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女人是一本书。意思是非常深奥,读不懂。其实不然。只要你打开书的封面,内里翻多少页,想看多少,随你便。小艾这本书,我已经翻过了,她当然不在乎我再翻多少次。我在说小艾的时候,虽然看上去只说一本书。但,结构和性质上说,天下所有书的功能,都大同小异。
“别碰我”三个字,几乎是到达“燃点”的代名词……
当时,我真以为自己情场风光,事业也风光呢!
后来,我趴在小艾的肚皮上,劳动了一气后,在短暂的间歇时间提了杂志社的事。小艾一个“兔子登鹰”,揣了我的左肋。疼得我一下就偏离了作案现场。我正要发火呢,小艾指着我的鼻子说,跟我做爱,别三心二意的!
哟嗬?真是反了,自从我扛了执行主编的头衔后,还没碰到过“造反派”呢,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就在我吹胡子瞪眼要发作时,小艾说,人家跟你玩玩,你还真当格的了?
原来,大头鱼让会计把我签过字的条子重新审核一遍,又以种种理由打了回来。比如,有的条子没有税务章的,下不了账。比如没有销货方经手人签字的。比如“洪飞是不懂财务政策的”。
被打回来的条子中,“洪飞是不懂财务政策的”居多。财务是什么?血脉呀?血脉要是出事了,生命会怎么样呢?然后,大头鱼还对经办人说,不要告诉洪飞,他这样做也不是有意的。洪飞这小子倒是有股子冲劲,但现在看来,他要扛起杂志社的大旗,还不是一天半天的事。
即向我放权,让我干活,又要控制我、限制我、抵毁我,这就是现实。
我后来研究一下中国官场历史,也关照一下现行官场规则,吓了一大跳,千千万万个“大头鱼们”在沿袭前人,这样的官场规则,也必然造成千千万万的后人沿袭“大头鱼们”……
难怪,不少人都说,工作难干,官难当,不是工作和当官有多难,而是“闲事太多”。“闲事太多”,一语道破官场之复杂,也道破工作效率低的“内机”……
“还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大头鱼这话很有力量。人家不说我无能,也不说我工作政绩不好,却一下子判我个“无期徒刑”。最重要的,彰显了他的无尚权威。
后头,还有句更有力量话,“这样下去,杂志社迟早要出事的。”
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欲荣则荣,欲损则损,谁能盼杂志社出事呢?
跟老板打交道,就是要玩虚实结合。光拍马屁不行,拍蹄子上了,还得挨顿踢。老板不是老板的时候,没蹄子,还好对付;不是老板的人当上老板后,浑身都是蹄子,没处下手。不拍不行,拍又不知拍哪。佟大志的打法是,爱谁谁,不拍。一根筋。一根筋怎么行啊?在这个“以一当十”的泡沫年代,“炒作”都要上大学课堂的年代,满世界都时兴“忽悠”的时代,谁喜欢一根筋啊?
佟大志的老板喜欢,这就好办了。
佟大志的老板在前边出现过,叫“大扁头”。大扁头曾以那家“咖啡屋”顶欠款,害得佟大志蹲了半个月笆篱子。两个月后,大扁头又杀个回马枪。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佟大志,向他道歉,向他退款,向他说明情况。一个黑社会头头跟上他了,不躲不行啊,我不躲,等于把全家性命别裤腰带上啊!一躲,我再甩个举报药包,就给他晃局子里去了,我就脱身了。佟大志还有许多弯弯的问号,大扁头帮他抻直了这些问号。见佟大志问犹未尽,大扁头说,这样做,你是亏点。但很快就扭亏为盈,这一点,我心里有数。我之所以这样做,第一条,我知道你佟大志屁股干净,进去呆两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条,只有你佟大志讲义气,不会往我身上抹稀屎。保存了革命火种,就有燎原那天,这不,我现在回来燎原来了。大扁头指着停在路边的桑塔纳轿车说,你看,车也开来了,什么都整妥了,全带挂。说着,大扁头向桑塔那车子招招手,一个姑娘推开车门,赶紧过来了。大扁头说:“这是我外女,省财校毕业的。”两人一见面,愣了。尽管千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可佟大志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个给他捡干柴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虽然个子高了许多,身材修长,亭亭袅袅,比从前白而圆润了。但只是当年的一个放大样,尺码是尺码,人是人。姑娘也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你是……大哥!”姑娘惊叫着。
“你是千千?”佟大志同样的惊叫。
大扁头乐了。大扁头说,好哇好哇,认识好哇,你们认识,说明咱更是家里人啦!
至此,佟大志才知道千千姓姚,单名一个“千”字。姚千再叫他时,也给哥前添个“佟”字。大扁头递过来他承揽的工程合同跟一沓子卡着公章的材料,如同捧给情人一束玫瑰花一样,满面春风。佟大志倒没太感兴趣。可不知为什么,见了姚千,他还是以“技术总监”的名义,收下了这束“玫瑰”。
此后,佟大志几乎跟姚千天天见面。姚千佟哥佟哥地叫,佟大志却不叫他妹妹。而是叫她“姚主任”。跟当年捡干柴的小丫头不同,现在姚千已是大姑娘了,又在一块共事,没法再称她妹妹。
大扁头说,大志啊,还像从前那么干,有啥话就说,咱们还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
话是这么说,大扁头鬼着呢,一切以钱为轴,胳膊肘一弯一弯,只会往里打轮,进钱就好。哪管皇上买马的钱呢,先摁下来再说。往出拿钱,一分都费劲。大扁头有句口头禅:操,宁可把钱捂长毛了,也不能让狼叼去啊!谁是狼?除了自己,都是。世界就这么幽默,好人交好人,坏人也交好人。倒不能说当时大扁头有多坏,但这小子心里长了太多不出头的“火疖子”,却是事实。把这些“火疖子”移植在工程上,不时冒出个把“大疖子”来,也在情理之中。每当这时,该佟大志出马了。挤火疖子。
技术质量上,大扁头让佟大志说了算,大扁头曾这样表白:这方面佟大志可是张大牌,他要是公司的大王,我只是个小二。其实他在挂羊头卖狗肉。一干就错牙。大扁头把偷工减料当成“挖潜”窍门。大扁头幻想着,要是纸代替玻璃,黄泥代替水泥,木棍子代替钢材,老婆代替妓女才好呢!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这样蝇营狗苟,怎能不激励老婆上错床呢?他的前任老婆离婚前曾多次在一个大款床上大把大把往回捞钱,大扁头就大把大把地收,问都不问。大扁头暗地里有个理念:傍大款就是最好的劫富济贫。妻子实在伤心,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钱的来路,干不干净啊?大扁头哧地笑一下,说钱是无辜的。有首歌唱的“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指的就是钱。妻子提出离婚,大扁头说:“咱的钱摞也不太厚,看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就留给我作个纪念吧?”妻子一跺脚,说我净身出户行了吧?又说,你掉钱眼里啦?大扁头说,“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大扁头还说副对联解嘲:只有生活过得去,不怕帽子带点绿。横批:忍者神龟。知情者也曾旁敲侧击,穷则思变倒没错,可也不能让帽子变颜色啊?大扁头哧地一乐:绿帽子不好看,换一顶不就得了?
没几天,大扁头果然换个老婆。婚礼那天,这个翻新的新郎敬酒时说,怎么样?绿的不去,红的不来,他指着一身红妆的第二任新娘说,我这个老婆,就是头一个老婆给我挣来的!
姚千还像当年在那个废弃的工厂破房子一样,没事爱在佟大志身边转转。干柴是没的捡了,就捡些活干。擦擦桌子扫扫地,打打水,摆弄摆弄花。佟大志屋里原来没有花,姚千上“八一公园”花市买了一盆。花如蒿子杆,角角楞楞的,兰不兰草不草的那种。细一看,已经打骨朵了。蓝萤萤的。佟大志不认识,问,姚千一歪脖子,“不告诉你。”花开了,蓝星星一样,闪闪烁烁,一眨眼一眨眼的,小巧有神。没等佟大志再问,姚千问上了,“你知道花名吗?”佟大志摇摇头。姚千说,“它叫勿忘我。”“勿忘我?”
佟大志要回一趟老家。回家前,他曾跟姚千说,别渴着我那盆花呀。姚千明知故问,什么花啊?勿忘我啊。哦,勿忘你。佟大志一愣,姚千轻盈的玉体一飘,走了。
佟大志回家后,把手头的两万多块钱折腾了,修桥用。现在他正抢时间业余在读大本,这钱本来打算读东北大学的MBA,可眼见一条河白浪翻花,切断了孩子们的求学路,就先把MBA放放。
趁佟大志回老家的空档,大扁头来个偷梁换柱,新起来两层楼的红砖,用了乡镇企业的次品;顶梁柱螺纹钢换成了细的。佟大志回来后气呼呼地质问他,大扁头一愣,“怎么会这样呢?不会吧?”佟大志知道他打马唬眼,问姚千,姚千的长睫毛一眨一眨,不知怎样回答。佟大志吼道:拍拍自己的良心吧,老百姓买个房子容易吗?那可是一滴血一滴汗挣来的呀!大扁头玩把“双簧”,抓个“管”供料的临时替罪羊训一顿。佟大志说,既然这样,要么让厂家立刻赔偿,返工;要么起诉,一定要讨个说法。大扁头大度地说,算了算了吧,一个乡企小厂,放他一马。
大扁头从未这么大方过。
那年年根,民工们天天红着眼睛找,大扁头就是不给工钱。阴历廿八这天,安徽民工纪良田突然上了楼顶,欠他的七千块工钱不给,就跳楼。眨眼间,人多如蚁,交通梗阻。警察,消防员,记者,连市里省里的官都来了,大扁头急了,破锣嗓子都喊劈了,白费。纪良田说,这小子拉屎往回坐,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谁信他的啊,除非市长担保吧。云梯的铁胳膊越伸越长,离纪良田一米多高时,纪良田张开双臂,要跳。铁胳膊立马缩回来。大扁头知道,要是民工们炸营了,管他的部门全拉紧皮筋,这个年就过不消停了。大扁头让佟大志出面试试。佟大志说,还有人要找你呢。谁?买房人呗。大扁头知道佟大志指上回螺纹钢和红砖以次充好的事,说,大志啊你行,你帮忙准行,可别看我热闹啦啊?
佟大志一出面果然好使。空中的纪良田看上去很小,仿佛一具会说话的活木乃伊。木乃伊的胳膊比比划划,一扔一扔的,动作生硬,像干树枝。然而,木乃伊的话却石子一样砸下来,当当响:“佟工你真难为我啊,要不是你,我、坚、决、不、下、来!”
前些天,佟大志放了一个偷水泥的小偷,放了不说,还“奖励”了小偷。因为一封信。当时满脑袋汗的小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说,老母亲卧病不起,没钱抓药。佟大志立即转了舵,放他,还“奖”他一千块钱。小偷接过钱扑通一声跪下,说算借的,开支一定还。佟大志说,不用还了。我的母亲就是没钱抓药死的。我没有母亲,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回家告诉老人一声,她沈阳还有个干儿子”。
这个小偷就是纪良田。
这件事在晚报上一开花,为“灭火者”佟大志打个广告。记者也真会弄,把佟大志整得跟明星似的。近景是佟大志的肖像特写,脸蛋子比馒头都大,肖像的远处,才是站在楼顶上的纪良田,像棵小干巴树。大楼跟纪良田加一起,也就一扁指大,而且虚。这还不算,文章的末尾还惊动了副市长。副市长说:跳楼事件发生后,建筑公司一把手请不下来行将跳楼的民工,我们的干部也请不下来,可一个普通的员工几嗓子就给喊下来,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幕后的东西……
晚报一发出来,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当时柳明名正在婚介所守株待兔,眼睛盯在晚报上读图读大字标题,虚光不时在报边上扫一下,看看进没进来“女兔子”,突兀间,佟大志的肖像赫然入目。柳明名没太感冒。早就不联系了。况且,想想当年在农贸市场门口捡了一沓子钱,平分这小子不干,给他大头还不干——他要“独吞”也行,却偏偏送工商所去!在柳明名看来,佟大志“独吞”了,也算有敢拿吃水枪劫道的本事,将来是个独闯世界的“苗子”,可惜呀,是个倔了巴叽的傻冒!看看,这个嘴叼粪蛋子给馒头都不换的倔傻冒,还他妈上了报!我操,这年头哇!
房美月看到晚报后,递给了贾界。贾界当时已从“眼白”老爸手里抠出了钢材指标,正在等下家“点炮”呢,忙得脚后跟直撞屁股。他匆匆扫了一眼报纸,当年“电炉子事件”跳出来,心里便热了一下。说,其实佟大志挺拔尖的,就是点子太背,两次考上大学都没念起,这小子早晚会出人头地。他把报纸扔给房美月,“向报社问问电话,有空找找他。”
后来大扁头也说过,佟大志确实给他挤了不少“火疖子”。可这个火疖子挤得疼啊,血都挤出来了,还带出了肉。大扁头曾对外甥女姚千这样唠叨:“这哪行啊,这不是越位吗?这不是功高盖主吗?”
我从小艾身上下来,突然想起大头鱼算计我的事,越想越气,呼哧呼哧直喘。那样子,就像机油里夹了沙子,甩得可哪都是,磨得我浑身不舒服。大头鱼像吃饱的虱子一样,也不咬我,却在我身上欢快地爬着。
小艾看出我不高兴,一把扯下我的正往头上套的T恤衫,一把把我推倒,说要跟我换位试试。我心情不好,不喜欢她这样,说你别犯贱啦,我正烦着呢。
小艾勾起我的脖子,咯咯咯一阵大笑,两个又白又大的乳房在我脸前晃来晃去,杨梅一样的娇小乳头不时还蹭了我,撩得我还想二次创业。我一下抱紧她,咬牙切齿地一阵,说你还想重遭二茬罪?
当我跟小艾还要复习刚刚做完的功课时,仰躺着的小艾不认识那样看着我,严肃地问,你懂不懂什么叫换位?
你也要学武则天,龙在下凤在上?
小艾向我轻轻招招手,说来,你来,我告诉你。
我们没有做爱。
小艾居然给我上了一课。小艾说,我早就告诉你,别看大头鱼也是个把自己打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形象,实则是一个偷女人的骚和尚,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他打我主意很久很久了,我没有同意,一半是为我,一半是为你。小艾停了停,说可能不少人以为我跟大头鱼“有事”,他们有感觉是对的。但我说实话,那只是大头鱼“一头热”。见我不吱声,小艾又说,洪飞你可以不信,可你想想,没有尖刀逼我后腰上,我凭什么喜欢他?权力么?钱么?水平么?我早就掏了他的底儿了,大头鱼这小子是个标准的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要相没有,要钱要权也不敢用,我图希他什么呀?但凡能行,大头鱼能在好几个头头身前身后转了九年,才混上个处级?你知道么?当年他工作的可是厅局级单位呀,我的同志哥呀!听小艾说得这样活灵活现,我“噗哧”乐了一下。小艾向我摆摆手,说声“少打岔”,接着讲述道,我最讨厌老男人装嫩,他就是。另外,他瞄着我,我在瞄着你。我怕你知道我跟他有一腿会受不了的。噢,即便不是什么受不了,我从你的角度看,也“不愿意让你心里不舒服”。
这就是“换位”。
我已经上去了,小艾扭夹紧双腿,不让我得逞。我一使劲,就要野蛮作业,小艾说,别别别,等会儿,我正说正经事儿呢。她想让我下来。我当然不肯,小艾突然挠我的痒痒肉,在我不留神时偷袭成功,翻上我的身体。
小艾又说,从大头鱼的角度看问题,他做的是对的。差几年就奔六十的人,谁不想想后路?一是财的后路,二是安全的后路。
“安全的后路?”我没懂。
对呀!小艾接着说,要退的人了,最怕的就是撅祖坟。继任者别说走反道啊,就是较真了,前任也容易出问题的。收拾前任不一定是后任对他有仇,而是为了归拢前任埋下的“人事地雷”。小艾觉得自己说远了,又摇摇头,说这个这个这个……就是跟前任特别好、被提拔过有过恩惠的人,为了这个,才翻前账,扒小肠,向前任开刀的……
这样看,大头鱼让你签条子,然后又那样折腾你,完全在情理之中。其实,我认为,大头鱼在考验你呢?
考验我?
小艾并不接我的话,而是继续说着,如果你不为所动,该怎样还怎样,那么,杂志社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