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界每天都要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中度过,侍候那个没有在残联挂号的丑女人。那样子,就像钻带电的铁线网一样。在“缝隙”中摸索着匍匐前行,胳膊腿要规矩,头也不能抬得太高。梢有不慎被电了,就前功尽弃、功亏一匮。跟眼白父亲关系也很微妙,既要近,又要拉开距离。远了,怕人不高兴,只能把急功近利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可太近了,又怕露马脚。事情明摆着呢,眼白父亲暗中组织过太多次“寻姑爷”行动,均未如愿。眼白父亲曾经看中一个农村来的打工仔邱小伙,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乘龙快婿。背后悄悄摸过邱小伙的底,果然没有对象。眼白父亲用心良苦,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打外围,先从邱小伙的父母下手,顺藤摸瓜。眼白父亲的基本宗旨是:“只要扯住了这根藤子,瓜到手了。”头一回,就把邱小伙父亲请到当时沈阳最着名的商贸饭店。那个时候,五星级的万豪、喜来登等后起之秀,还影都没呢!邱小伙的父母一看眼白家的条件,差点乐出声来,“就咱这家庭,能撵上高枝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呀!”妈说,真想不到,祖坟冒青气喽,这辈子我还能住上这样大的……招待所。邱小伙父亲哈哈哈一笑,说这哪是招待所呀,这、这叫金銮店呀!在沈阳商贸饭店的豪华洗澡间,父亲弄了好长时间,才打开洗澡开关。不会调冷热水,肩膀烫个泡后,仍然咝咝哈哈咬牙坚持着“烫澡”,可哪找姨子(香皂)找不到,不敢动用现成的洗发液、沐浴液,勉强把头上的高粱花子洗掉,换上“准亲家”预备的西装,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嘿嘿嘿,光会笑。儿子来后,不认识那样看着父母,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甩给父亲一句“你愿意娶你娶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叼住这样一块肥肉,邱小伙的父亲当然不肯松口,七大姑八大姨结成同盟,研究对策,采取车轮子战术,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轰炸。最后一轮,连村长和乡长都“出台”了,七亩地的高粱都换成答人情的烟酒、招待费或车票钱,最终不敌儿子的一个小盒子。最后,这一班人马该说的都说了,实在没什么新招子,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邱小伙父亲的话:挑什么挑啊?“闭了灯,女人都一样”。关键时刻,邱小伙把个骨灰盒“咣”地扔到“眼白”跟前,你说,这个小盒子是装你,还是装我?
那天晚上,在商贸饭店宽敞的玉兰厅,能坐十六七个人的大圆桌边,只有眼白跟贾界。他们刚刚从马路湾的伯爵西餐厅出来,到这儿“翻桌”再喝。XO后返劲儿,眼白都快不行了,可她偏要来商贸。服务员听说两个人用这么大的玉兰厅,嘴张成“O”字形,以为他们在开玩笑。眼白顺手掏出一沓子钱往桌子上一拍,说,少废话,不就是钱么?包房费、小费多少,随便!
贾界本来是要劝劝的。可眼白只一句“钢材就要到手了”,你有了钱,可别再像“姓邱的”呀!
邱小伙的故事一出笼,贾界屁都不敢放一个。十八拜都拜了,就差这么一哆嗦了,如果这时候惹火了眼白,就前功尽弃喽!
房美月呆得太无聊了,可就因为自己漂亮,怕被别人摘了,干什么贾界都不让。可是,贾界整天跟眼白滚在一块,哪还顾得上房美月?再说,蒙在鼓里的房美月想都没想,贾界快要被眼白吸干了。除了眼白性欲太强,要了还要,频率太快像个“抽子”而外,贾界的精神压力也太大。钢材不到手,票子不到手,什么都不算数的。性欲这东西也是,不进则退。贾界越是退,眼白越步步紧逼……
几年后,眼白把那个老外丈夫领过来,当着贾界的面,说自己的孩子是贾界的后,还柔情似水地说,我唯一对不住你的是,当年我在床上狠些。你背着数千吨钢材跟我做爱,压力实在太大啦!
这话实在挺苛刻的。既要了人情,也揭了短。最狠的是精神打击。一句话就影射了贾界的为人,说摧毁性也不为过。但,在物是人非的现在,这话就像过期的权力、过气的威信一样,苍白无力。
说谁呢?贾界像老外那样耸耸肩,淡然地咧咧嘴儿。然后就专注而执迷地歪头看着天空。那时,天空中有一对闹婚姻纠纷的麻雀在掐架。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厮打在一块儿,像两片在旋风对流中没了方向后跌跌撞撞、聚散两难的枯叶……
房美月见贾界黄皮拉瘦的,非常心疼。为了省钱,买卫生纸都挑最便宜的。如果再降低标准,就得用“二手”的了。哪怕买三两肉,也要给贾界留着。房美月听了贾界说要注册自己的公司,那时,自己就是压寨夫人兼“掌包的”,并没有太往心里去。青年人大多有画饼充饥的爱好,可饼能不能充饥则是另一回事了。房美月当时要出去找事做只为两个字:补补。给贾界补补。
房美月当然想像不出,眼白天天给贾界吃山珍海味。更想像不出,贾界当时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在无所事事、独守空房一个多月后,房美月上幼儿园上班了。贾界满心不同意,可听房美月说要给他“补补”,尤其说“我现在跟孩子们在一块儿,就等于为我们今后有孩子来个带薪进修”,贾界的心猛地一颤,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幼儿园很近,离他们住的“联合国楼”才半站地。房美月安排完贾界的早餐后,早早就去上班。应该说,房美月当时的定位是:在家里侍候贾界,在外头,伺候孩子。房美月是小学教员出身,策划、执行能力都很强,到幼儿园后,把工作重心放在孩子们喜欢的“玩”字上,就事半功倍了。加上房美月责任心强,人又善良,一把一把的童话和故事,跟孩子贴心贴肺,很快就成了幼儿园的顶梁柱。幼儿园园长冯中强特别看好她,常常在会上表扬房美月,这让房美月很受用。一个月才六百块钱的工资,也因此有了心理升值。六一儿童节,区里有个比赛,房美月策划、编排、指导的歌舞节目《小兔子》,一路过关斩将、杀出重围,拔得同类节目头筹,得了奖金一千块,可把园长冯中强乐坏了,随手掏出二百块钱奖励房美月。电视台、电台、报纸都播了这条新闻后,幼儿园门槛差点挤破,大扫以往门可罗雀的沉闷局面。园长冯中强甚至在会议上说,房美月这样的老师,应该享受“特殊待遇”。房美月特别高兴,激动之余,难免向贾界叨叨的。贾界虽然不鼓励也不支持,可见房美月的终极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补补”,也就听之任之了。可有几回,房美月很晚才回来,说是家长有事了,孩子没人接,她只好等。贾界本来都在跟眼白鬼混,心里愧,也不计较这个。可房美月说“不光我,园长也陪着呢”,贾界的醋瓶子就歪歪了。终于,有一天贾界把跟眼白“还要”的火,发在房美月身上了:你陪着孩子,园长陪着你,“你跟园长肯定有一腿!”
房美月以为贾界在开玩笑呢,笑了笑,没有理他。贾界却火冒三丈,一下摔了银筷子,起来就走。房美月伸手拉他,贾界狠狠抽了她两个嘴巴:你这贱货!
房美月捂着脸大哭不止,越哭越伤心,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呜呜呜,你打我。呜呜呜,我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乎你呀!直到房美月拿起剪刀,就要往胳膊上比量,贾界才知道房美月真的伤心了,赶紧上来“救驾”……
我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乎你呀。
贾界的心猛地一紧。
房美月哭得落英缤纷,一把拉起贾界,非要见见冯中强。这正合贾界的心。贾界也要看看,这个大色鬼凭什么打房美月的主意?
见了冯中强后,贾界一下就傻子——冯中强竟是个女的。
回来后,房美月一头扑在贾界怀里,梨花带雨加粉拳,弄得贾界光有道歉的份儿。夜幕降临,窗外还大亮呢,贾界就哗啦啦拉了窗帘,把房美月推倒,三把两把就扒光了她……
那天晚上,他们后来做得如火如荼。开始是不行的。不行的时候,房美月的一个段子,又点燃了贾界的激情。
一次上课,房美月问:同学们,火箭为什么能上天?过了很久没人回答。刚打完瞌睡的小明醒来后,一问旁边的同学,就站了起来:老师,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老师感到意外,说,那就请你就回答吧!小明说,老师,你想火箭的屁股都着火了,它能不蹦上天吗?
贾界说这个笑话不太搞笑。房美月便说了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前几天,房美月正在领孩子学游泳,一个孩子突然指着她大腿根露在泳裤外的一根阴毛问,老师,这是什么呀?房美月说,线头。说完,房美月一狠心,把那个线头拔了下来。拔“线头”时,房美月还“哎哟”一声。那个孩子问,拔线头还疼么?房美月愣了一下,说不疼不疼。同学问,老师,不疼咋还歪嘴呢?房美月说,累得呀!那个同学的话,也让房美月放浪形骸地乐了一回:线头可真结实呀!
这个笑话可乐坏了贾界。贾界一阵哈哈哈大笑着,重新抖擞精神,突然猛地推倒房美月,一个强力冲刺,房美月啊呀一声叫,挺腹接招……
2003年5月,沈阳的春意正浓。墓园里蜂唱虫鸣,抢春的花儿争芳斗艳。房美月瞪着空空的眼睛,看着墓碑上贾界的照片。贾界正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笑。这照片拍于浑河边。那天,贾界以“野餐”的名义,把房美月领到这里来。那时,房美月没了工资,贾界还跟眼白鬼混,一顿只有简单香肠、烧鸡、易拉罐啤酒的野餐,已经相当奢侈了。虽然那时已经有了“浑河乐园”,有划船,有云南特色节目表演,有风味小店,他们并没有进去。他们以“亲近大自然”的名义,只在河边走。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财政一直在赤字边缘徘徊,舍不得买门票,更舍不得那些现在看来还“不靠谱”的消费。看到采沙船时,贾界指着紧挨西侧的一片河滩:看着没?那个地方,就是我干活的地方。
房美月哇地尖叫一声,说你在水里筛沙子?
那个时候,那里还不是水。沙子掏得太狠,岸越退越远,水就上来了。
美月,我领你上这里来看看,就是让你记住,有一天我发达了。我的成功,就是从那片水域开始的。
你一定能发达的!房美月举起相机,“咔嚓”按动了快门。房美月是真诚的。一个公务员,一个国家干部,辞职后居然跟民工一样在这样的地方吃苦力,干起筛沙子的活,了不起呀!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房美月无尚自豪。
知道那个包工头欠贾界2000块钱后,就埋在那片现在差不多成了水域中央的地方,房美月更是感慨。居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说只有生命才是庄严的。
你说什么?贾界没听见。
房美月不想在高兴的时候提那个沮丧的话题,哦,我是说,早上……早上我吃咸了,她又拍拍她的提兜问,你渴吗?
墓碑上,贾界在笑。看着好远好远的地方在笑。
墓碑前,房美月的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没办法,她也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房美月非常清楚,她的目光跟贾界的目光就向两条平行的铁轨,永远都不能交汇……
1994年,柳明名正打着广告的大旗行骗;佟大志正被个私企小老板瞄着,在建筑工地上高高的架子上拧铁丝;房美月跟贾界打了闹、闹了好,正过着猫一天狗一天的日子;我正急切行走在我人生中比较风光的路上……
“执行主编”跟主编还不是一回事儿,可主编两个字还是挺打眼的。执行两个字,还是“实权”的代名词,说了算的意思。下去采访或交际,名片往出一亮,生人们立刻眉开眼笑的。就仿佛,这张纸片子是个凳子,有了它,我就站在凳子上,立时高出一头。我对部下有个要求,都是自己人,咱们随便玩、逗、扯,说白了,抠腚沟都行。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主次分明。你们尊重我了,外人才尊重我。外人尊重我是什么,效益。效益是什么?钱!钱是什么?钱就是你们的奖金、房子、车子!
利益在前,这帮小子嗷嗷叫,个个都捧我的场。
立时,我的人脉很旺。我的身边,总有人前呼后应。
咳,当头儿的感觉真好,舒服!
这是我那阵子最得意的感受。上哪个单位,有人先去叫门,门开了,跟客户对接上了,再弯着腰对我说,请吧,洪主编!有人居然还叫我“洪总”,主编跟总编是不一样的,但我也笑纳。男子大丈夫,小小不然的事,我不计较。
进屋后,中间的位置往往要留给我,果盘呀烟呀饮料呀,离我最近。喝酒时,我紧挨主宾或充当主宾,尽显王者派头,一开口便是“我代表杂志社”云云。每个人向我敬酒,都弯着大腰,笑嘻嘻的,特别谦恭。喝完酒了,有人给我递上衣服,甚至帮我穿上。上伏尔加轿车之前,总有只手朝门上头一遮挡,怕撞着我贵为执行主编的头。就连我朝洗手间走去,也有人悄声对我说,洪主编,有“那个”吗?“那个”是指手纸。为了尊重我,捧我场的人,居然以“那个”礼让了不雅的名字……
如果哪个单位有美女上来了,人们总是以种种理由让她坐在我的身边。什么“英雄伴美人儿”呀,满桌就一个像样的男子汉,美人儿当然不能坐别处呀。实际上,这个时候我最难受了。美女坐在身边,就像安个发动机。我的精神头立刻足了,大口喝酒,大声朗诵,大幅度谈国内国外形势……
虽然我貌视“强大”,可我的能量是有限的。当前卫的酒劲还在冲锋陷阵,我的身体却掉队了。在酒桌上“直播”过,上洗手间时钻差屋了,可哪喊宾馆服务不好,连小便池子都没有。结果,里边的女人一说话,才吓醒了我的酒:耍流氓呢?
有一回,我上完洗手间回来,一连喝了三大杯扎啤后,才喝醒了,原来,我进了别的包房……
这些错误犯完了,人们照样捧我。我后来也觉得奇怪:这些家伙真会捧,无论你犯了什么毛病,也能捧成优点……
后来我才悟出来,当官的之所有飘飘然,脚不沾地,完全是这些小喽罗们给捧的。这就像炒股票一样,明明不值那么多钱,硬是让人给捧起来了。庄家突然撤了,股价就跌了。大家捧你,是因为你还在官位上,对他们有好处。人要是被这些人捧一阵子,就觉得能量大了。了不起了。实际上,除了“虚假繁荣”外,什么都没变……
大头鱼也会整。趁势给我快马加鞭,说,如果我不在单位,签字报条子的事,就洪主编说了算!洪主编签了字,就好使!
这让我再次找不到北了。谁都知道,哪个单位的一把手都是管钱的。所谓的“一支笔”指的就是这个。大头鱼这样放权,我还能不趵蹶子干么?我甚至激动得连小艾都没空理了。小艾向我放电多次,明显是要“干那事”,要是往常,我早就勇往直前了。那回在走廊,我居然对着小艾的十分妩媚的电眼说,我正忙呢。
我操,真能装。你以为是真事呢?小艾说。
我正要问她怎么回事,竟敢向如火如荼的洪主编如此放肆,前头的门一响,办么室主任“林矮子”出来了。
我没跟小艾说话,但小艾转过墙角的一个侧身,还是点燃了我。美女的侧身最让人受不了。尖而丰的乳,弯而细的腰,撅而挺的屁股蛋子,就是一首诗,一声歌,一段情话。最恰当的形容老鼻子了——此时无声胜有声。春心萌动。难以把持。只想过把瘾。况且,我熟悉小艾的身体,熟悉她身体最敏感风情的部位乃至私密的内部。就像习惯看内参的人上瘾了,喜欢它的秘密、惊奇和刺激性,以及只有相当级别之人才能看的特权。没办法。我太喜欢女人了。起码,我也是部分地深谙女人之道。如果女人跟你很好,突然你离她近了,她非常害怕地拒绝你,说,别碰我!这个女人,十有八九就属于你了。她说“别碰我”,你尽可把“别”修改成“快”字。这个时候,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女人嘴里说着“别碰我”,身体却向你靠近。实际上,她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