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你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王晗你个老东西还没死。”张晓开口讥讽道。
“快啦,要不然您也不会来看我了。”
那人一身血迹,看样子受过严刑拷打,而且被很粗的铁链锁住了四肢,他苦笑道:“您也不差啊,白衣剑客,十多年了,声音依旧没变。”
张晓端起一碗酒水,托在手上戏谑的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交出王家钥匙或者信物的。”
“然也。”王晗轻声说道。
张晓看了他一眼,想到当初萧衍留他一条老命的理由,与自己的理由一模一样,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当年陛下想要从我这里拿到王氏钥匙,以至于逼迫于老夫,老夫深感此物之害,遁亡于北虏,不想……”
“老话还是少说为好,现在说说当下的事情。”
“那您说给在下听听。”
两个身怀秘密的人,互相看着对方,只想得到对方的秘密。
“先说其中部分吧,梁国已经灭亡了,这你是知道的,那么我现在给你说下面的事情吧。”张晓眯起眼睛,时刻盯着王晗表情的变化。
……
……
“如此说来你们北虏就要统一天下了?”王晗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样子,语气里无比的嘲讽意思。
张晓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是汉人即将统一天下。”
“咳咳,也算是吧,想来也是您尽心策划的吧?”王晗咳嗽着,用他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天下只有您一人能拿天下做棋盘了,可惜当年陛下居然笃信佛陀,将您驱赶出金陵,否则也不会如此吧?”
王晗忽然觉得自己那风光横戾的前半生是假的,只有后半生的铁窗生涯才是真的。老人看着洞外愈来愈暗的天光,表情木然说道:“先生,您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张晓听后摇头漠然道:“世上哪来的什么神仙?都是骗凡俗之人的谎言罢了。”
“是么?”王晗又道:“您想得到那钥匙无非是想要凭借王氏千年累积的财富,助一国平定天下耳。”
张晓点了点头肯定道:“可是现在我用不着了。”
自她渡江北来以后就开始慢慢的积累财富,凭借许多超前的饮食杀出一条致富之路,如今富可敌国的她对所谓琅琊王氏的密库完全不感兴趣。
“那可真是……不知道先生依旧囚禁老夫于此是何想法,还望告知,毕竟死也该做个明白鬼。”王晗咳嗽着,原本昏暗的眼球闪过一道精光。
“因为你原本可以帮助陈庆之一战尽灭北魏。”
……
……
“一战尽灭北魏!”王晗震惊无比,“您说什么?我能帮助陈庆之?”
要知道陈庆之北伐是十分冒险的事情,当初王晗也不太看好陈庆之北伐魏国,但是出于本分他也安排人手准备接应陈庆之,但是还未接应上就被张晓给活捉带走。
张晓并不觉得可笑,她笑了笑说道:“陈庆之也算是我的弟子,他学了我那本《战伐》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惜的是他居然想要学三国的高顺,弄出那陷阵军,陷阵军伤天时,天厌之,凡入军者,必有死无生,毁于大水之中也算天命。”
说着此处,张晓忽而忧伤感慨道:“若是他老老实实根据我留下的计划,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话,如今天下就是梁国的,也不会分裂如此之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晗再一次咳了起来,“难怪当年陈庆之能够如此猛烈地讨伐北魏,几乎收复了洛阳,歼灭魏国上万大军,原来背后有您的谋划。”
王晗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醒过来,他有些相信张晓说的话了,而是沉浸在临死前最后的疑问中:“……为什么……您要捉我?”
张晓说道:“因为你阻碍了我的计划,你那日从我书箱内偷窃走一本我闲暇时编写的小说,企图让萧衍组建出“锦衣卫”这如何不让我感到威胁呢?”她又顿了顿道:“而我顺手抓你除了为了得到王氏的家产,但是更多的是那支你偷偷训练的锦衣卫,可惜你很嘴硬,哪怕严刑拷打也不会招供。”
声音带着一些喘息的问道:“所以先生就这般放弃了?”
张晓却没有回答,依旧自顾自的说道:“那支军队人数我曾估算至少有三千人,三千名死侍若是攻城自然没有什么力气,若是发动一场政变却是足矣了。”
“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那钥匙定然在独孤信的手上”张晓冷声说道:“你当年跑到北方后为了得到支持便找到了独孤家的人,如今这信物就在独孤信的手上,而后独孤信去年病死,听说死前曾与其女独孤伽罗密室密探,由此可知此信物已经在独孤伽罗的手上了。”
王晗闻言剧烈地咳了两声,震裂了前段时间才愈合的伤口,似哭似笑般说道:“那您为何不行动,从独孤伽罗手里夺取那信物呢?要知道……”临死前的老人终于将整件事情看的有些清楚了,喘息着说道:“那东西可是很危险的。”
“既然到了独孤伽罗的手里那我还求什么呢?”张晓笑着反问道。
王晗忽然死死地盯住她的双眼,说道:“您是个可怕的人,仿佛天下的事情没有瞒得过您的眼睛,若是您想要当皇帝,估计没人拦得住您。”随后他又笑着道:“是我迷了眼,像您这样把人间当做一场游戏的棋手,怎么可能会想当皇帝呢?恐怕就算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在您的眼里估计也就是大点的棋子吧?”
张晓满脸平静,没有回答他。
王晗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张晓身后的那道铁门之外很远的地方,那似乎就是光明的地方,那是他死后最向往的地方,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老人轻声喘息说道:“我以前以为黑暗没什么可怕的,如今快要死了,才发现黑暗是那么的可怕。”
“黑暗没什么可怕的。”张晓端着那碗酒递给他道:“或许黑暗只是光明的开始呢?光明与黑暗都是共生的,缺一不可,有了黑暗必然有了光明。”
王晗接过她递给的酒,笑道:“您变了很多啊。”不等张晓反问,王晗接着道:“眼神和语气变了很多啊。”
“以前的您,眼神中充满了慈悲与怜悯,以及对生命的热爱。”说着他又看向张晓道:“如今的您冷漠而缥缈,骨子里是一个冷漠的人,这或许就是那帮道家所说的欲成仙便要忘情吧?”
张晓笑了笑,说道:“这点我不否认。”
“如您所想的那样,这个世道或许真的能变得不一样,可惜我看不到了。”王晗看着手中酒碗里清澈的酒水,半晌才道:“我希望您能完成我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在我死后将我的尸体火化葬在光明的地方吧,我被关了这么多年了,不喜欢黑暗。”他说完看向张晓,语气中充满了恳求。
“可以。”
“最后在帮我看看那您当初给我所说的那个盛世吧。”说完他一口饮下那酒水。
之后他那高昂不屈十多年的头颅也缓缓低下,瘫倒在地上呻吟着,许久之后便没有了气息,这是王晗在这个世界上问的最后一句话。
……
……
张晓片刻后确认了他的死亡,微微偏头,看着王晗的尸体,忽然轻声说道:“这个梦想我曾给许多人说过,可惜他们都没有看到。”
又缓缓倒出一碗清酒,抿了一口后缓缓倒在地上道:“这个梦想我会为你实现的。”
张晓吐了一口浊气,将王晗的尸体用火焚烧,撒在了玉泉山的山顶上,因为王晗被关了很多年,他怕黑暗和寒冷,火能驱散他的寒冷,而山顶有温泉的暖气,还有每日的太阳。
她将骨灰撒在山顶之上,伸手到绝壁之外的空气中捞了捞,白色的山雾随着她的手指游动了起来,伸手抓住的,只是一片空。
张晓忽然长叹道:“盛世缥缈如云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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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晃眼到了天和元年,今年元钦改元天和,以祈求天地人和,今年也是元钦在位的十三年的初年。
棂窗外,阳光明媚,姹紫嫣红,莺歌蝶舞,春风缓吹,芬芳扑鼻。
烂漫春色令人迷醉,可张晓此刻正埋首于案牍之间,根本无暇欣赏。
曾如张晓所想,陈昌与陈蒨两人的关系在几方势力的挑拨之下终于爆发了,开始出现明争暗斗的情况。
待至午时方才有了时间得以休息片刻。
张晓午眠正酣,忽觉有脚步声传入耳中,微微睁开眼睛,就见一女子信步走来,张晓小声问道:“何事?”
“郎主,是赵二郎来了,他留下一封信就走了。”那姑娘说道。
张晓接过信封道:“你先下去吧。”
这是一个空信封,等张晓取来碘酒涂抹在信封上面,才显露出上面短短的六个文字。
“夜已深,狼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