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那不是你师祖!”
任舟生动身比较突然,等小道士反应过来拽了他一把的时候,任舟生已经走进了院子。
小道士无奈,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那不是你师祖,你没看见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几千年前的样式吗?而且,他们都以兄弟相称,刚才走出去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我的祖先神明,我娘说,他已经去世四五千年了。”小道士一边走一边在任舟生身后唠唠叨叨地说。
因为有了前面的经验,他们没有对院中的人打招呼。
院子里的人也和他们料到的一样,没有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惊讶或者其他的反应,好像他们从来没出现一样。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中一人的眼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任舟生的注意力和小道士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加上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这些人不会对他们有反应,所以没有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
经过小道士提醒,任舟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稍稍有些尴尬地解释说:“我看到这位老者用了医妖术里的招式,我师父说目前全国只有我师祖、他和我我们三人会医妖术,所以……”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小道士打断他说,“见到师祖高兴呗,我见到我祖父也很高兴。”
“谢谢你的理解。”任舟生耸耸肩膀,望着红脸膛老者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我感觉这位老者非常亲切。”
这时候院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但是因为他们的眼光、神情没有变化,任舟生二人并不以为这些变化是因自己而起,依然进行着谈话。
“是吗?”小道士探究地望望他又望望红脸膛老者,突然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说,“你和这位老者很像。说不定这就是你家先祖!”
任舟生正想说句什么,就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人!竟然是人!”一个人影风一般地刮过来,一把抓住任舟生的胳膊,由于跑得太快,差一点把任舟生撞翻。
“真的是人吗?”来人扶住任舟生,硕大的朝天鼻喷出湿热的气息,铜铃似的眼睛里泪光点点。
原来是库丑!
“他竟然能看到我们!”
任舟生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对方,他顾不得害怕,急忙道歉说:“我们没打招呼就进来了,是因为外面的人都不理我们,说了也白说。”
库丑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任舟生两个人不请自到这件事。他的注意力全在任舟生身上。
他用蒲扇样的大手在任舟生的脸上、身上左摸摸右摸摸,上看看下看看,嘴里还念叨着:“身体是热的,鼻孔有气息喷出,心口有东西跳动。是人,真的是人!”他激动地朝天大笑起来,“几千年了,终于看到活人了。”
笑着笑着,库丑的声音开始哽咽,最后蹲在地上,用蒲扇样的大手捂住脸庞,呜呜大哭起来。
看到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任舟生莫名感到一阵心酸和凄凉,他顾不得害怕,弯腰问道:“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太激动了。”库丑瓮声瓮气地回答,“让我哭一会,一会就好。”
任舟生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向小道士投过去求助的目光。
小道士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等库丑的哭声小了以后,默默地掏出一块素白手绢递过去。
库丑接过手绢,使劲在脸上擦了擦,然后站起身来,邀请他们到前院大堂坐下休息。因为后院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厅,什么都没有。在他情绪激动地抓住任舟生之后,院子里的那些小矮人和五方大帝以及傲狠都不见了。
任舟生他们坐稳之后,库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几千年了,我第一次见到真人,有点激动。让你们见笑了。”
“外面我们看到的那些,包括院子里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人?”小道士若有所思地问。
“街道上的人都是我幻化出来的,后面院子里的则是魂化出来的。一个人太寂寞了。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就有些受不住。”库丑有些腼腆地说。
“幻化和魂化有什么不同吗?”不知道是担心旧事重演还是时间问题,自从任舟生穿越以来,柳川没再让他练习过灵魂出窍,他这方面的知识也是一片空白。
“有很大区别。幻化需要借用外物,魂化则是自己灵魂深处的记忆化为实质。幻化出来的人物不能感知外界,魂化出来的万物对外界的寒热冷暖疼痛等都会传达到施法者身上。我是黄帝族人,擅于弄土,把库丑墓里的黄土捏作亭台楼阁、车马人物,再施以法力,他们就像活的一样了。但是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忘了家乡人的模样,捏着捏着,他们就成了一个样子。”库丑耐心地解释道。
“怪不得那些人对我们视若无睹,原来是您幻化出来的。”小道士回想着看到的那些人的样子。
“幻化就是这样,”库丑有些尴尬地说,“可以赋予外物身体,但是不能给予其魂魄,所谓的行尸走肉不过如此。”
“听起来跟驱魂术或者噬魂术差不多。”任舟生随口说了一句。
谁知库丑反应激烈地一把抓住任舟生,情绪激动地问:“驱魂术、噬魂术?你怎么知道这些狠毒的法术?你跟傲狠什么关系?”看他的样子,如果任舟生的回答不符合他的心意,下一刻就要动武了。
“老人家您放手,”任舟生急忙大叫,“我和傲狠没有任何关系,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知道驱魂术噬魂术是因为我师父说有人对我施过这种法术,我是受害者。”
“真的吗?”库丑半信半疑地以手去探任舟生后背的魂门穴。
“三魂俱全!假如七魄完整,你就是在骗我。”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向任舟生的魄门穴。
“您干什么?!”任舟生捂住屁股跳了起来。
“我猜老人家在探查你的魄门穴,看你的七魄是否受过伤。”小道士一旁解释说。
“身为学武之人你竟然不知魄门穴在哪里?”这下轮到库丑惊奇了。他收回右手,有些讪讪地说,“你虽三魂俱全,却有十四魄,看来真是有高人为你修补过魂魄,适才差一点冤枉了你。老夫我向你赔礼了。”说着,向任舟生深施一礼。
“原来是这样,您提前跟我说一句啊。害我差点以为您……”任舟生放下双手,把屁股扭过去冲着库丑大大方方地说,“您尽管探查。”
“已经查完啦!”库丑瓮声瓮气地说,“别人都有七魄,你有十四魄是怎么回事?算了,问你也白问,连魄门穴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十四魄?”
“您还真说对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您怎么也会神农族的望气摸脉之术?您不是黄帝一族吗?”
听到这里,库丑笑了起来,“既然知道神农医妖术,那你可还记得学习医妖术必背的经书是哪一本?”
“《黄帝内经》,”任舟生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啊,我原来怎么没想到!神农族的医妖术为什么不是《神农内经》?难道说,神农医妖术是黄帝一族传过去的?”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完全是这样。自神族有人堕落,沦为凡人。黄帝一族将人体生老病死的机理及治疗方法写成《黄帝内经》传给他们,与黄帝一族交好的其他炎帝、白帝、青帝、黑帝的族人也学会了其中的内容。但是,这些凡人,包括黄帝一族都只是将这套理论用于凡人。只有神农族继续发掘,将其用于后天妖魔的净化治疗。神农族的凡人也曾将医妖术传于另外四族,但受血统制约,其余各族只能学会一些望气摸脉、“惊雷掌法”之类的本领,至于‘寸草春晖’等却是学不来的。”
“原来是这样,神农医妖术和人间的医术竟然都来源于黄帝一族。您的族人为人类减轻了很多痛苦,真应该好好谢谢您。”任舟生郑重地施了一礼。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何况,医术是黄帝传给人间的,又不是我。”
“不,我觉得您更值得敬佩!”任舟生郑重地说,“您为了看守傲狠,一个人在深深的地下几千年,这种精神和毅力,非常人所及。”
“你是怎么知道傲狠在这里的?”库丑刚刚平息的情绪又激动起来,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难道外面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是你们是来救傲狠的?”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不对,既然你们能够进来,说明应该是五帝族人,不会是来救傲狠的。”不等任舟生和小道士说什么,库丑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有点疑神疑鬼,你们别介意。”他一边坐回座位,一边歉意地冲任舟生和小道士说。
“您恪尽职守,我们深感佩服。”
任舟生这句话说得发自肺腑,情真意切。他真的无法想象,一个人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够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坚守几千年,期间没有一次擅离职守。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街市上那么热闹,连路边的花草树木都长得那么热烈,那其实都是库丑心中的向往。
想着想着,他的大脑中突然跳出一句话,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更心酸了。
“您不用担心,”小道士则急忙解释,“我们在外面听了一会了,听到了五帝封住傲狠的过程。”
“原来如此,”库丑长舒一口气,随即又开始自责起来,“竟然是我自己泄露了秘密!”他不安地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这次幸亏是你们,下次如果换成鬼方族的人,肯定就会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届时,那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凡人就要遭殃了。”
他停住脚步,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以后我再也不进行魂人的练习了。”
片刻之后,他安慰自己说:“反正在这个墓库大阵里也用不到法力,出去以后再修炼也不迟。”
他又苦笑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唉,也不知道五方大帝什么时候能够想出解决傲狠的办法。”
任舟生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悄悄问小道士:“五方大帝在哪里?找到我师父以后,我们去求他们给库丑换个班吧!”
“应该不可能了。我娘说,几千年前,神、人、妖、魔共同居住在人间,总有妖魔为害凡人,而凡人无力抵抗,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五方大帝及众神合力将妖族、魔族带至天上,并砍断了天上和人间的通道。自此,天上众神和人间百姓无法自由来往,五方大帝和众神、妖、魔都成了传说。我们今天看到的,都只是后天修炼形成的妖怪而已,法力低微,根本无法和盘古开天辟地时浊气分化形成的妖族、魔族相比。”小道士有些不忍心地说。
“啊?怎么会是这样?”任舟生失声叫道,“这么说,库丑老人家被五方大帝抛弃在人间了?”
“他们应该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库丑墓神怎么办?他要无限期守下去吗?”任舟生有点着急了,声音不由提高了许多。
“嘘,小点声,别被老人家听到。”小道士示意道。
“我已经听到了。”库丑失魂落魄地说。
他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硕大的身躯瘫倒在太师椅里,声音低微,显得非常虚弱。仅仅一会儿功夫,他的脸色变得灰暗,两眼无神,因为见到真人而升起的激动、兴奋全部变为失落、不甘。
“五方大帝是什么时候搬至天上并砍断和人间的通道的?”他失神地问,声音有气无力。
“具体不知道,得有好几千年了。”小道士怯怯地说。虽然他只是说出了实话,但内心总有一种负罪感。好像如果他不说出实情,库丑就还能抱着希望热烈地坚守下去。
“好吧,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你们沿来路返回,到扶桑梯那里拍拍树干它就会打开门。我就不送你们了。”库丑无力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