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随风,晚风从敞开的阳台玻璃门处吹进来,木质地板在灯下浮出一层闪亮的光。
深不可测的幽瞳里蕴了难以捉摸的雾霭,古晟锦继续添水沏茶,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条不紊的拂过茶壶和茶杯。又一杯浓黏的铁观音下喉,他清清嗓子,淡淡道:
“我知道她是我生母,可是,阿九,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以古家人的身份在生活,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古家大少爷,你应该懂得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爷爷老了,我不希望从小都很疼爱我的他继续操心,我更不希望独占鳌头的古氏因我的身世弄得风雨飘摇。还有,我和方樱即将订婚,不久之后会结婚,如果把小姨送入监狱,你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吗?而且我妈只有她一个妹妹,小姨活不成,她也活不成。她辛苦抚养我多年,我不能看她死。”
“你舍不得身份地位,舍不得方樱,所以就必须牺牲我妈?她也是你的母亲啊!”
终于如愿所偿的听到解释,可是,为什么一句句都像尖锐的利剑,插得胸口满是鲜血?
再也不愿去争取什么DNA弄个清楚,悲恸至极的莫九九只能默认她和古晟锦的血缘事实——
可是,任凭怎么伤心欲绝,她都不想放弃为母亲讨回公道。
“知道我为什么在得知身份后随即叫来Cindy和你说分手吗?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认死理的人,必定要求我跟你做什么DNA。阿九,我对所有发生的事都很遗憾,不过很抱歉,我不能把录音笔给你。如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尽可能的补偿,无论想要什么。”
字字剜心,莫九九死死盯住既熟悉又陌生的他,很想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证明他是在撒谎——
就像上次他和Cindy演戏一样的撒谎。
然而,找不到。
上一次他的态度转变得很迅速很奇怪,而这一次,他完全没有任何奇怪的时候,声色语调和寻常无异。
甚至,他的面容还带了几分无奈和为难——
是啊,怎么能不为难?一边是锦绣前程和心仪多年的女子,另一边则是怀胎十月从没相认的生母,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古家给的,学识,阅历,金钱,地位,包括不久之后成婚的妻子和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早已死去的生父莫子规和生母又给过他什么?两两权衡取其重者,如此一比较,答案昭然可见。
“我想要我妈死而复生,我想要自己从来没认识过你,你做得到吗?”
“阿九,别这样。”
起身走到她面前,古晟锦缓缓蹲下,伸手抓住她不断颤抖如浸冰水的双手:
“你和我不可能在一起,不是吗?难道你希望我为一段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就变得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惨淡笑容在淡红色嘴角浮动,她泠然起身:
“一无所有的不是你,是我。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录音笔?”
“我不能给。”
彼此对视的他们隔得很近,呼吸都清晰可闻,然而,这份近却不再是亲密无间。
心在一刹那死去,莫九九的泪水干了,点头:
“好,你可以不给,但我不会放弃找证据抓她入狱。”
“你…”古晟锦无奈,摊手道:“莫九九,你为什么这么死心眼?现在公安局已经把他抓进去立案,而且他对车祸供认不讳,你以为自己还能找到证据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找到证据,你以为自己能把小姨送去枪毙吗?别那么天真好不好,所谓的司法公正我远比你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我妈执意保住她,到时候你面对的就是整个古氏,莫九九,拜托你聪明一点好不好,螳臂当车的事能不能不要做?”
“你是不相信司法公正还是害怕我做这么做影响你在古氏的地位?”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就算宋立有录音备份,我也不可能让你成功。你应该很清楚古家在花城的地位,摆不平的事情暂时还没遇到过。现在有人认罪伏法,就代表车祸一案可以划上句号,任凭你怎么努力也于事无补。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记住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声响亮穿透玻璃门,惊得秦慕词和方樱连忙推开,古晟锦的左脸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手臂无力垂落,一瞬间的惊诧闪过眼际,甩了他一耳光的莫九九木然转身,嗓音沙哑:
“古晟锦,我宁愿自己从来不认识你。”
“站住!”
“阿九不是故意的,晟锦,你别…”
“是啊,锦哥哥别生气,我给你看看。”
“我是故意的,怎么,想甩回来吗?”
冷眼看他甩开方樱走过来,心已支离破碎的她不惧不退,清冽如霜的模样和从前的笑靥若花相差甚远。
左颊传来微辣的疼痛,挨了一巴掌的古晟锦眸色阴暗,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沉声如鼓:“从来没人甩过我耳光,阿九,这一巴掌就当我还你所欠你的,最好不要有下一次。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兰溪和雷傲那些照片我已经托朋友暗中调查过,一切都是万宝丽和宋立指使的,他们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憎恨你和我。这点你放心,此事我不会放过宋立,他动谁都可以,绝不能打雷傲的主意。”
兰溪…
痛到麻木的心因为听到好友的名字而裂开一道口子,莫九九很想像从前一样骂或哭,可是,好累。
唇角微启,神情萧淡恍惚的她轻轻一笑:
“你放不放过他,或者他放不放过你,与我无关。他跑来告诉我你为了自己和古氏而牺牲我妈,你又告诉我他因为痛恨我和你而殃及无辜,知道我有种什么感觉吗?我觉得自己是在看狗咬狗的戏码。你和他一样,都让我觉得恶心。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