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20日,房妈妈离开沈阳的第三天。万答从大连的新厂子回来,给房美月带回来一件玉雕工艺品,徐悲鸿的“八峻图”,八万多块。这是上品的青田玉,雕工棒极了,惟妙惟肖。这件东西比贾界摔碎的那件岫岩玉,要好上“十万八千里”。本来不用告诉房美月,可他们“家”多,不知放哪,就给房美月打了电话。房美月过来时,门璐正拿张支票给贾界看,贾界仔细看了看,迎着阳光照照,骂道,假的,你看印这个熊样,公章卡得也不清楚,十有八九是他妈假的!门璐说,银行已经证实,这是张假支票。这张数额为一百一十万元的假支票,骗走了两辆奥迪V6轿车!房美月一进来,贾界向她挥挥手:你这脑袋夹胯裆里啦,这么臭?
门璐说了假支票的事,房美月大惊失色。贾界并不因此而放过她,“就你这熊样,还配作我的老婆么?”
贾界一支笔管财务。如果他不在,依次为万答、房美月。奥迪V6车不错,可联系两家汽贸公司,前后脚都送来了,六辆。贾界说,用不了就处理两辆吧。结果,贾界和万答不在,房美月第一次行使大权,却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一张假支票上!
调查者相继来报——经办人的单位、名字、身份证,都是假的。
“拿钱打水漂呢,”贾界气呼呼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赞助行,老子不在乎这几个钱,可你也不能赞助骗子啊!”
万答、门璐一再求情,贾界正在气头上,无异于投薪救火。贾界突然搬起那块放在大班台上的“八峻图”,几步跑到门口,咣地一下,摔在楼梯上。碎玉四溅,红色大理石楼梯砸出好几个豁丫……
看房美月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贾界也动了恻隐之心。“算了吧”的想法一度占据了上峰,可一想到她把他跟“眼白”堵在床上的情景,当时,她对他那不屑一顾、不共戴天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谁他妈跟你结婚呢,我宁可跟个‘烂女人’,也比你这个弱智强!”
那时,房美月的养母刚走。三天前,房妈妈对贾界说,美月这孩子命不好,从小没妈,长大了也无依无靠,太不容易了,你可不兴对他三心二意的。贾界笑眯眯地回答:“哪能呢,我肯定对她好,肯定让她幸福。”房妈妈不放心地说,孩子,你别怪我老脑筋,你们得把结婚手续办了,不能总这样糊里糊涂地在一起啊!贾界说,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办。什么时候忙完?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这两个月究竟有多长?
一直到死,房妈妈也没等到这一天。
那天晚上,佟大志替老人打更,姚千给他送来一盒青椒馅饺子。佟大志一边吃饺子一边翻考试复习题,精力过于集中了,竟然把手里的一团废纸沾上酱油塞嘴里了!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对,才往出吐。姚千都笑出眼泪了。夜深了,姚千还不走,佟大志撵她,姚千调皮地说,你闭了灯我就走。佟大志按了一下“闭火”,屋子立刻黑了。佟大志说,闭了灯好哇。有经验的打更人,常常闭了灯工作。闭灯后,屋里的人能把外边看得清清楚楚,外边的人却看不到屋里。姚千一把扯过佟大志的手,放在自己的胸部,这个地方,你、你能看到吗?
手感这么好的一个大皮球啊,不,两个!柔软、温热、光滑,两个电流很足的大皮球,电得他全身微微颤抖!佟大志想抽回手。可那只手根本不听使唤,似乎要在那里安家!佟大志浑身无一处不燥热,着了火一样,裆里的东西勃然而起,直直地顶在裤子上……
事毕,佟大志说,美月,对不起。姚千一下坐起来,“你说什么?”佟大志这才嗑嗑巴巴地说,哎呀我、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姚千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跟雷蕾“计划外”地团聚一次。因为,那天不是周末。在床上一阵翻云覆雨之后,雷蕾跟我说,一个男人因为她蹲巴篱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半个月之前。为什么?强奸未遂。你怎么才跟我说?我怕你为我担心。许多年以后,雷蕾撕下来几页她的日记给我看,那个夜晚,她被××大学的一个男教师跟踪了,在五里河公园一角的草坪上,雷蕾被那个男人扑倒,正要实施强奸时,因为雷蕾大喊大叫,招来巡警……
那个男人对于强奸的事实供认不讳。雷蕾却一口咬死,是“未遂”。未遂也是罪。判二年。那天晚上,雷蕾居然这样说,要知道判他二年,我就不喊了。我愤然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雷蕾说,后来我看见那个人写的小说,相当的棒!我狠狠抽了雷蕾一个嘴巴子,雷蕾捂着脸问我,难道你让我撒谎吗?
那天晚上,柳明名打来电话,约房美月吃西餐,房美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脑袋里全是假支票和破碎的玉石,出去放松放松吧。吃完了西餐柳明名又得寸进尺,“唱唱歌吧?”
房美月喝几口靳枫递过来的可口可乐,很快就昏死过去。靳枫在可乐里做了手脚。靳枫本想翻翻她的什么证件,却翻出那张陈旧的黄纸条。打开一看,傻了——这纸条竟是她二十六年前亲手所写……
靳枫一下扑在房美月身上,泣泪滂沱。
房美月有过一次自杀的念头。
那年她才十六岁。
初中上学离家并不远,才三里多地。养父母怕她累,特意买个自行车。自行车是二六架子,斜梁,红色的。房美月爱穿白上衣,白裙子。当然,也穿红上衣红裙子。这丫头身材好,又会打扮,无论穿什么都好看。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也对她指指点点。赞扬的有,撇嘴的有,闲嚼舌头的也有。后头总有男人或男生看着她,甚至跟着她。明明不是一股道,见了房美月,也要打个什么理由多陪她走一程。有的,一直陪她到学校,然后拐个大弯,再到该到的地方去。这样一来,闲话就多了。房美月小小年纪,就总是处于风口浪尖上。
这些陪她的人中,有美月的父母故意安排的,也有自愿奉献的。农村人大都话少,文化不高,可对美的追求,说白了,对美女的追求,跟城里人是一样的。
闻知不少人说她闲话,房美月也很敏感。房美月也没少反思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结果没有。其实真的没有。没招惹别人,别人就喜欢她,她也没有办法的。房美月总想听听这些人都说了她什么。可是,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议论她,全世界的人又都在瞒着她。为了听听大家都在叨咕她什么,房美月付出了一个文具盒、两只绘画铅笔的代价,把同桌“争取”过来了。
有这些“底火”顶得,同桌少年间谍一样可哪钻,只要人成堆的地方,她都要想法混进去,旁听关于房美月的小道消息。
村里的几个老娘们儿聚在大杨树下——
房美月长得真水灵,天生就是撩男人的坯子!
太浪了,小模样多招人呀!
要是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就是个水性扬花的主。
房美月知道后,越想越气,招谁惹谁了呀?
气气也过去了,偏偏在房美月心不顺的时候,物理老师挖苦她一顿: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物理成绩这么不好,也不知道愁,还整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哎呀,都美出鼻涕泡来了,你竟想些什么了?
从办公室出来,房美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低着头听课,桌面都滴湿了。
放学铃一响,房美月骑上飞车就跑……
当那个白衣白裤的少女在空中一跃,“扑嗵”一下跳进池塘,一个自行车也“嗵”地飞了进来……
原来,佟大志早就盯上房美月了。
上初中后,美月养父母对她依旧实行半“跟着”政策。这招很厉害,相当于或高于雷达。因为,雷达往往在“超低空”领域有劲使不上。而房美月的父母却专干这个绝活。房美月下学后,两个人肯定有一个暗中保护女儿。加上“业余”保镖接二连三,房美月始终在安全的“视线”之内。从上学到放学这个时段,美月父亲如前所述,把“不安全分子”上了广告。美月父亲很鬼,在学校附近上这样的广告要留个心眼的。他不描述谁谁谁不好,有流氓迹象,却调个角度,描述了《女学生防范坏男人十五招》。在这十五招里,把好多男人勾引女孩子的技巧都说了,让人茅塞顿开。不少家长纷纷抄下这个“广告”,告诫自己孩子,也逐一对照十五招条款,把身边流里流气的男人“对号入座”。一时间,这个“手抄广告”竟在不少校园内外悄悄流传……
有人说“像房美月父亲写的”,但都被知情人否定了。美月父亲哪是这个风格?
把这个“广告”跟以往美月父亲的作品一一对照后,最后人们下了“否定”的结论。
护送房美月上下学,除了一个男老师外,还有柳明名、贾界几个男生。那时,房美月对佟大志还没什么好印象。别的男生都围前围后的,对房美月总是众星捧月一样。佟大志不。佟大志呆头呆脑的,除了死抠学习,就是干活。几乎天天上学都带着“家什”,割柴火、挖猪食菜、铲地的家什都带。小的放书包里,大的就放在某片草棵子里。尤其让房美月生气的是,佟大志总是带搭不理的样子。说他“牛气”不对,“怪脾气”也不对,总之,这小子“跟别人不一样”。有几回,房美月主动跟佟大志说话,佟大志只用“嗯”、“可能吧”、“再说吧”搪塞她。房美月品了好几回,最多只跟她说三个字。被大伙宠惯了的房美月,哪受得了这样的冷落?
哼!不就是学习好点么,有什么了不起?房美月很生气。
可是,众星捧月的房美月最近内心情绪的低迷,只有一个人发现了,那就是佟大志。当房美月以病为由请了假,佟大志突然捂着小腹走出座位,说了声“老师,我坏肚子了!”在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中,佟大志飞一般跑了出去……
1998年6月,房美月最心力憔悴的时候,也有过自杀的念头。这次,她又被盯上了。当房美月站在沈阳浑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美月妹子,快来,帮帮我!
房美月回头一看,是“白条鸡”。
白条鸡依在一个垃圾桶旁正拎着一个大袋子。袋子太重,她使足力气要背起它,嘴都咧走形了,袋子却丝毫未动。房美月赶紧过去,刚要伸手,白条鸡却一只手拎起袋子,“咯咯咯”一阵笑,说,美月妹子,你能伸出手来,我就高兴死喽!
原来,袋子里只是个泡沫垫子,总共也没有半斤份量!
白条鸡突然收了笑,说妹子,别笑话我呀,这都是捡的。
笑什么呀?我也捡过破烂呀!
别取笑我,你可是贵人,哪能干这事哟!
房美月说了她刚来沈阳时,跟贾界到处划拉破烂,屋里好多家用品都是捡来的,几个大学都跑遍了,白条鸡这才“直楼”一句:妹子呀,既然你有这个经历,可不兴干傻事呀!
房美月感动坏了。原来,白条鸡正在浑河沿溜呢,看见房美月一脸的阴云,就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后。从工农桥一直跟到五里河……
白条鸡不知说什么好了,说妹子,你放心,我再也没干过埋汰事。我……我现在是凭双手吃饭。我……我还学了不少东西呢!
白条鸡怕房美月不信,一再找话题,都语无伦次了。
房美月内心翻江倒海,觉得白条鸡才是生活中最勇敢的人。虽然她曾经是风尘女,可一个为了救父亲而流落风尘的女人,永远值得钦佩!谁风尘谁又不风尘?比起那些只因利益而一再上错床的官人、商人、艺人们,白条鸡要清纯、干净多了!
白条鸡见房美月不说话,以为还是瞧不起她。说妹子,我早先是办过错事。我以为……我以为反正我都沦落了,索性就沦落下去。我跟那个大夫上床后,处过三个男朋友。我诚实地说了我失身的事。男友听后,都一个态度,再也不理我了。理也行,在床上。他们几乎只同意跟我上床,不同意娶我。我一狠心,反正我也没人要了,就以上床活着吧。跟谁上还不是上?处什么男朋友呀?跟男朋友上床白上,还不如跟陌生人上床挣钱呢!
白条鸡叹了口气,说妹子,现在我可是干净透了,凭双手吃饭,一点乌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哎,对了,我还没说呢,我家里还有书架呢,走,上我家看看去!
房美月震撼了:一间小平房里,几乎一贫如洗的屋里,居然有两个一人多高的书架,上边摆满了旧书!
白条鸡指着一本翻烂了的新华字典说,妹子,只要你说出一个字来,我就能说出这个字念什么,在哪页,在左侧还是右侧,上数或下数第几个字。
真的?
白条鸡两眼放光,说,你试试呀!
房美月随便说了个“美”字,白条鸡歪着头略微想了想,说了读音、页码和第几个字。房美月翻开一看,一点不差!房美月接连又说了五个字,除了一个字左右侧不准外,其他都对。房美月惊叹了,连连夸她“不简单”,夸她“太厉害了”,白条鸡却不好意思地说,妹子,我还是不够熟练,下次你再来考我,我保准一个字都不差。
天啊!你是怎么背的呀?
天天早上起来背三个小时,白天没事了,也背。
房美月拿出五百块钱来,说让白条鸡买些书。白条鸡说什么都不要。趁她不备,房美月偷偷把钱塞进书柜……
从白条鸡家出来,白条鸡说,妹子,你下次来呀,没准我在自己开的小饭馆里请你呢!
回来的路上,房美月一直想着白条鸡的话:活着太难了,死了多简单呀?再难,只要活着,就是勇敢的人!上苍和父母给你一回生命,谁也没权挥霍它!
房美月真的没想到,这回救她不死的,不,应该说救她永远打掉死的念头的,竟是一个曾经沦落风尘的女子!
什么叫救星?这就是!
人的神经千万条,不在于你用多大的力气、多大体积的东西去打去碾压去“拼”,关键要“对路”。用牛毛轻轻一拨就可能接通电源。四两拨千斤。赴死途中碰上白条鸡,房美月沉闷僵死的神经,一下就活了通了!
1989年,房美月接连再次重创。一次是要报考艺术院校。初试成绩很好。复试画三张画,一张素描,一张色彩写生,一张是创作。从考场出来,房美月对陪同她前来考试的老师说,等着吧,未来的女画家向你们致谢喽!话音落下,房美月张开两个翅膀,哈个大腰,向她的老师敬礼。
老师们都夸她太灵了,只在“小班”学了一个学期,就考得这样好。
音乐也行呀!房美月要是考音乐学院,没谁也能考上!
什么叫“没准”呀?要是找个高手培训培训,准行!
中午,房美月特意多要了几个菜,请老师喝酒。老师不让她喝,房美月说“为了我,老师在操场站了大半天,我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呀!”
那是房美月头一次喝白酒。一口酒下去后,房美月感觉一团火苗掉进肚,“天呀”一声叫,嘴歪鼻斜,眼泪哗哗掉。
回家后,房美月也没跟妈妈商量,用准备买裙子和时尚上衣的钱,换回当时县城最好的画夹、画凳。一狠心,连油画刀都买了。房美月兴奋地告诉妈妈,其实上学后油画刀不一定用上的。油画系素描要特别拔尖,我学画时间短,很难进油画系的。但,我喜欢。
房妈妈听不懂这话,却也严肃的表了态:俺不管他粗了细了的,也不管用油那个画,还是旁的什么画,想咋画就咋画,只要我姑娘喜欢就好。
房美月听后,乐得手舞足蹈、泪花缤纷。
发榜后,房美月傻了,别说录取呀,边都不沾。最后弄明白了,房美月少张“素描”卷子。
交了呀?房美月一再强调。
考生、监考、判卷的都弄不明白,谁还能弄明白?
多亏好几个老师群策群力,把房美月从失利的情绪底谷“捞”出来,重整旗鼓,抖擞精神,向又一个堡垒发起进攻,大步流星地跨进音乐学院的考场。这次可一揭两瞪眼了,用不着等发榜,初战告捷,歌唱、表演、跳舞房美月勇敢地挤进前三甲!可是,一到“乐理”部分,却泾渭分明一路跌停,导致所有人都掉转枪口一致对外:音乐学院有什么好呀?据说,好色的大款整天在学院门口“撩闲”,在奔驰宝马和钞票面前,没几个姑娘不束手就擒的。那样的大染缸,请咱都不去。咱来考场比量两下,只当是参加个班级庆六一晚会!
“只当是参加个班级庆六一晚会!”这口气也太大了,连“庆五一”都舍不得说!这话,不光房美月听了乐,谁能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