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医院。
绿荫掩映的长廊里,莫九九挽住兰溪的手臂,两人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
终于决定离开,还有两天即将登上前往法国的飞机,如果说在这座熟悉的城市还有什么始终放不下,恐怕就只有打从认识起就没分开过很久更没隔得很远的好友。距离在落樱缤纷亲手甩古晟锦一耳光又有半个月之久,这些日子她深居简出,除开恶补法语和陪兰溪,生活别无其他。都说法语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为此她们大学时曾挤出过时间学习,那时目的很简单,只想体验一下最深情和浪漫的语言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两人还曾戏言以后有机会要去法国与帅哥勾/搭。如今真要去了,莫九九却觉得最优美的还是汉语。
“你曾经拼命的想出围城,我也曾经拼命的想进围城,最终我们都伤痕累累。”
“兰溪,我要走了。对不起,不应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可是这里我真的已经呆不下去。还记得我们大学时讨论最多的就是爱情,那时候,我们都觉得爱情就是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然后慢慢变老。经历这么多事后才发现,情投意合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有相知相守的缘分。其实宫磊是个很好的男人,你要珍惜,有他照顾你,我在那边才不会担心…”
阳光明媚,喃喃自语的她靠在兰溪肩头,凝向草坪中央的老榕树,仿佛又看到那抹挺俊的身影——
触景生情之时,人的感性往往强于理智。
说好不再想,然而,怎能不想?
“去法国,你就能放下么?”
“兰溪…”
很久没听到过的柔软嗓音拂过耳畔,莫九九连忙转身坐直,欣喜看向那张淡白的素颜:
“你终于肯说话了,知不知道我多担心啊。兰溪,你快点再跟我说说话,我怕自己幻听…”
“傻瓜,去到法国就真能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的吗?你说的话我都有听到,其实你还是放不下古晟锦,对吗?无论他是否和你有血缘关系,你都放不下。自从手术醒来后,我一直不肯说话,是因为我想逃避,没想到你逃得比我更彻底。我们学法语的时候,那个老外曾说法国的天空很蓝,风情很浪漫,可是,再蓝再浪漫有什么用,那里不是你的家,没有你想念的人…”
握住好友抚摸上脸颊的手,身穿病服的兰溪淡淡扬唇,扯出一缕薄淡而温慈的笑容。
激动的喜悦和缠绕的悲伤一齐到来,莫九九俯身抱住好友,轻声如呓:“兰溪,我好高兴在走之前能和你说话。这些天我和宫磊聊过,其实他很爱你,对你有所忽略是因为作为男人他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既然你选择不再逃避,就一定要珍惜。至于我,请允许我逃避一段时间,好吗?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段逃避,它不是懦弱,只是重新起跑需要的休息。”
用力回应拥抱,兰溪轻轻抚摸她的头,再也不能劝说什么——
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暂时逃避又何尝不是好事?
至少,它能保证人免于崩溃。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这一逃避,竟是三年光阴无声流过。
“既然如此,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阿九,不要让我等太久。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好,我会努力。回病房见宫磊吧,我们两之间有一个人幸福也是好的。”
重重点头,莫九九不由分说的牵起好友朝病房走去。她知道,宫磊还在那儿给兰溪准备水果。
阳光穿透玻璃窗,将充斥苏打水味道的病房照得十分敞亮。
宫磊正坐在椅子里熟练的削着苹果,端正的五官背对阳光而显得稍微暗淡,嘴角轻抿,安静专注的面容早已不见当天兰溪生死未卜时的震怒和悲愤。莫九九说得对,每个人都需要一段逃避,对他来说,兰溪的沉默其实也是他在逃避的时间。对于背叛,无非两种结局,一是放弃婚姻,一是原谅,从此再也不提。不知道别的男人面对背叛究竟会做何选择,对他来说,他觉得出事那天秦慕词有句话说得很对——
至少,兰溪还活着。
能确定这一点,选择便不言而喻。
瞥见手牵手的她们走进来,沉浸在一己思绪中的宫磊欣喜起立,捏住苹果的左手轻轻颤抖。
缓缓放开莫九九的手,兰溪在她鼓励的眼神里走近丈夫,素淡柔和的面庞在阳光里分外静美。
“对不起,宫磊,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如果你想离…”
话还没说完,兀自激动的宫磊蓦然放下手里的刀和苹果,大步上前将终于开口的妻子紧紧拥入胸膛。
平静等待宣判的兰溪怔住,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垂下的双臂动了动,最终环上丈夫的腰际——
动作比言语更来得直接有力,宫磊什么都没说,其实,他想说的都已经蕴含在久别的拥抱中。
澄灿灿的光线中,他们拥抱的侧影像一幅剪影画,生动而美好。
静静看了片刻,莫九九转身离去,嘴角挂着缕欣慰笑意——
并不打算将那些照片是宋立和万宝丽主使之事告诉他们,她相信对于失而复得的兰溪和宫磊来说,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他们本是普普通通的小夫妻,与财大气粗城府极深的万家作对讨不到什么好处,何况,他肯定会为好兄弟出那口恶气,不是么?只要自己离开,宋立和万宝丽想必也不会再对与他们毫无瓜葛的兰溪和宫磊再做什么坏事。
所以,就让一切以我的离开划上句号吧。
再见,兰溪;
再见,花城;
再见,我深爱过的人。
仰头凝向遥远的蔚蓝天际,裙裾曳过草地的莫九九深深吸一口气,迎着阳光漾出浅浅梨涡:
莫九九,另一片蓝天下的国度在等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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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国际机场。
流金幻紫的晚霞在天边织出各式各样的图案,莫九九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向登机大厅。光滑可鉴的瓷砖地面倒映出身影,及踝长裙边缘的碎花随同步伐摇曳出道道美丽的涟漪,头发高高盘在脑后的她凝向走在前面的秦慕词,荒芜凄凉的内心总算寻到一丝丝安慰。兰溪本来说要来机场相送,她拒绝了,依依不舍的离别场面对她这种情绪化的人而言不是什么安慰,只会平添伤感罢了。
“阿九,在想什么?”
叫了好几声让她拿出护照都没得到回应,秦慕词回头,她正孤零零站在人来人往的厅中央,神情呆滞。
不好意思的捋捋刘海,回过神的莫九九低头掩饰,从包里掏出护照递过去:
“没想什么,就是有点不适应,我第一次晚上坐飞机。”
“你在这等我,我先把行李托运换登机牌。”
“慕词,阿九…”
发丝轻扬的雷傲大步跑过来,额前一小撮酒红刘海左右晃动,莫九九挤出丝笑颜,忽又想起第一次在电梯见他的情景。并不是遥远的时光,为什么自己觉得像过了很久很久?知道兰溪终于康复,瘦削很多的他看起来远比前段时间精神。不想再追问什么,她静静坐在一旁,听秦慕词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明知道古晟锦不会来,自己似乎也不想见他,可是,仍然忍不住频频望向门口。聊了片刻,雷傲离开,走之前,莫九九注意到他深深瞥了自己一眼——
无从辨别他的眼神究竟想表达什么,出于礼貌,她报以微笑。
“阿九,在法国好好的,有时间我去看你。另外,谢谢你没有因为兰溪的事责怪我,抱歉。”
“你身上有股热情的孩子气,兰溪会被你吸引很好理解。我会好好的,雷傲,谢谢你。”
“别怪他,其实…”
“我谁都不怪,时间到了,我先进去。”
再不想和他说起不愿提不敢提的那个男人,她匆匆步向安检处。
秦慕词拍拍雷傲的肩膀,转身追上去。
提示登机的悦耳女声很快在候机大厅里响起,莫九九要的是靠窗位置,系好安全带,一系列例行检查和语音提示后,飞机开始滑翔。此时,外面的天空全然暮蓝,苍凉得让人想落泪。往后仰的她竭力忍住眼眶内的液体,闭眼大声道:“慕词,到了法国,你会把白衣的故事全部说给我听吗?”
抽出纸巾替她拭掉眼角的湿润,秦慕词点头,在轰鸣声中认真作答:“到了法国,我一定告诉你。”
一飞冲天,远离地面数英尺。
拼命想忍住的眼泪落在淡蓝色裙面上,晕出朵朵大小不一的花纹。
机场外的空旷高速上,一部黑色奥迪安静停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车窗四开。
坐在驾驶座的古晟锦仰颌凝向天空,眼角一片潮湿。
“锦哥哥,他们走了。”方樱坐在副驾驶座,杏眼里盈盈晃过水波。
“你说,她能适应法国的生活的吗?”
“有词哥哥照顾她,她能的。”
没有再说话,古晟锦继续眺望天际——
是啊,有慕词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那么空荡?就像失去一块似的,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