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跟得太近,雷傲将车停在学院正门边,一路小跑追到方樱住的楼下。
方俏自杀后没留下任何遗言,所以方佩做主将妹妹名下所有财产留给方樱,包括她生前独居的房子。可能是因为难免触景生情,方樱拒绝搬回无人居住的房子,还是一直住在学校职工宿舍。一幢七层的旧式楼房在路灯里光影斑驳,几株挺俊的木棉树立在楼前,硕大鲜艳的花朵有种沉甸甸的质感,肆意而烂漫。悄悄躲进不远处的雕塑后,雷傲看到好友的车已停在木棉花下,换了衬衣的他靠在车身旁,侧影雪白。
缕缕青烟不断从指尖缭绕至半空,神情莫测的古晟锦抽了一根又一根,胸腔内的窒息感仍然无法派遣。
他们要在法国结婚了——
自始至终,他都无法把雷傲传递的消息很好的消化,梗在心间莫名的难受。
理智和情感终究是两回事,前者不断告诉他那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后者带来的冲击感无比直观而强大,就像最初莫九九飞去法国的日子,只能通过不断的忙碌来排遣心底的阴郁丛生。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始终像立在孤独的悬崖之颠,进不得,退不能,几乎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困境。
半包烟很快就只剩下寥寥一根,吞吐烟雾的他微扬下颌,幽幽眼神触及到开得正艳的木棉花——
浓烈奔放的大红,煞是惹人喜爱。
情不自禁的想起莫九九视为最好倾听朋友的两棵木棉,他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它们的花期。
好几次被她带去那儿,似乎都不是时候。
如今春意盎然,正是木棉一年一次的好时节,花期已至,然而,那个傻傻的会和两棵树做朋友的女子一去不复返,在充满浪漫风情的法国,她也会像从前一样孤单到只能找不能言语的梧桐来当朋友么?不,显然不会。有温文尔雅细致体贴的慕词在,他怎么让她孤单或惆怅?
尽管始终不愿意接受他们即将完婚的事实,可是,古晟锦非常肯定一件事——
如果注定和阿九无缘,秦慕词会是自己最愿意看到和她携手此生的男人。
烟雾呛入肺部,连日奔波劳累的他剧烈咳嗽很久,咳得连腰都直不起。
藏身暗处的雷傲看得纠结,正想现身安慰几句,古晟锦出人意料的掏出手机,淡淡道:
“方樱,我在你家楼下,有事想和你谈。”
嗓音暗哑之余亦相当凝重,搞不清楚兄弟到底想做什么,他悄悄收回迈出的右脚——
就像三年时光已将古晟锦雕塑得越来越深邃迷人一样,它也改变不少人和事,其中就包括方樱的取舍。雷傲亲眼见证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锲而不舍的追逐心里始终没有她存在的秦慕词,他甚至觉得某一天醒来,或许秦慕词和方樱真会喜结连理,其原因莫过于好兄弟被感动,从而迈出当年的泥沼。事实证明,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人意料,秦慕词,方樱,古晟锦的三角关系似乎因为莫九九的出现而得以解开,但是,结局是不是四个人都满意谁也无法肯定,不是么?
叹息时,趿着粉红的毛绒拖鞋方樱已下楼,瓜子脸上蕴了盈盈笑意,海藻般的长发随意绾成高髻。
“锦哥哥,生日快乐。你不是说今天有安排,怎么现在过来,晚上有没有吃…”
“方樱,我们结婚吧。”
“啊?”
不疾不徐的一句让她瞪大杏眼,也让躲在雕塑后的雷傲顿时明白为什么古晟锦会来这里——
无论他之前是否决定在确定莫九九得到幸福之后就会放下,此时此刻,在得知莫九九即将嫁人时,他唯一想做的只有赶快将自己的婚姻交付出去。方樱当了他当年的未婚妻,外界不知道有过多少猜测他们到底何时完婚,很显然,对本来就心存愧疚的他来说,她是最合适的选择——
最合适的,而不是最好的。
因为,最好的早已经遗失在三年前的某天。
很想冲出去劝诫兄弟不要冲动,可是似乎也不行,他看得出来,方樱震惊后明显有喜悦浮上眉梢。
“怎么突然说起结婚?如果你看到我的留言而觉得什么,抱歉,锦哥哥,我其实不想给你造成困扰…”
“你没有给我造成任何困扰,是我…我一直忽略你的感受,Sorry。”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穿了条可爱的毛线长裙,方樱插在绒毛口袋里的双手不安的握紧,怯怯凝向眼神面色清寂的男人——
接到电话的一刻,我以为是他看到便利贴改变想法所以特地来找自己,看来,又猜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锦哥哥的真正想法总是离我十万八千里。
看不透,摸不着,甚至无迹可寻。
眼角余光瞥见几朵跌落在地的火红木棉,古晟锦挑了挑墨眉,唇边卷出一朵淡然温和的浅笑:
“我怎么会不高兴?只是有点累罢了。我知道,三年未婚妻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承受且能忍受的时间。诚实的说,对此我一直深感不安,当然,也很感激。事实上,你给了我太多时间,是我一直在犹豫退缩。但是你说得对,如果从来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我想,以后的时间我都会用来忘记,然后开始和你的生活。或许这样的答案对你而言仍然不够理想,可是,方樱,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么?”
“锦哥哥…”
刘海拂过眼际,低垂眉眼的她不敢置信的抬头,心情格外复杂——
毫无疑问,这番话是她一直所等待的,当真正听到,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
过于惊喜么,还是来得太突然?
可是,不管怎么样,能确定的是我不仅等到了自己忘记,也等到了他!
心湖扬起激荡的浪花,她眨眨水花弥漫的眼睛,上前抱住他:“我愿意,锦哥哥。”
并不陌生的拥抱和香味,古晟锦的双臂僵硬片刻后最终环上去,凝睇木棉的眼底一片深切的寂寥。
看到好友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怀里的人,雷傲长长叹息——
天意弄人,大抵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