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的办公室离攸宁的座位只有20米,但走在这20米的距离内她的脑中浮现了无数精彩大戏:宫廷内斗、魔法玄幻、异世空间等,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事情想得太糟,也许是失恋透支了她的气力,架空了她的思想,所以今天的升职加薪算是另一种补偿了,因为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有着自己的守恒定律。
她看到了市场部新招的助理在偷偷地用隔壁桌王姐的“爱马仕”丝巾擦自己的化妆镜;总是挨领导骂的刘小湮木讷讷地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灰黄色的皮肤上绿豆大小的青春痘斑驳交错,好像撒了巧克力豆的曲奇饼干。“喂,朱总,您好!您的发票我已经安排其他的同事开了,今天就能寄出,大概明天您就能收到了,请您不要着急......”杨会计风尘仆仆地边走边打着电话,一阵热乎乎的幽门螺旋杆菌随着她的丝巾飘动而恣意摇摆扩散。她每天都穿着15公分的“矮子乐”踩着点来公司,今天天气十分炎热,汗水从她的皮肤里渗出,浸透了马克笔画的眉毛,斑驳了九块九包邮的粉底,露出了黑黄色的皮肤。
这些人的日常攸宁再熟悉不过,只是今天她的眼睛似乎可以看见他们的慢动作,是因为涨了工资吗?不是,是她意识到一股非一般的力量已悄然降临在她的身边,但是身体似乎还是接受不了,她就像是个离开了灵魂仅接受肉体上刺激的低等生物,更确切地说,是行尸走肉。
“小夏,为什么这一笔付款没有发票?”穿着“矮子乐”的杨会计抬着头问她。攸宁也许是被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吓到了,这才缓过神来,发现她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公司门口。“这笔款没有发票,是投标保证金,如果不中标的话,对方会退回来的,以前投标不都是这样的吗?”攸宁弓着背,温柔的说道。杨会计用劲睁着她那绿豆大小的眼睛望着她,用两只朝天的鼻孔“哦”了一下。攸宁也很不耐烦地转身,顺势翻了个白眼。
“夏攸宁,马上我们九点在会议室开会!”小田从公司门口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对攸宁说到,还没等她回复,小田就走向了公司其他部门给予通知。攸宁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水,看了看电脑右下角,发现已经九点二十了,故而急急忙忙拿起本子跟其他部门同事一起进入了会议室。
小田坐在会议室最里面的一隅,投影布幕上清晰的映着“XXX项目招标文件”。攸宁算是半个市场部,所以他很自然地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不想与其他人有过多的语言及肢体交流。“今天早上李总出差,所以XXX项目的招投标会议由我来代为主持……”会议室里的人全部侧目附和着小田,但是他们却各怀鬼胎:做电气工程的安史民侧脸却抬着头,眼神轻佻浮躁,从头顶打量至脚底板,他右手托着脑袋,脑子里腐烂龌龊的思想驱使着他的嘴角不停地上扬,露出暗粉色的上牙肉,牙齿像被四脚动物踩踏啃噬过的稻田,参差不齐却又刚烈桀骜,因这牙齿有着自己的想法,所以并不按照安史民的“命令”来生长,偶尔卡着绿色蔬菜或腐败肉品来向他炫耀自己个性的灵魂;拿着爱马仕擦化妆镜的小助理今年才毕业,为艺术院校表演出身,她并没有将眼神戏还给授课老师,至少在面对比自己条件优越的同性身上,她的演技还是非常到位的,同样是盯着小田,却和安史民的眼神不一样。她坐在小田对面,抬着下巴歪着头,睥睨的眼神从开至太阳穴的外眼角那侧冉冉散发,一只鼻孔吐着气、一侧嘴角上着扬、一边肩膀耸着立。也许这并不是演技,而是真情流露。
小田应该是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不怀好意及旁边的三心二意,她明显加快了语速,只为了结束今天这场本不该她挂帅的出征。
“夏攸宁,李总临走前特地交代我告诉你,本次项目由你全权把控。”“嗯?”攸宁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其他内容却没有听进去。“李总说让你全权负责此项目的管理工作。”小田提高了声调,一字一顿地说道。攸宁又愣住了,没想到升职后的任务来的这么快,她望了望小田,同时也感觉到四周的目光如同见到了吃食的动物,灼灼燃起,烧得她浑身发烫。
“好的,我知道了。”攸宁的回答像是一个受了委屈而妥协的人说出的话,但她应该还是开心的,至少现在是。
会议结束后攸宁回到了座位上,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觉得接下来的工作是一种挑战,所以调整好心态后立即进入到工作状态中。“XX项目”是攸宁上周才从“老巫婆”手上接过来的,原来她早就想把工作全部交接给她,好让自己功成身退。对于前期的投标工作攸宁还算轻车熟路,但是中标后的合同谈判及项目开工后的管理把控,她可谓完全没有经验。此时攸宁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掌捂住半张脸,无奈而又烦躁,思忖着怎样才能把工作做好。
“夏攸宁,这个方案是你做的吗?”设计部的陈阎拿着一叠文件,强压着火伸向攸宁,质问着她。攸宁倏忽觉得莫名其妙,便顺着文件望向陈阎,只见他两腮横肉下垂,在面部形成了一个括号,括住同样下坠的嘴角,他的眼镜反着光,从攸宁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两片圆乎乎白花花的镜片。她盯着陈阎的眼镜,想从这两个花白的镜片下探知他的眼神,究竟是傲睨、愤懑抑或是试探。
“你先放我这里,我马上看一下!”攸宁淡定地说道。
“呵!你看看你写的,居然连项目名称都能写错,我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吧!”陈阎没好气地说道,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的镜片由花白转为朦胧,再而转为清晰,攸宁已然看清楚他鄙薄的眼神从两只鼓出眼眶外呈半球形的眼睛中游出,让她不寒而栗。
攸宁拿起那叠文件仔细查看起来,因为她对这些白纸上的文字十分陌生,所以需要她一字一句一标点的去阅读,这种感觉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有一种被考试支配的焦虑感和恐惧感。“不对!这些根本不是我写的。”攸宁在心里暗暗地说。于是她赶紧起身去找陈阎。
陈阎此时正在自己的位子上和其他女同事聊着与工作毫不相干的话题,聊到起劲时他两腮的肥肉随着哈哈笑声有节奏地上下晃动,鼻梁上的皮肤也被挤出了三层肉嘟嘟的褶儿。“陈工,这些内容不是我写的。”攸宁拿着资料,站在陈阎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呵呵……怎么不是你写的呢?我还有你昨晚发给我的电子文件呢。”陈阎渐渐地收起了笑容,抬起眼睛望着攸宁,不耐烦地说。“嗯……?”攸宁张大了嘴巴,微微低着头,挤出了二层下巴。陈阎从他的角度看着攸宁,觉得她像是个智障,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动作,都像《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寿碗大小的脸上生出乒乓球似的眼睛,加上迟钝的话语和2G表情,都让陈阎鄙于不屑。
“你看啊……”陈阎突然站起来,拿着手机点开了“钉钉”,熟练地划着屏幕。“昨天晚上八点十分,你给我发的文件,你不记得了吗?”陈阎的言语中带着狡黠和挑衅。攸宁赶忙与陈阎同步,翻出那条消息,但内心与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她昨晚明明在家,并且没有发任何有关工作的内容给任何人,那个时间她应该在和闺蜜阿伶打电话,就怎样和阿排联系才不尴尬一事来询问她的意见,足足谈论了一个小时。攸宁站在陈阎旁边划着手机,居然发现了这一条消息,她点开文件,果然就是他们争论的那份文件资料,这里面的文字像一把把小扇子,直扇的她脸疼。攸宁此时无话可说,拿起资料就走,这时背后又传来男女高低音交杂的笑声,她觉得面颊烫的厉害,好似发烧了一般,赶紧加快脚步飘了回去。
“这怎么会是我发的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攸宁翻着昨晚的信息记录,发现和陈阎只有这一个文件往来,便喃喃自语地说道,紧接着她退了出来,打开通话记录,竟然发现昨晚和闺蜜的通话记录全部消失,就连与阿排的通话记录也已蒸发不见。这一系列谜一样的事件困扰着她,让她手足无措。
午饭过后,大家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做自己的事情,或者是在午休,但是小田的办公室里却传来嘀嘀咕咕的谈话声。“你知道吗?刚刚李总给我打电话语气十分着急,并且很生气,问我XX合同是谁签的字,我一看,居然是夏攸宁!”小田一只手拿着冰美式,指甲上的绿色亮片闪得让人头晕。“你说她到底闯了什么祸?”她侧着身,对坐在旁边杨会计问道。“哎呀!你不知道哦,这个夏攸宁人品差的哦~她前几天给我的发票都是假的,幸好我验过了,要不然税务局要找我的麻烦了!”杨会计边说边撇着嘴,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脸扭成了嫩牛五方。“啊?她为什么要给你假发票啊?”“我不知道啊,估计是想占公司便宜吧,等下午上班了我去问她。哎!你说她这个人是不是有病?怎么自私到这种程度?不知道这样会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吗?公司名誉也会受损!”此时杨会计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后脑勺,用后槽牙狠狠地咬住了饮料吸管,拖着它与塑料盖相互摩擦,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噪音,听得小田的心里直犯尴尬式的痒痒。
“哎!哎!你知道吗?我听老同事说她年纪不小但就是不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田眯缝着眼睛,歪着嘴角,斜眼看着杨会计,邪恶地问着。“不知道哎!是因为她有什么病吗?”这些菜场聒噪的妇女,最喜欢谈论的就是饮食男女、家庭伦理。矮个子会计被小田的八卦炸的兴奋起来,胳膊不自觉地上下晃动,像极了生蛋的鸡。“哎呀,不是!听说她对婚姻产生了阴影,因为她亲眼见到她姐夫在外面找小三!”小田边说边兜起了下巴,像个没牙的老太太。“哦!就因为这个?不是吧!?”杨会计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的瓜子和板凳早已准备到位,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八卦”,比如像“攸宁得了艾滋病”、“攸宁隐婚,丈夫包二奶三奶”、“攸宁是个同性恋”之类的消息,这些瓜不仅香甜,而且上头,极富有收藏价值,绝不亚于八二年的拉菲和八四年的消毒液。
“这消息还不够?你想知道什么呀?哈哈......”小田用笑声来缓解此时的窘态,殊不知因为嘴张的太大而露出了拉丝状的口水,被窗外的阳光折射成一条条亮晶晶的银丝。“那你知不知道刘小湮,传说她在学校生过孩子,在学校里她根没有男朋友哦!”小田接着又向杨会计甩出了第二个瓜。“哈?真哒?”矮个子会计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是她同班同学,跟我妹妹正好是校友,这件事已经在学校传疯了,谁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小田得意地说道,“但是你不要跟别人说哦!其实这个消息我妹妹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没有人亲眼见到刘小湮怀孕,只是休学了几个月。”“真哒?没有男朋友她是怎么生小孩的呢?”矮个儿会计像个复读机,滑稽地重复问着小田,像一场谑笑科诨的闹剧。
“这份合同没经过我的同意你为什么要签字?”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小田的隔壁办公室传来,杨会计和小田不约而同地扒开了门,徒留2厘米宽的门缝,好为她们的八卦之心浇灌营养。“我记得我没有签字啊,是刘总签的。”攸宁低垂着眼角,喃喃说道。“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后面到底是谁签的!”攸宁拿过合同一看,最后的签字页果然有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别人代签,因为这潇洒的落笔、随性的笔锋及一气呵成的花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模仿来的。
攸宁怔在李总的办公室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感觉自己像被人用追魂钉钉在十字架上,浑身疼痛却又动弹不得。李总刚从外面赶回来,连办公室空调都没来得及开便找来攸宁询问,可见这件事对公司影响不小。他背对着攸宁,叉着腰,汗水从后脑疏疏寥寥的白发尖滴落,浸透了蓝白格衬衫。攸宁却像中了玄冥神掌一般,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奔向心底,扩散至全身,如果再有外界的力量施加,她可能如同脆玻璃一般支离破碎。她刚想开口打破僵局,只见李总举起左手摆了摆,意思是让他先出去,但攸宁心中的委屈像是猛倒入杯中的啤酒所泛起的泡沫,迅速地涌了出来,她只觉鼻子一酸,咬着嘴唇从李总办公室走出。这一幕恰好被隔壁的“市场聒噪妇女”看见,两人面对面,眼神相互荡漾起来,此时不需要言语及肢体语言便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攸宁并不知道她窘迫的样子已被人发现,更不知她在这些闲人的嘴里活成什么样子,她只知道她很委屈,从昨晚到现在,一切的一切好似做梦一般,是让她焦虑抑郁的噩梦。
临近下班,公司各部门开始沸腾起来,像清晨花园里割草机发出的声音,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杨会计踏着十五公分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到了攸宁的座位前,把手中的发票狠狠地砸在了她办公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怒视着她。还没等攸宁说话,矮个儿会计便开口骂了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看看你的发票,怎么好意思给我?哼!”攸宁被眼前这个长着土褐色圆饼脸、黑厚嘴唇的人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问道:“你干嘛?”“你的发票都是假的,你好意思吗?”“我什么时候给你假发票了?”攸宁皱着眉,嘴角向下一撇,厌恶地问道。“这里面这么多的发票都是假的,你自己看!”矮个儿会计说到激动处不小心将口水喷到了攸宁的脸上,攸宁嫌着恶心,怕这滴孕含无数幽门螺旋杆菌的口水沿着自己光滑的皮肤快速做自由落体运动,从而拖出一条发亮油腻的轨迹,所以她不敢有大幅度的表情和动作。“我告诉你,我夏攸宁从来不做这种卑鄙龌龊的事,如果这叠发票里但凡有一张假票,公司完全可以开除我,我马上走人!”攸宁面对眼前这个喜欢搬弄是非、智商还没边牧高的呆童钝夫收起了平日温柔和善的姿态,此时她的言语包裹着霸气直冲对方乱射。攸宁说完这句话拎着包就走出了公司,矮个儿会计吊着嗓子,用长歪了的鼻孔“哼”了一声,也转身回了办公室。随着诡谲气氛制造者的离去,公司的吵闹声又渐渐明朗起来,但是不少看戏的人还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着观后感及预测下一场戏出现的时间、地点及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