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现在在干什么?”攸宁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踱着步,轻轻地询问。
“我在过马路。”对方冷冷地说,同时攸宁的电话里响起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撕裂了她周围的空气,碎成一地斑驳。
“哦......呵呵,好吧!你……”攸宁的脑海里想起了无数的场景,无数的对话内容,但是面对一个月未联系的阿排,很多话还是说不出口。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嗯?”攸宁不自觉地眉毛上挑,疑问式地瞪眼,不解地蹦出了这一个字。
“我是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电话那头的阿排压低了声音,不耐烦地说道。
“为什么啊?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攸宁直感觉一阵酸痛气息从心头暴走,一瞬间窜至全身各个角落,这股气息直逼着血液向肌肉流淌,故而攸宁顿时感觉四肢阴冷、头皮发麻、肌肉僵直。
“我没有开玩笑,就这样吧……”阿排说完这句话匆匆地挂了电话,但攸宁此刻还在摆着通电话时的姿势。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经静止,窗外皓月悬挂在暗黑的空中,貌似正在和云朵追逐打闹,因而不小心踩碎了她的裙摆,露出了稀稀散散的明星。小区里墨绿色的树叶低垂,似乎也与清风分了手、离了别,投射在地面上的萧疏残影轻柔着路过猫咪的婀娜身段。不远处的草坪一隅中有几点亮光围绕着一株低矮的小树苗,好像在给虫子们打节拍,好让它们的鸣音能够整齐划一。
“走吧……!”阿排挂了电话,把手伸向了旁边的黄衫女孩,女孩抬着头眼神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坚定的让人毛骨悚然,很像说谎的人会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目的是想让对方相信自己。
“刚刚是谁给你打的电话?”黄衫女孩温柔地问道,但此时她的目光却直视前方,不想转首侧目与阿排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阿排稍稍用些气力握紧了女孩的手,想使出满满的安全感包裹住她急躁不安的心。“没有谁……”他同样温柔地回答着,同样机械地望着前方,机械地牵着女孩的手缓缓向马路对面走去。
天青等烟雨,芳草待甘露,攸宁此刻也像等待着救赎的小孩,抱屈衔冤。这时她缓过了神,满满地放下了电话,心中霎时伤心上涌,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出来。
攸宁躺在床上,把头蒙在毯子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是因为吵架冷战了一个月吗?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啊,攸宁希望阿排能够哄一哄自己,但是在一天、两天的等待之后,对方竟然没有任何动静,而攸宁也是傲娇喜好面子,不肯打电话与阿排联系,就这样彼此错过。
不知不觉中,攸宁已经入睡,也许在梦中她会寻找出她想要的答案。
“叮叮叮叮......”一阵刺耳并持续的闹铃声将空气化成无数碎片,斑驳的掉落在地上,瞬时升华成有毒气体充盈整间卧室。攸宁顿时感觉一惊,心跳加速,可怜的她此时连呼吸都成了奢侈。她熟练地反手将手机从枕头下拽出,急速按下停止键,这一按她仿佛吃了解药般舒畅,也许更像吸食毒品般让她浑身放松,不用再忍受这般惊乍。
“哎呀!”攸宁再盥洗台上的镜子前看见了自己被过夜泪水浸肿的双眼惊呆了,好像眼球上顶了一个烫面小笼包,棕黑色的眼圈居然被顶成了暗粉色,眼皮里也似乎藏了个调皮的肉家伙,用手指一按就会没原则的往两边滚。攸宁没想太多,赶紧用冷水往眼皮上乱撩,希望能让这肉乎乎的丑东西被冻死,但是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些小美好的想当然,所以她撩了半天丑东西依然在,就像昨夜的旧伤口依旧疼。攸宁在叹了一口气后从盥洗台下方柜子的一隅翻出一管蓝色的睫毛膏,轻轻一拧,一抹魅惑倏地一下跳出并暴走,冲刷着他肿胀的双眼神经。她用劲睁大双眼,将睫毛根根刷成蓝色,就连刚冒头的小绒毛也不放过。此时她的面部表情滑稽,由于眼皮睁开太费劲需要借助于额头的力量,所以她的抬头纹就像初学者提毛笔写的“三”字,粗深陡长,连绵不绝。
攸宁虽有冰肌玉骨、皓齿明眸、柔荑玉手,但很少花心思去做修饰,即使整天不施妆粉,却也能够灵艳加持,今天之所以略加粉黛、染指睫毛,是因为生怕自己去了公司忍不住伤心事上涌,惹得眼泪又不自觉地做自由落体运动,而引得周围同事携带吃瓜性质的“关心”。“这样我就不想哭了吧!”攸宁暗暗地跟自己说。
七月水城,湿热的海风将空气吹成水烟,葳蕤缱绻,惹得夏蝉抖腹,螽斯振翅。攸宁木木地走在路上,本来昨晚的事情已让她少了一魂两魄,但这天气一下又噬走了她剩余的两魂四魄,魂魄都被夺,她只有漠然乘乘,踽踽独行。前行的道路很长,陪伴她的是刺耳的蝉鸣和骄烈的阳光,这段路程的终点究竟有些什么?是颜如宋玉的小哥哥?还是大航海路上的one piece?恐怕这些都不是,能让她失了魂落了魄还能义无反顾地机械向前走的只有一个原因-穷!
到了公司,刷了卡,攸宁瘫坐在椅子上,黑得发亮的电脑屏幕映射出她清秀的轮廓。“早啊!”她面前走来的是公司新招的经理助理小田,她眼眸弯弯、笑意盈盈,热情的跟攸宁打起了招呼,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已身在公司,即将开启搬砖模式。
“早、早……”攸宁慌乱地回了礼,故意把眼睛睁大,不想让小田看出自己昨晚哭肿的双眼,但小田并没有在意攸宁的状态,只是觉得她把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哼!跟我比眼睛大?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请明星御用整形医生也回天乏力吧。”小田边想边得意,殊不知竟然笑出了声,被同行的其余同事看到,引得侧目连连。
“叮咚!”随着一声清脆的微信提示声音,攸宁的手机屏幕亮起,带动着她的心微微加速颤动,她抖抖地拿起手机,只觉心脏越跳越快,因为她希望这是阿排发给她的悔过书,里面洋洋洒洒的几千字熨平她的伤疤,徒留温润如玉的侧脸和细腻柔情的绵绵情话。攸宁就是在这样复杂的心境下拿起了手机,熟练地用手指点开了那条让她焦虑不堪的信息。
“Hi,今天的您看上去愁云密布,跟外面的天气很不搭配哦,点击‘我想获得好心情’进入测试。”
“原来是个订阅号消息哦......”攸宁心中悬着的千斤顶“砰”地一声落地,震碎了她的期望,余震还波及到她的双眼,使其顿时被眼泪侵润,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防止眼泪流出,但她觉得此时尚早,可以做些其他的事调剂下心情,所以按订阅号的提示点击了“我想获得好心情”。
“本次测试足以能改变你目前困窘状态,并且不可逆转,请确定是否继续。确定请回复‘1’”。
“什么鬼......不就是个心理测试吗?怎么神神叨叨的?”攸宁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出奇怪的点在哪里,所以机械性地回复了“1”。
“如果公司领导马上给你涨200%的薪水,但你会招公司所有人的嫉恨,甚至是排挤,你会愿意吗?”
“愿意”,攸宁丝毫没有犹豫,选择了这个滑稽的选项。
“恭喜您!测试完毕,请享受您的决定带给您的快乐体验,如果想拥有更多快乐,请告诉小探”。
攸宁此时翻了个白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强抑制住泪水的行为而导致它们回流到脑子里,所以才花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厘头的测试上。虽然这些小事情浪费不了她多少时间和精力,但她觉得用有限的生命做一些无用功简直是在亵渎灵魂。
“李总早!”攸宁听见陆续进来的同事在跟老板打招呼,于是她连忙放下手机,也跟着其他人附和了一声,李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对她说道“你马上到我办公室一趟!”。攸宁怔住了,她努力想回忆起前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惹得老板亲自问话。“公司早上9点上班,我都是在8:30到,从来没有迟到过,难道是因为昨天开标的事情吗?但是我写的标书应该没有问题啊,如果有,那个‘老巫婆’肯定早就质问我了,而且还会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不对!肯定是她打我的小报告,就算真是我的责任却不当着我的面说,背后却跟老板一句长一句短的,什么意思嘛!?”攸宁愤恨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老巫婆”是攸宁的领导,霸道又势力。她今年59岁,之前是在大学里当辅导员,后来在德企做管理,近两年才被老板斥重金来管理公司,同时担任市场顾问,她对待公司里有背景和学历高的(尤其是国外留学归来的)同事尤为慈眉善目,若你的学历低、出身贫寒,那么绝不会合她的味、入她的眼。攸宁永远记得跟她同时期进公司的设计部同事,只因对方是个留学生,“老巫婆”对待她俩的态度截然不同,虽然她对攸宁没有颐指气使,但她们之间的谈话总能让她感觉到芒刺在背。
“呸!”攸宁想起这些忍不住要释放她的负面情绪,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滑稽场景:“老巫婆”翘着二郎腿,晾出渔网黑丝下若隐若现的、静脉似老树盘根的小腿,瘫靠在老板办公桌前的谈话椅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谄媚又嫌弃地跟老板吐槽攸宁怎样不听自己的话,私自更改了标书的格式及内容导致此次废标,而自己又是怎样连夜加班把此次工作的后续做好。“真是恬不知耻,内容和格式的变动全部是征得你的同意好不好?明明是自己的年纪大了记不起来还怪我?”攸宁想到这里不禁攥起了拳头,红色的长指甲在手心里扎出了一轮轮新月的形状。
此时的攸宁既紧张又焦虑,她害怕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让她受委屈,又怕办公室里不知来龙去脉的吃瓜聒噪妇女们搬弄是非,毕竟这年头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一出生就携带看角听戏的属性—看好看的人,听感兴趣的词。这类人只要听到一句话里有能激发他本能及潜在人性的字或词,马上就会大做文章,根本不会思考这些字或词出现的语境。比如,一解说员在推销自己的农副产品为“纯天然无公害食品”时,带有这些属性的人耳朵里只听到“蜈蚣(无公)”这两个字,就瞪大双眼,嘴巴突突突地跟其他人说“居然有人公开卖蜈蚣!”接收到这一荒唐言论的一群人自然不会辜负传话人的“良苦用心”,并且添油加醋地再和旁人说道说道,这种事情就和传染病一样,传播速度快、范围广、源头难追究并且没有良药来控制。所以攸宁很担心自己的事情会被传成什么鬼样子,三人能成虎,那么三十人呢?说能成一个侏罗纪也不为过吧!
攸宁仿佛惊弓之鸟一般惴惴不安,这些谬妄乖张的言论不停地在她脑中放映,她就像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孩童,被抢走了视觉、听觉等所有用于和外界接触的感官,只能蜷缩在角落,等待解救。带着这样的心境,她已然来到了李总的办公室门前,忐忑地敲了门,像极了饱受至亲虐待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试探周围的环境。
“请进!”李总侧首向门口温柔地喊了一声。
“李总,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攸宁打算先入为主,抢占先机。
“你把门带上,然后坐下。”李总用下巴指明了她接下来要做事情的具体路线。
“小夏,你来公司已经有两年了吧!?”
“嗯嗯,两年零三个月。”
李总这时将身子稍稍前倾,十只手指成尖塔状撑在办公桌上,眼神坚定,似乎要宣布一件大事。攸宁感觉周遭的空气已被抽走,只觉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
“刘总上周五正式向我提交了辞职报告,她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我也就同意了她的请求。”说到这里,这位年过半百的李总眉头紧皱,显得眉眼距更低。他顿了顿,眼神犀利地盯着攸宁:“公司董事会结合你的工作能力、经验等等,决定你来接替刘总的位子......”
攸宁虽然是学文科出身,但一直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守恒定律,就比如昨晚莫名其妙的“被分手”,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必定会有好事发生,但她没有想到好事竟然来的如此迅速,就像家里的宠物一边撕扯着藏在角落里的私房钱,一边用天真又灵气四溢的眼神望着你,似乎在说“suprise!”当然,以上这种情形顶多算得上“惊”,但此时工作上升职加薪的消息可以用“喜”来概括。
“本周刘总会把她手上的工作陆续交接给你,然后下个月1号人事部会出个文件正式把你的职位定下来,你的工资将和其他中层管理人员一样实行年薪制,因为你刚起步,所以你现在的薪资为一年20万。”
攸宁瞪大双眼,这感觉就像花2元买彩票中500万那样不可思议,因为“20万”这个关键词像流感病毒一样,已经通过空气这种媒介钻入了攸宁身上的每一处细胞,它立刻复制繁衍,并像在逃通缉犯似的埋进了她心灵的最深处。因为它没有潜伏期,所以一旦进入身体里立刻使得心脏加速跳动,肾上腺飙升,好似站在悬崖边往下跳的一瞬间—紧张、尖叫、刺激。但这些很明显的症状不可以被旁人察觉到,所以它爱乔装爱易容。攸宁被这种“病毒”侵害的不轻,继而出现了听力暂失的“后遗症”,所以李总接下来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这样,你先去忙,我马上要去见个客户。”李总边说边站起来想要往外面走,攸宁这时才回过神来,马上附和着说:“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窗外依旧蝉鸣嘒嘒,但攸宁的心不再茕茕依依。这一切似乎来的太快太快,就像王羲之一气呵成的草书,惊艳得不给人丝毫的喘息机会。她从李总办公室走出,顺手带上了门,直到“咔”得一声门锁被带动的声音响起,她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