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寒颤的,他又偷瞟了一眼皇甫寻,但他却迅速地避开了与皇甫寻视线相交的机会。他心里叫苦不迭,不知何故皇甫寻的神色只是愈显糟糕了。
“花荣呢,难道也同行了?”
虽到了三月天,可皇甫寻森冷的语气却让气氛一度回到了严寒的冬日。仆人猛的摇头,巴不得将所知的一切全数倾出,以减轻皇甫寻的怒气。
“花荣是向管家告了假,说是回乡扫墓,或许再过几日就会回来的。”
扫墓?!
突然,皇甫寻发现他对花晚晴的过去与她的家人都一无所知,他本也没有必要知道,花晚晴毕竟只是他的物件,可他现在却莫名的在意,他忽然想将她的一切都握在他的掌中。
皇甫寻皱了皱眉,若不是顾虑着与易名扬的关系,他或早就开口向易家要了这下人,又何须这日日都觑了空就往易府跑呢?
然而,皇甫寻越想越不对劲,易名扬的突然出行与花晚晴的扫墓怎凑巧的都赶到了一块儿?他眯着眼在原地踱了几步,转身时却明显听到了那跪倒的下人惊慌的倒吸气声。
“你确定你家少爷是去容镇了?”容镇,花荣?
皇甫寻哼了一声,这果然是花晚晴常用的伎俩。
“听福伯说少爷当时是这般对云歌说的。”
“花荣的家乡不会凑巧也在容镇吧?”他试探。
“这小的就真不知了。”那人说罢,皇甫寻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去势汹汹的模样像是地上炸起的一路惊雷,仿佛行走中带起的风都夹带了些许的硝烟味。
皇甫寻一路走到府门,让道上那些偶遇的下人都统统吓惊了魂,好在他未曾停下脚步,径直的就踏出了易府,要不在这易府之中恐怕会惊现出一路跪倒的奴才吧。
府门前,程一守在马边,他警醒的注意到他家主子不寻常的神色,却没多问立即将马牵到了皇甫寻身旁。
“启程去容镇。”吩咐毕,皇甫寻翻身上马。
程一仍就不闻不问,只恭敬地随在皇甫寻左右。
但当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程一再度望向皇甫寻背影时,心中却不由感叹。
男女情事不仅复杂,还能叫人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女子一向随心的主子,今儿却将那女人真真放到了心坎。
或是连主子都不知吧,他此时面上的神色已不能单说是那清浅的在意了。
马儿出了城门,皇甫寻扬鞭策马,一路驰骋。扬起的尘沙,都是他内心忐忑的写照,他担忧的,希冀的,一切一切的想法于他脑中正争吵个不停。他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般状态,所以他才更需要见到她。
皇甫寻想,或当他将花晚晴抱在怀中后,这份心情就能得到些许安慰吧。至少这是他心中最惦念的,亦是他目前最想做到的、唯一的事儿。
容镇。
容镇西边是早已荒芜的一个村子,连名字好似都已淹没在了时光中。自那场灾难后,这儿零零落落的便只余下几座孤坟,清明时才会有人来祭拜。但当过了清明后,这儿就会又变成罕无人至的荒凉之地。
好在已是春天了。
沿途的树木抽出了新芽,花草也显现出一派生机。若非如此,任谁看到那一座座小山似的坟茔布满来时的路后,都会惊得想立即掉头离去吧。
云歌暗暗想,牵着马儿的他却悄悄地瞟了一眼马背上的易名扬。不知少爷是出于何种考量,也不知少爷为何这般肯定,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花荣真会出现在这座废弃的村子么?
“少爷?”云歌疑惑地问。
易名扬下了马,眉头依旧紧锁。
“你将马拴好,就侯在这儿吧。”
易名扬吩咐完,只身便往村子的更深处出发。
“但是少爷,这不安全。”云歌一边拴马一边着急的喊,易名扬却是头也不回,越走越远了。
望着易名扬的背影,云歌不敢抗命,只能抓着缰绳不安的在原地打转。但当他偶尔听到了不明的鸟叫后,他竟不明所以的打起颤来,神色不安又疑神疑鬼的再度环视起这座寂静得有些骇人的村子。
他嘴中念念有词,伸长了脖子希望还能再看到易名扬的身影。然而此时,他能看到的唯是一座座坟茔,以及坟头上在风中摇曳的招魂幡。云歌开始后悔了,与其一人站在村口念些什么莫名的大悲咒,他还不如随在少爷身边来得安心。
至少……
云歌望了望身旁那看来比他更淡定从容的马儿后,幽幽而又无奈地吐了口气。
至少,在这阴风袭袭撩拨着他的背脊时,他还能从少爷那儿获得一些勇气。毕竟,在这种荒芜已久的村子中,可指不定会跑出哪些奇怪又可怕的东西呐。
这是这一切叫云歌心头发怵的东西都已无法搅乱独自上路的易名扬的心。
身旁废弃的屋宇以及不时跳入眼中的坟茔,都被易名扬当作了旁物而未曾看如心底。他只迫切的想见到花荣,此外的心情根本无法占据他的内心。
当他知道花荣在刻意避开他,易名扬的心中便再无法平静。
那日于树下,他难道错过了向花荣解释的最好机会?如不是,花荣又怎会一连几日都刻意不与他单独相处,之后更刻意告了假,不声不响就离开了易家。容镇,在这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又为何于他快马加鞭赶到后,仍是寻不到他呢?
这几乎是易名扬最害怕的事儿,他怕是花荣故意扯了谎,为的只是永远的离他而去。
易名扬忽然的在意,害怕花荣会像浮萍般被流水带去更远的地方,又或是借了归乡之故就真的彻底在他生活中消失了。
匆匆赶到容镇后,他已立即扑向了客栈,还去了各式各样的铺中打听,然而那隐隐的担忧却偏偏成了真,在这不大的镇子上根本就从未存在过一个叫花荣的人。
唯独——
镇里王铁匠家中的老人提到过一户姓花的人家,据说这户人家曾生活在这座已非废弃的村子中,然而他们却并没能有幸的躲过那年的灾难。
从入村的小路直到小村的深处,一路,易名扬记不清究竟是见到了多少座坟茔,但可怕的数量却足以证明那场灾难给这座小村子带来的是一记毁灭性的打击。
活着的人离开了,这儿唯剩下了一片死寂。
易名扬苦笑,当他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破败的屋宇后,即便让他相信曾让他着迷的孩子是这座山中的精灵,都好于永远不再让他见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山神当真显了灵。
忽然,易名扬得尝所愿,在不远出竟瞧见了活人。
在他几乎想要掉头离去时,这村里最深处的那间屋宇旁,他看到了三人正围在坟边争执些什么。
忽的,易名扬又倒吸了口气,吃惊地僵在树旁,他抓在树干上的手突的收了紧。
“是他?”他低声地叫道。
易名扬不能置信,摇了摇头。但依眼前所见,他是不是该改口将那人称作她了。
惊讶与惊喜同时在心中杂糅,澎湃的心绪使得他激动的浑身打颤,他半开着唇却艰难的发不出一丝声响,即便他此刻多想唤上她一声名字,好确认那身影就是属于他所熟识的花荣的。
相较于发现花荣身份的惊喜,被欺骗的情感好似就不值一提了。易名扬原以为是自个儿断袖的尴尬在此时土崩瓦解。他欣喜地看着远处那熟悉又陌生的姑娘,忽然发现等待了多年的,那能让他心动女子终于出现了。
有幸的是,她并不是山中的精灵;有幸的是,在他错失她之前,让他遇上了她。
坟茔边上的三人从未停下过的谈话,即便易名扬已站到树旁好一会儿,他们却仍是全神贯注的讨论着,丝毫没有发现他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
易名扬乐于一旁默默打量,他痴痴看着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子,细细看得他的心都快要醉了。
早先,在瞧见花荣的眸子时,他就发现在她身上有着难得一见的纯真,亦是这份纯真诱得他追寻了千里而来。
只不过,在他见到了她女装的打扮后,他吃惊的发现在那份纯真的背后竟还藏有这般动人的娇媚,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的女子魅力一瞬更是让他无法释怀了。
与往日不同,花荣不再将一头秀发藏在褐色小帽中,虽仍是简单的将青丝用发带挽在了耳畔,但——
易名扬捂着胸口,只觉得那儿跳动得太过厉害,他并不是不知情事的毛头小子,可他却总是不知不觉间的就被她的每一个神韵吸引,而渐渐无法自拔。
或是心跳声太大,或是他的神志竟因这份惊喜而无法集中,即便那三人离他的距离并不遥远,但他就是无法听清那三人的对话。
若只是从表情上判断,花荣像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
易名扬害怕他的出现会惊扰了花荣,虽知她不可能是山中的精灵,但他仍不可避免的担忧,怕她真会披上了羽衣,就翩然离开他的世界。
他不清楚与花荣站在一块儿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可依他们与花荣说话的神色推测,花荣显然是认识他们的,甚至还相当尊重他们。
然而——
“嫁人?”
冷不丁,二字跳入易名扬耳中,他瞪大了眼,双手渐握成拳。
那听来就让他心跳加速的两字迫使他不得不更用心倾听,他不能再错过那三人的对白,他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即便偷听的他像个愚蠢至极的呆子,他也不愿为了那不值钱的面子错失了摆在面前的机会。
但,她是要嫁给谁?
莫名的戚戚然让易名扬极不好受,作为主子的他却没有资格去干预她的婚事。花荣只是他府上的短工,而非签了卖身契的仆役,她有选择离开的自由,而他没有资格去剥夺她身为女子的幸福。
只不过——
易名扬可以确定,花荣脸上的不自在正是对那桩婚事的拒绝。在瞧到了花荣表情后,易名扬紧绷的情绪倒反渐渐平和了。他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也终于明白他需要做出的选择又是些什么。
于她而言,或于他而言,他似乎都不得不这样做了呢!
易名扬很快下定决心,天大的决定他仿佛只用了短短一瞬便以成功说服自己。
他缓步向她,足音不大,又或是那三人根本无暇分神顾及他的存在,所以直至他走到她的身后,他们这才注意到在这偏僻的荒村中竟还有旁人的存在。
易名扬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用温和的笑意安抚了她所有的不安。
“怎么,还没同他们说么?”易名扬笑后顿了顿,“说好过了端午,就迎你进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