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要的是你陪我一道吃。”几乎是本能地夹起了点心,又几乎是本能的就抬手就送到了花晚晴的嘴边,可当花晚晴吃惊地盯着易名扬的手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规矩,易名扬尴尬地又将点心放回了自己的碗里,随口辩解着:“今日的账目是有些多也有些乱,让我都昏了头呢。”
易名扬刻意转了话题,将点心胡乱往嘴里塞去,直待嘴里塞得满满,狂跳的心才得以真正的平适。今日,他的确太不像他了,随时光的流逝,他甚至感到一丝恐惧,在花荣面前他的控制力正日益消失。他大言不惭地扯着谎,也只是为让一个毛头小子不要看出他的异常。
其实那些账本他早也看完了,可他并不愿花荣太快从楼里离去,所以才将那账本装模作样地又重头看了一番。如不是花荣焦虑地在房中来回走动,易名扬也不知他会幼稚得将这把戏继续到什么时候。
“其实小的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易名扬努力地咽下食物后,扭头注视到花晚晴。
“账房的先生们明明已对过账了,为何少爷还得再看一次?”
易名扬笑答,不避讳地便同花晚晴谈起了易府的“秘密”。
“其实除了看账外,每一季即将开窑的图纸也得确定下来,事情永远是忙不完的,而亲力亲为带来的利益更是不必说。”
人人只当羡慕易家的产业,却不知背后是两代人的心血,在没日没夜将人生投付于窑厂后才换来了这富甲一方的霸主地位。
“节后说不定我还得去南方一趟,每隔三年都得去巡视一番。”
“易家在南方也有瓷厂么?”花晚晴错愕地开着嘴,这般庞大的生意已远远超过她所能想象的画面了。
“若是娘舍得让你随我一道去南方,我会带你去那儿最好的酒楼,也让你尝尝南方正宗点心的滋味。”
兴致勃勃的易名扬脸上有着孩子般的单纯,花晚晴静静地笑着,驿动的心再次沸腾。她的嘴边有一丝苦楚他看不出来,她不明白他现在对她的好是出于什么原因,更不知自己有没有资格去站在他的身边。
痴痴地看着他,痴痴的对自己说话,也许这才是花晚晴唯一能做的。她低头尝了一口自己做的点心,如皇甫寻所说她这等平凡的手艺又怎可能长期地留住主子的胃口呢?
易名扬忽然站起,花晚晴则静静地看着,她生怕打破今夜的美好。但她的目光却随易名扬而去,他没走远,在书架边稍作停留便折身回到了圆桌旁,奇怪的是他手里竟捧着一套华贵的书法用具。
“送你的。”
放在花晚晴手中的显然是一套罕有的笔墨纸砚,对读书人而言这一定是梦寐以求的佳品,可她花晚晴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哪有资格用上这样华贵的用具呢?
单从手中那紫白兼毫来看,就算是常人匆匆一瞥,都能判断出这东西根本不是一般富户家中能拥有的宝贝。红色的笔杆和笔帽上全都细细雕刻着牡丹花浮雕,在笔管和笔帽插口处又各饰了寓意祝福的回纹一周。不仅是花朵雕刻得生动饱满,就连手感也磨制得极致圆润。她又看了看那撒着金粉的笺纸还有那口古朴的砚台,花晚晴虽不懂风雅,但也能在这一众物件中感受到那天生流淌出的富贵气质。
“我说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的,这些不过是房中多出来的东西,而你又恰好用到了。”易名扬辩解,将准备已久的礼物说成了随意的馈赠。“上次听你提及家传的食谱已有些破损,所以才想着要送你这套东西,好使你能再誊抄一遍,也不至将那宝贵的手艺失了传。”
六日前只是随口的一语却被他记在了心上,花晚晴的双手有些颤抖,那憋在胸口的感激和心动让她几乎就想将她所有的秘密告诉易名扬。
“不说这些先吃东西。”
易名扬心中一阵欢愉,一来是因花晚晴小狗般的眼神的确很惹人怜爱,二来也是他易名扬十分享受这般被崇敬的感觉。他想为她拿去纸笔,不留神却将毛笔跌在了地上。他与她都争着俯身去捡,忽然的靠近却叫易名扬清晰地闻到了花晚晴身上那股甜腻的糕点香。
“这——”
这不太好吧。花晚晴抿唇,脸色通红。易名扬也许并不是故意的,但因捡笔的缘故在两人指端再度相触后,他却一直没松开她的手。尽管最初花晚晴的心情也是喜多于惊的,可在激动了一小会儿后花晚晴的心中却忽然不是滋味——她如今哪是少爷可以动心的人,她如今可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子”啊!
“咳咳——”
门前突然传来的咳嗽声让两人回了神,易名扬慌张地松手循声望去,发现门边站着的家伙竟是多日不见的皇甫寻。皇甫旭倚在门框眼神古怪地盯着易名扬,像在用眼神质疑一刻前所看到的那个画面。
“你怎么突然来了?”易名扬清了清嗓子,很感激皇甫寻的出现,否则就他刚才混乱的思绪保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儿来。
“我难道不该来,又或是来的不是时候?”皇甫寻眯着眼阴阳怪气地说。他看了看圆桌上摆着的二人食具,又看了看那才慌张的从圆桌边站起的花晚晴,心中大致有了想法。皇甫寻凑步上前,眼神一刻没从花晚晴身上离开,她难道是忘了他的警告么,还是真想看看触怒他是怎样的后果?
花晚晴慌乱地将纸笔放入怀后做贼心虚的赶紧端过了茶壶和茶杯,给皇甫寻倒上了一杯热茶。她被皇甫寻的眼神紧逼,即便他什么也没说,但他扯起的嘴角已将他要对她说的话,都化作了一个危险又邪魍的笑容。
“你胡说什么?”
“我有胡说么?”皇甫寻丝毫不避讳,眼神在易名扬与花晚晴间逡巡了好一会儿才又状若无事地看向易名扬。“难不成刚才的一幕竟真是那么凑巧?凑巧花荣在房里,凑巧一只笔掉在了地上,又凑巧你们一起捡笔,然后凑巧的手就握在一起了。”
易名扬一时语塞只好转开话题,“你今夜来找我何事?”
“你我多日不见却这般冷淡,莫不是你有了新欢就连兄弟都不要了?”
“不说这些,那是个误会。”皇甫寻的话叫易名扬心神不宁,嘴上虽在辩解,但他的心中却似被人看了清,包括他自己也看不到的心中的某个角落。
误会?!花晚晴乍然醒悟,这竟然只是一场误会。收拾起过多的期待后,她笑了笑,因易名扬她不知已多少次忘了规矩和身份,这原本就是她的不好。
皇甫寻依稀看出了花晚晴的低落,也依稀看出了易名扬的费解,他无声无息地看透了两人的心思却乐于继续三缄其口。皇甫寻讪笑,“那我们说说今日在芙蓉阁要举行的那场梳拢大会吧。”
“你知道我不爱去那些地方的。”
花晚晴有些疑惑,在她生活的小镇上从来未曾听过什么叫梳拢大会。易名扬对她的目光异常的敏感,当他注意到她好奇的目光时,他却比平日更沉默了。倒是那皇甫寻故意地转过身,一脸坏笑的朝着花晚晴问道:“你竟不懂什么是梳拢?”
花晚晴扯了扯脸,既然皇甫寻一向嘲笑她是乡下来的,那么又何必为她见识短浅大惊小怪。她侧过脸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谁想皇甫寻却兴致浓郁地继续说到:“这可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好机会,能到的是完璧如初的——”
“够了。”不等皇甫寻说完,易名扬开口打断,“他还是个孩子,又何必对花荣说这些呢?”
可是花晚晴已似乎听明白了。当完璧如初、姑娘这些词重合在一起,她怎会笨得还听不懂皇甫寻的话呢?皇甫寻是特意要说给她听的,如她没估错,皇甫寻是不会轻易放弃那捉弄她的机会的。
“是是是,知你易大少爷爱惜奴才,所以今夜我单邀你,至于那你恨不得护在怀里的小厨子,就让她早些回房休息不更好么?”皇甫寻的每句话都在刻意地刺激着易名扬,他并不算了解此时他自己的心情,但却明白那些话是自然的转到嘴边又自然地脱口而出的。“你不去?不去你绝对会后悔,难道你忘了今天芙蓉阁要举行梳拢大会的是哪个姑娘么?”
易名扬皱着眉,脸色颇为凝重。花晚晴胸口一窒,生怕是她多想了,可从易名扬的表情推断,皇甫寻嘴中的那人对易名扬来说一定是举足轻重的。
“只要你易名扬想要,我便保证她一定会是你的。这京城中若还有谁胆敢同你争,我皇甫寻是第一个不放过他。”皇甫寻笑说,不由看向了花晚晴的脸。当瞧到她越发难过的表情时,他竟有种报复得呈的快感。
易名扬的眉头拧得越紧,花晚晴的失落就愈发加剧,那些酸涩的滋味趁机盈满了胸怀,她明明想开口问什么,却突然发现她并没有资格去开这个口。
“既是少爷有事儿,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她低头快速收拾起用过的食具,合上篮盖的一瞬就想夺步而去,她不懂要如何继续掩饰心情,唯一想到那摆脱窘况的方法就剩下逃避。
“你?!”自入屋起皇甫寻的话中就别有深意,易名扬也并非听不出来,但他不明为何皇甫寻却敢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抓住花晚晴的手。或是愤怒又或是吃惊,不该脱口的话在惊愕中吐出了片语,最后却仍是被他硬生生地吞回了喉中。
易名扬并不怀疑世上确有分桃之癖的男人存在,但皇甫寻却绝不该是那样的男人。皇甫寻身边的红颜知己粗略来说都以多得可以塞下一座芙蓉阁,而像这般喜好女色的男人又怎可能会对他易名扬府上的一个小童产生了兴趣呢?
“厨房中可还有点心?”易名扬舒了口气,当皇甫寻开口询问他满腹的狐疑便渐渐的云开月明,他试图让自己放轻松,兴许皇甫寻也只是爱上了他府上厨子的手艺。
“回世子大人,是还有些。”花晚晴低声答,在皇甫寻敛起的细目中读到了愤怒。
闻言皇甫寻拉着花晚晴便要出门,没等走出房门却被易名扬叫停了脚步。
“你是要去哪儿?”
“要些点心。”皇甫寻转身,半真半假地说着。
“你要点心作何?让花荣送来不更好么?”事实上让易名扬介意的是皇甫寻抓在花晚晴腕上的手,他不愿让皇甫寻继续待在花晚晴身边,可他却苦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叫停皇甫寻。
“不是得去芙蓉阁么,正好能借花献佛给相好的送些礼物。我虽看不上花荣的点心,但指不定那些小食能讨得姑娘们的欢心。”
皇甫寻自若地扯着谎,惭愧与羞耻心早八百年前就被他抛弃了。“你也知道我信不过你家奴才,不亲自看她把东西放好,就怕她给我弄出麻烦。”一边说着话,皇甫寻抓在花晚晴腕上手也忽然一紧,巨大的疼痛差些就让花晚晴叫出声来。她勉强咬住唇,将疼痛全数忍下,已经头疼脑胀的她再也经不起更复杂的状况了。
花晚晴任由着皇甫寻将她扯离了冠云楼,直至出楼也再没敢看上易名扬一眼。花晚晴并非畏惧皇甫寻的责难,怕的只是那易名扬脸上的忧心,那种难以掩饰的自责与愧疚包含的又岂是一段平凡淡漠的情感?
她或许还得感谢皇甫寻的出现,花晚晴虽是被粗暴的拉出了冠云楼,可她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舒坦了好些。也许是因她不必再于易名扬面前掩饰什么;又或是因为,她终于可以放肆的将那些难过与不安,从心中统统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