,敦圆的脸上不见佞色,倒让人想起了年画中捧着元宝傻笑的富贵娃娃。“你是陪晚晴来祭祖的?”
“正是,本欲明日再去造访,何曾想却已在这儿就遇上了。”易名扬答,不见半分迟疑,好似脱口的谎话早已打好了稿子。他淡笑,如菊香四溢,不觉间便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怀中是花晚晴微微颔首,尴尬不语地望向远处。在她看向易名扬时,易名扬也会亲切的回应她,但正是这默契的对望反叫她更不自在了。
匆忙的谎言被完美诠释时,她会不安,更会动摇。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是看不清他的。易名扬始终是位雄霸一方的商人吧,而这样复杂的男人又岂如她想象中的简单而美好呢?
“这位公子究竟是?”舅舅问。
“他是……”
思前想后,花晚晴决意开口解释,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易名扬却突然将她拉近,手臂一紧便叫她把到嘴的话又全都吞了下去。
“在下易名扬。”
“可是京城易家的公子?”
花晚晴听见舅妈的倒吸气声,犹如当日她第一次见到易名扬时的惊讶。易名扬身上的光环总会让他们这群生活在世间的小老百姓不由自主的,就被光辉刺得睁不开眼。
易名扬不知吧,他嘴中言辞凿凿的迎娶之事不仅让让舅妈与舅舅欲言又止,更是让她也跟着不知所措了。只因,他堂堂易府少爷怎可能会迎娶她这般出身贫寒的丫头,更何况他的心中早有了另一个她。
“公子当真要娶我家姑娘?”别说舅舅、舅妈不能相信,这样的传言即便传出去也会被人嗤之一笑当作笑话的。
“是。”易名扬斩钉截铁的态度不容置疑。
“可是……”
舅舅的再度迟疑,让站在他身旁的妻子也面露难色。他们不舍地瞅着花晚晴,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倒并不是幸福来得太快,而是……
花晚晴的舅妈终就还是耐不住脾气,尽管她已收到来自丈夫眼色的暗示,然而她还是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不知易家公子所谓的迎娶,究竟是指娶晴儿为妻呢,还是要纳她为妾呢?”
“虽是有些委屈,但让她成为偏房是大娘的意思。不过,我可以保证绝不会让她吃苦,也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的。”
“妾”,这一字眼让花晚晴的心中犹如针刺,在听清了易名扬的作答后那颗惶惑不安的心,忽然沉入了谷底。舅妈脸色煞白,立即来到她的身旁。若非舅舅硬行拉着,舅妈像要立即要将她从易名扬手中夺回似的。
“我家姑娘再不堪,也不必成为他人的妾,易家少爷身旁尽是红颜,就不必强人所难了吧。”
花晚晴位于当中,被人拉扯。左手旁的是疼爱她的舅妈,右手边的是能叫她五味杂陈的男人。于彷徨时,她找不着答案,心中只有隐隐的失落与痛楚。
可是,易名扬并不愿放手,尽管花晚晴身上细微的颤动已叫他查觉了出来。在那一刻他也有些后悔,但这却是他唯一能给的承诺了。
在两难的选择中,花晚晴脑中一片空白,反反复复想起的只是当初离家时,表哥恳请她离去的那张焦急的面容。在舅妈试图撮合的姻缘中,绑系的是两个不相爱的人,若真勉强在了一块儿,伤害的则会是另一段美好的情感。
“晚晴!”舅妈恼怒的叫了声她的名字,花晚晴听在耳中,但花晚晴知道,她的选择对谁都好。她从舅妈手中抽回了手,低头靠向了易名扬,以行动为言语告知了她的答案。
她不能回去,因为承诺,因为不想看到表哥错失心中所爱。假如她能坚定的离去,花晚晴想,总有一天舅舅与舅妈是会答应表哥的要求的。毕竟他们都是这样好的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表哥和那姑娘受苦呢?
“我有了决定了,所以……所以我……”花晚晴脑中混沌一片,她说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望着坟头摇曳欲灭的烛火,根本不敢将视线向石碑上移去。仿佛瞧到碑上篆刻的名字时,她的心中又会不自觉的感到痛楚。
舅妈是在责骂她么?只是舅妈骂得越狠越急,却只会让她感到越羞愧。
即便她已有了决意,在易名扬温和的将她包覆于身前时,她抬头睇了他一眼,喉中凝结了万语千言。
就让舅妈狠狠地责骂她吧,就让她最后留恋的看他一眼吧。花晚晴心中兀自说道,她做好了准备,为那叫她心痛的“妾”字,彻底剜去至今仍让她怦然心动的,不切实际的那些想法。
潺潺流水自西向东流淌,阳光下泛起了点点的金光。
那些躺在溪底的石头在清澈的水中清晰可见,细小的游鱼则欢快的随着流水一路向更远的地方游去了。
春风来时,花晚晴伸出手抓住身旁飞起的棉絮。漫天盈满的柳絮,不知不觉,将春意染得更加缠绵悱恻。
“花荣,不对。是该叫你花晚晴了吧。”易名扬说,用微笑打破沉默。
流水声伴着暖暖的阳光,让这溪边的气氛格外安然。
不知花晚晴出于何故,她作别了亲人后便将他领到了这处风光甚好的休闲之地。但自她来到这处后,她却不再说话,脸上的神色时而忧郁又时而彷徨的交替着。
“我不是故意要骗少爷的。”花晚晴考虑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因他们逼你成亲,所以你才离家?”
在坟边时易名扬算了解了大半,但他却始终未从花晚晴嘴中听过她的解释,而此时他并不需要更多的辩解。他要的是她开口,只需她说,他便会全然相信。
“是,表哥有了心上人,可舅妈却依旧逼得紧,如我不离家,或就得表哥离去。只是舅舅却只有表哥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待我视若己出,我又怎能继续鸠占鹊巢?”
“况且你有手艺,出众的手艺。即便独自入京,也能凭着手艺谋得一席之地。”易名扬肯定道。
“但他们却不愿意雇佣一个女子,甚至连机会都不肯施舍,不得以,我这才欺瞒众人,隐去身份。”
易名扬点点头,努力让不安的花晚晴更加放松也更加释然。他在坟边与她相见时瞧到了墓碑上篆刻的名字,隐隐约约就猜出了她的身份。花晚晴是一个孤女,父母早亡,但这却让他更想怜惜她了。
“难得少爷不愿追究,可……可……”花晚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双手放在膝上不安地搓揉。她一直等着易名扬再提起纳妾一事,但他却只是静静看她不着片语。“我无面再回易家,所以恳求少爷不再追究,虽然我……”
她瞪大了眼,只因易名扬忽然起身站到了她的面前。
花晚晴坐在大石上,冰冷的触感稍能平复她内心的沸腾,但当易名扬挡住了她眼前的一切,她只好直面他的存在,不再闪躲。
他不笑了,神色异常认真,这让她心头一颤,只好咬着唇等着他下一步的吩咐。
“我先前说要纳你为妾不只是为了帮你解围。”易名扬的手搭在花晚晴的肩上,他原以为他能瞧到她脸上的喜悦,却发现他看到的只是震惊与不安。“假如你愿意,我回去就跟娘提,娘喜欢你,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易名扬说不清为何要坚持,明明发现花晚晴的不情愿却仍故意放纵自己去为难她。他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也许他的坚持能换来她的点头。只因,这是头一次易名扬如此渴望得到一个人,这是向来万物不缺的他不曾感到的另一种特别的情绪。
面对逼问,花晚晴却躲开了易名扬的目光,那灼热的视线只叫她心中无限凄凉。尽管她承认她对易名扬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她看他时会心跳加速,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去答应他这对许多女子而言都算是恩赐的提议。
在花晚晴的记忆中,爹与娘的身影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可她依稀记得爹娘恩爱的模样,那是她自小以来就希望得到的东西。她渴望有一个人来疼爱她,她渴望能有一个人能让她感受到爹娘间那份纯净得不参杂质的情感。
也许是她看错了人,又也许是她本就没有这个命。她与易名扬之间重重的身份之别便已然决定了她根本不可能与他拥有那样的情感。当初毫无节制的心动一旦得到了他的回应,却瞬间成了最让人心痛的东西。
“我配不起少爷。”
“是你不愿!”
花晚晴抬首,脸色泛白。
“对,我不愿。”
仿佛到了她必须鼓起勇气去割断情感的时候了,尽管心中会酸楚得难以忍耐,尽管或就再没资格陪在他的身边,但她已不能再继续纵容她的任性。
“晚晴感激少爷帮我骗过舅舅舅妈,可为妾之事我不会答应的。旁人兴许笑我痴傻,但晚晴想要的并不是安然的生活,而是能与喜欢的人平等相待。”
话声落下,易名扬松开了放在花晚晴肩上的手,花晚晴垂着脑袋站起了身,从放在脚边的食篮中拿出了一碗绿色的糕点。
“晚晴知少爷是怜惜我身边没人照顾,但如果少爷不介意,晚晴想——”
“想怎样?”易名扬的手中被放入了一个团子,只是此刻他又哪里还有心情去品尝。
“晚晴想以男子的身份回到易家,就似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她笑了笑,颇感诧异。强装的不以为意竟能如此自然而让人迷惑,甚至一度,她都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
“少爷不吃么?是不是觉得没有茶水而难以下咽呢?晚晴可以去找些水来让少爷饮用的。”
易名扬望着花晚晴跑远的身影,彷徨站于原处,他或下意识的点了头,可看着那梦中才有的身影再度离他远去时,他不由伸出了手,即便无法触及,即便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该坚持。
手中的青团带着艾叶的香气,正是那清明时节中最应节的点心。若易名扬不曾对她动心,他或还能单从味蕾的满足中得到一些快慰,可此时——他伸在空中的手握了紧,满脑中想的似乎却只剩下如何将她留在他身边的念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