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则文坛掌故:鲁迅先生喜吃甜食,他总是用甜食招待客人,取出点心匣子,放在餐桌上,任大家取用。主客边谈笑,边用手拈了往嘴里送。有一次,先生得了一盒薯条,一根根细手指般的又黄爽又筋道又甜。先生视其为贵重之礼。某日,一位女作者拜访,鲁迅先生便拿出来招待,谁知那位女士是北方人,她咬了一口,说:“哇,这东西在我们北方,有时候是喂猪的……”(大意如此)
红薯是所有块茎植物中最甜爽可口、营养丰富的了,至少我这么认为。
红薯可蒸可煮,可煨可烧,是果腹的佳品,疗饥的灵药,熟后剥开那层薄薄的皮,一股甜香扑面而来。瓤金黄,软绵。入口即化,吃下去像是喝了一罐蜜。生长在普通土地上的红薯,特点是甜;生长在沙土地上的红薯,特点是面。所谓面,就是咬起来略有些瓷,更甜更有口感。
鲁迅先生听了这话,反应如何,文中没有叙述,大约是有些愕然吧。生于江南的鲁迅先生也许并不知晓,女士说的是实情。红薯这种甜美可口的食品在北方的田地里曾经是铺天盖地地种植,铺天盖地地收获,在人们的肠胃里长年累月地运动,用丰富的淀粉维生素抗御大面积的饥荒。可是,人生来是食用五谷的,长期单调乏味的食用终于使人们对美味产生了疲劳和反感。终于让人们吃得反胃,终于让人们避之唯恐不远。这道北方美味就沦为了猪的饲料。
红薯在北方的广泛种植,主要是源于用红薯的高产清除大面积的饥饿,在广漠的北方辽阔的大地上,红薯的栽种成为农村三月的盛大农事。去冬就用堆积的牛粪在塑料棚下催生出来的红薯种苗已经适宜大田栽种了,从仲春到晚春,半个季节的挖穴、植苗、浇水、培土,红薯苗就像绿格稿纸上的线条一样栽满了三月的土地。
匍匐的红薯秧经历了夏日丰沛雨水的灌溉,火热骄阳的炙烤,块茎静静地伏在土下,不声不响地伸展腰身,长过了三四五月,一直到七八九月,等到秋霜初降的时候,它们也饱满到了出土的年龄。
红薯是用三齿的铁耙从土里掘出来的,掘红薯的场面颇有沙场秋点兵的气势,农民们一字排开,挥舞铁耙,耙齿吃进土里,硕大的红薯携着泥土乖乖地被刨了出来,在田里堆积如山,流散到各家各户,成为瓦盆一样的大海碗里粗陋的饭食,然后被饥饿的胃快速消化。
红薯是庄稼人一年的粮食,久放不得,只能窖藏,家家户户在门前屋后挖了三米来深“b”字形的红薯窖,把鲜薯储藏到来年春天。余下的大量鲜薯切成薯干晒干保存。切薯干的时辰往往是深秋的薄暮,这时,天已经很凉了,人们需要穿上夹衣。他们从家里扛来红薯刮子,这是红薯切片的专用工具,一端安了锋利的刀,并可以调节刀的间隙。把刮子支好,半个屁股压住,然后把红薯一个个在刮子上切成薄片。“嚓、嚓、嚓”一连串的一片片白而薄的红薯片子从刮子上飞掠而下。这时天已黑透,天上闪烁着几点寒星,人们凭着微弱的星光和红薯片极弱的反光劳作。这厢“嚓”,那边“哗”,红薯片被均匀地撒在田土上晒。
把红薯干磨成面,可以做馍、汤,变换成其他一些食物花样。
红薯煮熟后切成细条洒上糖晒干装盒,即是鲁迅先生招待客人的那种。
江南人爱其甜其筋道其美味,北方人却因为过食红薯胃酸犹在而心生排斥不喜接纳。
红薯现在种植少了,价格比其他菜蔬贵了不少,昨天问的价钱是七角钱一斤,比大白菜还贵出两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