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条道堵死了,房美月也不再东张西望,这才埋下头来,加入到轰轰烈烈的备考大军,确立了新的主攻目标,一心备战“主渠道”高考……
房美月从此与绘画绝缘。
但,画却在她心里扎了根。如果有机会碰上画展,就是再忙,她也要抽空看一看。1993年5月,辽宁美术馆举办一次俄罗斯画展,房美月去了三次都没看够。连管理员都认识她了。在几乎是裸体《纤夫》画前,房美月久久凝视。纤夫的肌肉群太美啦!不想,这个情景却招来一个风韵婆娑的女同性恋的注意:小姐,我的三围比他美多喽!
房美月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同性恋左右看看,塞给她一张纸条:给,上边有我的传呼号。房美月还愣呢,同性恋小姐又抹回来,轻轻地说:地方我有。
风韵女走了,房美月才撕了那张纸条,想:艺术竟能招来这样的人?
2004年秋天,我跟房美月在开原精神病院不期而遇。看到柳明名可地捡树叶,做了不少书签,很有艺术性,房美月有感而发,提起当年的“艺术”。我说,20世纪三十年代,刘海粟和徐悲鸿在上海美专首开裸体课,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伤风败俗”的议论铺天盖地、风起云涌。这些官人们宁可自己九妻十妾,也不让在艺术中出现裸体,什么意思呀?
房美月倒是学过画画,比我说得到位:洪飞,不仅仅是“艺术中出现裸体”的问题,而是人体所组合的各种造型几乎容纳了世界上所有物体的造型,这才是画人体的关键与核心所在。怕我不理解,房美月又解释道,打个比方吧,中国传统人物画画人物衣着时,哦,说白了,就画衣服褶子,强调画“十八描”。你想想,一个不懂人体结构解剖、不懂骨骼与肌肉构造与形状、体积、走向的画家,怎么能画好衣服褶子?怎么能画准人物造型呢?
后来怎么样?
在一波三折、举步维艰中坚持下来。那个着名女画家张玉良,哦,就是巩丽演《画魂》的那个,因画人体而被人骂,被人打。后来,她只好在镜子前画自己的人体……
这样的人,哦,我是说那些特能装的官员,哪懂得艺术?
房美月说,一言难尽呀!
“这样的人”不懂艺术,却爱占有艺术。占有艺术作品,也占有跟艺术“沾边”的人。大一时,房美月跟所有的大一学生样,对什么都充满热情与新奇。学校学生会、系学生会总搞活动,周周都有。音乐会、舞会、才艺表演、派对、合唱团……五花八门,千奇百态。房美月兴奋坏了,场场不拉,比砣罗转得都快,还是应接不暇。很快,房美月就小有名气。有时跨年组的活动,也来请她。很显然,房美月天生就是跟艺术“沾边”的美人。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往那儿一站,个头、形体、气质,就“招人”。如果她一张口唱歌,或是跳几曲舞,男人们就眼睛放光了。男同学放光还不要紧,放电也没什么,比高中生大几岁的毛头小伙子,身上套着不定什么时候发威的“校规”紧箍咒,不敢出大格。好色的教授就不同了。“叫兽”们以教授的威望和名义,一直在打着扩大辅导范围的主意。亲力亲为、身体力行地辅导。最好是零距离地辅导。眼睛冒绿光,急迫地要引进感情外援。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入围的当然是女同学。而房美月这样漂亮的女学生,必然是“第一梯队”。
有一次,舞场的灯光刚暗,跟房美月跳舞的“叫兽”说了声“酒劲上来了”,然后就开始摇晃。摇晃得很有规律,手或肩膀总能碰上房美月的乳峰。起初房美月也没在意,后来那只猪手竟借着一个很失水准的人造趔趄,拐个弯儿,在房美月的肚脐眼上找平衡点……
另一次舞会更不像话,一个系主任以“艺术”的名义,跟房美月谈人体。房美月大气都不敢出,深怕漏掉一句精辟的语录,系主任竟像小商小贩那样“砍价”:只要你听我的话,你的事,我全包了!
当然听呀,房美月轻轻甩了甩头发,以防系主任的鼻子碰了自己,说,主任的话谁敢不听啊?
真的?
当然呀。
系主任的身体立刻近了。房美月明显感觉出,有个硬棍子顶上了自己有小腹。胸也靠近她的乳房。房美月“哎呀”一声,系主任才闪开。哟,踩脚了。我没踩呀?哦,是我踩了别人。他,谁敢这样?房美月没有说话。房美月只盼舞曲早点结束,她好借故走开。可那个《涛声依旧》太烦人了,又臭又长。系主任以为房美月在想他的话,干脆开诚布公了:实话说,我老婆有妇科病……见舞曲接近尾声了,系主任加快了节奏:答应我后,你在学校的所有事情,都好说!
曲子已经结束了,系主任又乘胜追击道:哪怕是本硕连读,我也办得到!
此后,房美月再也不敢参加类似的舞会的。
多少年之后,房美月直言不讳地形容道:这些臭男人,见了漂亮女人一心只奔生殖器,连个序幕都没有!
如果不在铁岭龙首山下那个小饭店遇上“六块木头”,贾界也许不会来沈阳。即使来,也不能那么干脆地辞职。他可能在机关呆一辈子,也可能回西丰县城,混个一官半职。市里的干部下县里,提起来“顺手”。手头紧了,也可能利用星期天倒腾点小买卖,铁岭的大葱,开原的大蒜,西丰的鹿茸。当然,鉴于他的干部身份,他不可能亲自出面。他可能雇个可靠的人在前台干,他在幕后支招。现在的官员大都这样干。不是不让妻子、子女干跟自己工作有关的生意么?这好办,随便找个“异姓”亲属或朋友,自己暗中入股,见着红灯绕着走,不就行了?咦,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贾界虽然刚出校门,“底垫”(本钱)太少,以亲属的名义开个小饭馆,以职务之便拉拉客源,还是力所能及吧?春节前,他一边“打点”管他的人,一边“收拾”他管的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矬子里拔大个儿,也算有点人模狗样。赶上单位送礼,三等鹿茸开一等发票,假中华烟,国货换上洋包装,然后再报销了,都能刮点油水。
酒喝高了,也可能春情萌动,洗完桑拿又跟小姐滚在一起,滚完了就后悔,想,可不能再整这事了,干这一把,能买两袋子大米,或三桶色拉油啊!过一段时间,又把持不住,大米或色拉油再度流失。也可能就近找个情人,隔段日子,偷偷摸摸过把瘾。为此不断地跟老婆“编笆”、筹集“小金库”,那个累啊,头发都白了。那样他肯定没机会把大连服装节上的“大波”明星扑倒在床,也不能到一个城市就叫嚣,“找‘大波’美女,最好是歌舞团的,模特一类,价钱无所谓!
那样他也肯定成不了亿万富翁,但也不会只活到31岁,孤身一人死在“钱库”。除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印刷品,摧他早托生的钞票,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房美月指着烧得糊巴乱啃的钱说,“这哪是钱啊,这是阴币,这是送他上路的纸钱啊!”
贾界烧头七之前,房美月当着亲朋们的面说,“贾界在市里工作本来挺好的,挣的不多,还挺体面。再说我们过紧巴日子都惯了,也不想大富大贵。年纪轻轻的,以后再慢慢想招子吧。只是继续在市里干,还是回西丰老家,一直举棋不定。我说,他说了算。他说,我说了算。我们正犹豫着呢,贾界突然给我打电话,上沈阳发展去!”
房美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贾界上沈阳的当天给她写的信,其中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来吧,美月,别犹豫了。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把风声当成音乐,太阳当成你的热吻,飞鸟当成你扑向我时的优美之姿!因为你,草啊树啊月啊云啊,完全变了样子,充满了柔情、蜜意、美感和爱。这时候,所有痛苦统统离我而去,哪怕成群的蚊子叮我,我也会觉得一定是你微笑着的唇,向我身上哈气呢!总之,有你在,这世界就完全变了样子,就是喝西北风也不饿,就是住露天地,也觉得暧啊!当然,我会竭尽全力,为你创造条件,决不让你——我的小尾巴跟我受苦!我亲亲的小尾巴,相信我吧,我有这个能力的!这不,我早晨到了这里,下午就找到工作了,给一个不错的建筑单位搞小粒子移动选拔,活好极了,动作和技术要领我几分钟就掌握了,还稍带着美体健身,收入也可观。你想呀美月,我刚来沈阳就找到这样的工作,运气多好啊。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运气!来吧,美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在沈阳打开局面,干出一番成就来,献给你——我生命的另一半……
“我看看日期,1993年5月3日,就是我们在铁岭车站告别的第二天。也就是说,那天他双管齐下,先给我打了电话,又写了这封信。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是被李森林刺激了,一气之下辞了职。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粒子移动选拔’,其实就是筛沙子!”
李森林外号叫“六块木头”(缘于其名),高中同学。1993年5月2日,在铁岭龙首山下的那个小饭馆,老同学翻了脸,贾界的左耳丫子被撕个口子。
1986年,他俩曾打一回架,也是因为房美月。
那时,日本演员山口百惠还没有退出影视圈,而且风头正劲。她主演的电视剧《血疑》、《血的迷路》、《血的锁链》风靡全中国,一到晚上黄金播出时段,几乎万人空巷。这个美女,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同学们的谈资。突然有一天,正在教室前晒太阳的六块木头说,“你们琢磨一下,房美月像不像山口百惠?”
这个绰号传到女班主任那儿,房美月可就惨了。丑女“老班”本来对漂亮女生就耿耿于怀,这下可捏着把柄了,三天两头找茬让房美月出丑。戴那样一个闪闪发亮的头掐子给谁看?红衣领翻外头来,招惹谁啊?漂亮算什么资本啊,谁听说考大学还加漂亮分啊?怎么,真以为自己是电影明星啊?
那些日子,房美月隔几天就抹一回眼泪儿。
像不像山口百惠另当别论,那时候的房美月真是一朵含珠带露的芍药花,清丽,鲜活,纯净,秀气。一笑两酒窝儿。不笑的时候,那张脸,如芍药含苞待放,粉嫩,娇羞,天生的“冷美人”,风光无限。那时候,房美月跟在大学时不一样,在没跟贾界确定关系前,总有人给她写情书,约她吃饭、看电影、逛商店。后来跟贾界“那样”了,再也不能赴男生的约,她只得紧着脸一个一个地拒绝,但心里,还有一种隐隐的喜悦。在高中时,她也收到两回条子,一次约她周末上千山玩,吓得她脸泛红晕,浑身哆嗦,赶紧把条子撕了。一次是把条子交给了“老班”。老班白了一眼这个胆小的女生,说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苍蝇下蛆不找无缝的蛋!”
听了这话,房美月立刻花容失色,一头扎在床上,哭成梨花带雨。
“谁曾想”,房美月泪雨缤纷地说,“时隔这么多年,他俩又打起来了,还是因为我!”
1986年,因为给房美月起外号的事,贾界把六块木头打得满脸鼻血。
1993年还没有什么“黄金周”,五一串个礼拜天,也只有两天假。一号中午,房美月来到了铁岭。在龙首山下这个小馆吃接风饭时,她说这道“脆炸鲜奶”真好吃。那一刹间,她想起头一回吃脆炸鲜奶的情形,跟佟大志。贾界说,哪天咱再来。
想起佟大志,房美月心上就有个针尖儿,一扎一扎的。她想要的,其实是佟大志。可被伤害最深的,也是佟大志。
上大学的头天晚上,佟大志太过份了。当佟大志把光裸的房美月丢在松树林儿,房美月又羞又气又怕,一头撞在小树上。还好,劲不大,额头起个小包。佟大志闻声回来,抱起房美月,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房美月永远的痛!
你还要我怎样?这是房美月最想说的话,当然,她没说。
三号上班,二号晚上她得回西丰去。临上车前,贾界决定在这个小馆为她饯行。本来他们已经来到小馆了,贾界突然想起来,把孝敬他父亲的几盒药丸子落宿舍了。贾界说,这个拉下了可不行。我父亲全指这个顶着,要不,三伏天他也呴喽气喘的。贾界看看时间,说赶趟,还有四个点儿呢,你先找个座位喝点茶水吧,我回去取。
2005年5月,六块木头专门来沈阳看房美月,他们在墓前拜谒了贾界后,在价值一百多万的陆虎车里,六块木头别有用心地说,美月呀,一个太阳熄灭了,另一个太阳升起来,只要不是极夜世界,总有一个太阳围绕着你。
我现在就在极夜中苟活呢。
哎千万别这样说,我不是来了么?
中国不兴一夫多妻,我可不给你犯重婚罪的机会。
六块木头叹息一声,你的耳朵不大好使吧,没听说我们早就劳燕分飞?
为什么?
人家一伸腿,把我给踹啦!
那,责任肯定在你。
我说老同学啊,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把她跟情人堵被窝里了,你说,我还怎么跟她过?
沉默了一会儿后,六块木头干脆单刀直入,“哪有我对你这么痴情啊,又是知根知底的老同学,我看,咱俩明儿个把户口落一块得了!”
房美月无声地摇摇头,“你这样做,也不怕贾界招集一帮小鬼找你后账啊?你在小饭馆打开他耳丫子的事,他可跟我提了好几次呢。”
现在的六块木头,派头大着呢,并且早已跻身“帅哥”队伍。别说如何的财大气粗了,光那身行头就令人惊叹了。从上到下,清一色的名牌,没一个中国字。如果砍下他的左手送当铺里,至少能卖上一百多万。腕子上戴着镶嵌26块宝石的金壳表,价值不菲;戒指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白宝石,在英国“拍”下的,曾是伊丽莎白三世的钟爱之物。众所周知,按拍卖行的价格,已经大打折扣。即便如此,这只“左手”折价后,也能买10多辆桑塔纳,100多套两居室平民住宅,上万头黄牛。如果这上万头黄牛在山坡上奔跑,将染黄整个绿野,声若滚雷,尘烟蔽日,胜似任何一个“美国大片”!然而,这个在辽北手眼通天、一踩乱颤的人物,当年只是一个无人理睬的“三瓣嘴”。一到冬天,总听到他“吸溜吸溜”的声音。鼻翼下有条干涸的河床。这当然说的是“旱季”。上高中之前,他的兔唇做了缝合手术,不流鼻涕了,可他还是“吸溜吸溜”的,习惯了。而且,“河床”上总有一个“闪电”图形,反光。这个三瓣嘴遗址,总让他抬不起头来。几年前,他又在美国作一次整形手术,拆了线一看,他乐了,比原先英俊多了,呵呵,这回可啥也不差啦!
六块木头从包房出来,一看桌上的菜,除了一个脆炸鲜奶外,只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一个炒花生米,一个尖椒炒干豆腐。看也不看贾界,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我说贾界呀,这不是虐待咱们“班花”吗,就整这两个破菜啊!贾界醋兴大发地说,这还是借的钱呢!六块木头伸过手要握,可停在空中半天,贾界才勉强碰了一下。这时包房有人喊,六块木头说声“待会儿我再来”,回去了。不大工夫,六块木头来了,还加了几道菜,一个清蒸桂鱼,一大盘螃蟹,一罐乌鸡人参煲汤,然后自己倒上一杯啤酒举起来,“一点心意,孝敬两位老同学,来,我敬你们一杯!”
贾界坐着不动。
贾界取药回来,听房美月喜气洋洋地说六块木头的变化太大,帅了,钱有的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小子没考上大学,倒腾鹿茸鹿产品发大了,现在转产干补品企业,产品畅销,可哪搂钱。贾界皱着眉头问,“你是来吃脆炸鲜奶,还是要见六块木头啊?”房美月知道贾界又抱醋坛子了,赶紧陪笑,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人家听说你来了可高兴啦,一会儿还要来见你呢。贾界咕咚咚喝好几大口啤酒,“说不上要见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