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张经玺的耳朵中有了声音。
“可以了,舟生的魂魄已经稳住了,他应该一会就能醒了。引魂香、收魂罐都可以放起来了,只留定魂针就可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说。
“这套收魂针法用完之后,不能由施法者移除器具,不然有可能会把他的魂魄引到我体内。”
他又说了这么一句,看起来像是在跟旁边的人解释为什么要指挥他干活。
“您不用跟我解释,舟生是您徒弟,但更是我儿子,您帮了我们舟生这么大忙,自己累成这样,我干点活也是应该的!”一个失落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个声音离张经玺很近,好像就在他耳边似的,使他感觉这个人好像一直坐在身边看着自己。
张经玺听到了一阵悉索声,他猜测是身边的人站起来了,动作缓慢而迟疑。
“要不再等等?”
那个声音依然在张经玺的身边,只不过位置高了一些。
“舟生还没睁眼呢!等他醒了再收不行吗?”
“引魂香、收魂罐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舟生的魂魄已经引到体内,再停留下去可能会引来别的魂魄。”
疲惫的声音非常有耐心地回答道。
“既然这样,——”低沉的声音说着开始往外移动。
“先灭引魂香,不要用嘴吹,先用右手中指在底部敲三下,再用左手中指在中部敲三下,最后两只手叠起来往前推,引魂香的火头就会灭掉。整个过程要快,不要犹豫,不要思考——对,对,就是这样。”
疲惫的声音指挥道。
一阵悉索声之后,疲惫的声音又开始指挥。
“快速拔下收魂罐,按顺序放进去凝水石、还魂花、定风珠、望月霜——我忘了你不认识它们——你先把收魂罐拿下来。”
张经玺感觉到有什么靠近了自己的头部,然后又有什么东西被从头部取下去。
疲惫的声音又响起来:“现在,先放那个黑色玉石、再是青色鲜花、再是赤红珍珠、最后是白色琥珀,好——,把引魂香倒过来,头部朝上,竖直放进罐子。”
在他们说话间,张经玺已经醒了,但是长时间的意识模糊,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完全清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渐渐地,他开始清醒:自己叫张经玺,刚刚进行过时光穿梭实验,然后传送舱撕裂,自己被抛出去,然后——然后——他使劲想啊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么现在,自己是在哪里?活了还是死了?
他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个大长辫子和一个藏红色的不算宽阔的背影。他背对着任舟生坐在床边,他的对面,和他相向坐着一个青色身影。
藏红色背影挡住了任舟生的视线,使他只看见青色身影的一半。虽然只看到了一半,但是得益于二十一世纪发达的影视剧,张经玺立马判断出来他穿着一件长袍,这两个人的信息拼凑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得出“这是在清朝”的结论。
这两个人正在交谈。
“任兄,我觉得舟生这次魂魄离体很不寻常。他原来练习魂魄离体,总是由我在旁边看守,从来没有私自练习过。而且,原来他练习魂魄离体的时候,魂魄离开身体不会很远,老老实实在身体附近进行魂化练习。可是这次,他的三魂竟然跑到了人死之后才会去的混沌空间。我觉得,他不是自己进行练习,而是被人使用驱魂术,把他赶到了那里。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他就要被黑白无常捉走,再也回不来了。”
被挡住的青色身影说。他的声音里还有难以觉察的疲惫。
“什么?先生您从黑白无常手里把舟生抢回来的?”藏红色的背影显得非常吃惊。
“您竟然为了舟生和黑白无常打架!我……我真是太感动了。”他的口气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呜咽起来。
“任兄不要客气,任兄的爱子之心也令人钦佩。”青色身影平静地说。
“那毕竟是我儿子,我为他拼命也是应该的,但是先生您……”藏红色身影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
“师徒如父子,我为舟生拼出性命也是应该的。”青色身影依然平静地说。然后,他提醒道,“任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舟生出现在混沌空间是有人把他赶到那里去的。目的是什么还不知道。”
“哦,对,对,您刚才说有人对舟生用驱魂术,赶走他的魂魄?”藏红色身影反应过来。
“什么人会对舟生下这样的毒手?舟生还这么小,又没有得罪过人,怎么会有人对他用这么恶毒的法术呢?小孩子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开啊?!”
藏红色的身影开始慌了,围着床边团团乱转。
“这个问题还不知道,得等舟生醒了问问他。”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张经玺已经完全清醒了。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被抛出去之后,身体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灵魂却被这个为舟生收魂的青色身影误打误撞收了进来。
虽然觉得以他的认知很难理解,但是现实却活生生地摆在这里,不由得他不相信。毕竟时光穿越这种事都实现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一阵短暂的惊奇之后,他觉得有些惭愧和心虚,自己抱着为科学献身的决心参与实验,死了也在预料之中,没想到自己没死成,却占了别人的身体。这到底算自己为科学献身还是别人为科学献身?
此外,他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原主的师父这么厉害,能从黑白无常手底下抢人,为什么连自己徒弟的魂魄都认不出来?
同时,他又面临一个问题:自己该何去何从?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得知,原主的师父非常厉害,假如自己冒认是原主,万一哪一天原主的魂魄回来,自己要怎么办?原主的师父会不会把自己弄得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都做不到?
假如不冒认,实话实说,原主师父会怎么处理自己?
纠结半天之后,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他决定还是摊牌。长痛不如短痛。不摊牌,一直担惊受怕原主会回来,不如现在摊牌,爱什么下场就什么下场吧
打定主意之后,张经玺“嗯吭”两声,清了一下嗓子。他本来是想坐起来的,发现手脚有点不受支配,就只好继续躺着了。
听到他的声音,藏红色身影猛地一震,迅速转身抱住他。
“儿子,你醒啦。”
他轻声的说,好像生怕吓到他的儿子,又好像他的儿子不是十七岁而是只有七个月。
张经玺本来酝酿好情绪,想搞个深情对视之类,结果定睛一看扑过来的人,瞬间就把情绪收回去了。
因为面前的人单眼皮,大嘴巴,嘴唇稍稍往外突出,活脱脱就是一个宝强哥!就算他的大半个头顶秃得锃亮,张经玺还是想到了《唐人街探案》里的唐仁。只不过,眼前这个人明显年纪大一些,显得沧桑一些而已。
“你……”他望着对方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像是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河面,像是烟花点燃了引信,突然间满屋子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绚烂的光彩。
任老爹裂开大嘴,把一口大牙笑得闪闪发光,眼角的皱纹菊花朵朵。
“儿啊,你可算醒了,可把爹吓坏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饿不饿?爹去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鸡蛋面!”
他紧紧抓着张经玺的胳膊,一面说着,既想坐下多问问情况,又怕孩子饿着,打算去给他坐吃的,但又舍不得离去。
所以在张经玺看来,任老爹的动作就是:先是屁股往下沉,腰往下塌,沉到一半,还没挨到床单,又站起来往外走,刚刚迈出去半步,又收住去势,转身往回看。
宝强哥一直都是张经玺的偶像,任老爹和宝强哥高度相似的长相给了他亲切感,加上这些举动,让他感受到浓浓的慈父心。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了。
不过,剑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话到嘴边,不说不行了。
“那个……”他狠狠心说,“我不是你的儿子。”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让对方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轻松一笑,毫不在意地说:“又来这一套了,每次进行魂化练习醒了以后都要这样说。你能不能换个说法?”
“什么?”这次轮到张经玺吃惊了。原主经常这样说?
“你听我说,这次不一样,我真的真的不是您的儿子。”他特别强调着“真的”两个字。
“你这是魂魄离体之后的正常反应,魂魄离体再回神之后,要有几天的适应期,以前都是这样的。这次离体时间长,适应期将会更长。放心吧。”任老爹反过来安慰他说。
张经玺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他还是尝试着说明。
“我叫张经玺,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进行时光穿越实验失败才掉到这里来的。”
“嗬!以前只会说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还会给自己编名字了。你说的这些话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一看就是瞎编的。”紫红色身影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儿子,你不要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老老实实休息几天就能想起来了。”
“我……”张经玺真是有种“有嘴说不清”的感觉。突然,他想起一个关键性问题:“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先生把你从黑白无常手里抢回来的。你这次真是胡闹,怎么跑到混沌空间里去了,还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要不是先生去的及时,你就回不来了。先生送你回身的时候,照魂灯都快灭了。”
说着说着,任老爹的嗓门不由大了起来。这时候的他终于没有了担心忧虑,一下子就恢复了本能,和刚才的轻声细语判若两人。张经玺发现他的嗓门竟然也和唐仁一样直穿耳膜,活力充沛。
“那……我……师父是怎么认为我就是您儿子的呢?”
“这……”任老爹看向任舟生的师父。
说了这么几句话,张经玺还是感觉不习惯,于是又一次尝试坐起来。
在张经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刚才被遮住的青色身影已经麻利地收起他头上的定魂针。父子二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温和地看着。见张经玺想要起来,急忙过来按住他,“先让魂魄稳定一段时间,不要急着起身。”
这时候张经玺才得以见到他的真容,这一看他就愣了!觉得简直亮瞎了他的狗眼,同时心里升出一个感慨,这人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得迷晕多少花痴少女。
面前这个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颀长,眉目平和,气质儒雅,身上的青布长袍有七八成新,给他平添了一股清雅之气。看到他,就会被他的气质所吸引,其他的诸如衣着、年龄、相貌都被忽略了。
见任舟生发问,师父温和一笑,“混沌空间的魂魄都已归为混沌,的确看不出是谁。我之所以认出你来,是因为在我叫‘舟生’的时候,你的魂魄有微微亮光出现。那是你在呼应我。而且,我跟黑白无常要你的魂魄,他们也没说不是你。他们有生死簿在手,不会看错的。”
“这……”
张经玺无语了。虽然他记不起来在混沌空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想也不会是呼应这位师父的呼唤。至于黑白无常为什么没有否认,他更是想不明白。
算了算了,不再纠结了,既然阴差阳错进入这具身体,身体的师父和父亲还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他们的徒弟(儿子),干脆顺水推舟半推半就算了。
不过,在同意之前,张经玺还要声明一下:“我说了我不是任舟生你们不信,那我就先做任舟生,等哪一天他要是回来了,你们可不能怨我。”
“不怨你,不怨你。”任老爹一迭声的说。
“也不能把我整死,不,魂飞魄散,都不能投胎的那种。”
“你这死孩子,都想些什么呀。”任老爹笑着打了他一下。
“我想要师父的保证。”张经玺认真地看向师父。
他现在的脑子清醒得很:任老爹又不会法术,他的保证起不了任何作用。
“好!我也保证,假如有一天再有一个任舟生回来,一定不会埋怨于你或者迁怒于你。”任舟生的师父也郑重说道。
“好了,终于放心了。”张经玺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瘫成一团。
刚才他其实是以退为进,先说出自己不是任舟生,看两人的反应。如果两个人大怒,要惩罚他,那他也没有办法。如果两个人一定认定他是任舟生,那就要想办法保证住以后的安全。确保就算真的任舟生回来,他也不会被师父弄个魂飞魄散或者生不如死之类。
至于任舟生回来他要怎么办,他相信以这位师父的能力,给自己再找个身体应该不难。就算找不到,这些天也是多活的。所以,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现在,第一关已经过了,他的安全得到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