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的冬天,北风正紧,北国的寒冷并没有因为前方战事激烈而稍有减弱,雪已染白了陕北的山头丘壑。住在山沟里的毛泽东看罢了平素喜欢的雪,又用如炬的目光审视着全国战场态势,当他把目光转向千里之外东南方向的时候,恰巧机要员送来了南阳解放的电文,毛泽东看后神情一振,绕着枣树下的大碾盘转了两圈,欣然提笔,写下了《中原我军占领南阳》电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这个大战略家眼里,“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得南阳就是得了中原,得中原既而问鼎中华,已经指日可待了。
毛泽东是把南阳当作中原重要的战略要地来考量的,战略要地不等于古战场,南阳是中原富庶之地,并没有古战场沙场秋点兵的肃杀和苍凉。相反,那是一片平和祥瑞的福地,是一片文化味道浓郁的土壤,是一片充满哲思智慧的区域,是古今孕育人才的襁褓。
南阳古为帝乡。四围低山环抱,地势凹陷。其状如碗如盆,故古称宛。南接江汉,悉闻稻米之岁熟;西邻秦巴,领略峻岭之苍莽。低山连绵如屏,既可阻挡西伯利亚的滚滚寒流,山环而且水绕,又可吸纳夏日骄阳的逼人烈焰。温和的气候,充沛的雨水,充足的光照,使这里百草丰茂,山明水净,坚固的地质结构使这里千年不沉。历史文献中,关于这块土地,除了曾有鹿群出没,恐龙盘桓,麦生双穗,沧海桑田的记载外,从来没有地理和气候灾难的记述。
碗和盆本是盛物的器皿,便于沉淀,易于吸纳,不易发散。千年历史从这里走过,万里风尘从这里流过,尽管它其锋如簇,势不可挡,到达盆地上空时,遭遇浓郁文气的阻隔,往往失去了肆虐的力量。政治狂风的劲厉之势减弱了,它所携带的火燥气息平和了,只是把外来的风采遗落盆中。南来北往的各种文化和风采沉淀一盆,千年积淀,积淀成了丰厚的历史文化遗存,积淀成了丰厚的盆地文化层。
许慎《说文解字》析“宛”字说:宛,四方高中央下,屈草自履也。
“屈草自履”即是芳草铺锦,以芳草的柔嫩质地和清淳味道教化人民,化解狂躁,消化营养,剩余的岂不是满盆的氤氲花香,满盆的祥瑞之气?
这里是一块独特的地域,丰厚的黄土地下隐含着浓郁飘逸的灵气。
周天子向往宛地富庶,一口气在这里分封了八个国君;光武帝刘秀在这里登高一呼,东汉帝国应势而出;张衡在这里仰观天象,研出了举世瞩目的地动神器;孔明在这里种地时望望月亮,天下大势了然在胸;仲景在这里行医作著,《伤寒论》名满天下。直到当代,作家周大新回故乡小住三五天,把这里的湖光山色写成文字,一举夺下茅盾文学大奖;二月河了篮子在菜市场买了些辣子豆腐,就着辣子豆腐把他的落霞三部曲写得波澜跌宕。
楚都城虽然早已经沉没在浩浩丹江,楚文化的豪放飘逸却长久地影响着盆地文风。北魏孝文皇帝挥鞭从这里驰过,北魏的塞外风情经久不息地搅动着中原王气,南北文化在这里交融,楚汉民风在这里汇集,先贤的智慧在这里蕴含,和煦的惠风在这里流动,文气驳杂,互相吸纳,经久发酵,便成醇厚。
公元前115年,年仅二十岁的司马迁开始游历,他背了行囊,从西安出发,经陕西丹凤,第一站到达南阳,在这里感受了温暖的盆地风情;1972年,大作家贾平凹背了书包,装着《道德经》《聊斋志异》、锅盔和廉价的香烟,从西安出发,到南阳游历。相隔着千年时空,两位文化大家为什么不约而同都把首选地定为南阳?毫无疑问,这里浓郁的文化气息使他们凤凰来栖。
千年文化的传承,哲人思想的润泽,使盆地人民知礼仪,人物整齐,多忠恕仁义之士,忧国忧民之卿。盆地风和而景明,民风淳朴,以善为德,宜于安居。其状似襁褓,宜于人才的生养孕育。盆地文化浓厚,宜于成就文化、艺术、科技“大家”。盆地文明程度与文化名城称号相配,人才发育成长阻碍较少,故历来多有大家出现。
如果说深邃博大的中原恰似含珠之蚌,吐出来一颗颗中华文明的璀璨珍珠,那么南阳盆地就是大平原育出的一只美丽珠贝。
旷世哲人老子、庄子、墨子,生于中原大地,创造了中华文明的原点;而同样生于中原大地的杜甫、韩愈、李贺,他们美丽的诗篇里的浩浩灵气长久地浸染着这块神秘的土地。
他们的哲思,他们的智慧,他们的灵气,给了中华民族千年的精神营养,中州得风气之先,南阳得灵气之泽,文化焉能不厚?
肥厚的黄土构筑成的大平原,望过去坦荡如砥,极目千里,处处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村舍如棋,山清水秀,隐隐有灵气逸出。晋陕虽然也是黄土肥厚,但却被劲厉的西风吹得尘土漫天,塬上被冲刷得沟壑纵横,土地瘠薄,生活苦焦,人民苍凉。故秦人好战,因抗朔风而嗜辣,秦腔激越近似嚎叫。中原南阳讲究礼仪,含蓄平和,音韵舒缓,曲剧婉转,豫剧华丽,叙事平缓,二胡如泣如诉,梆子响得清亮,多有感怀之咏唱,少有杀伐之声音。
厚而不媚,深而不野,舒展而大度,这是盆地人的风采和神韵,也是文化南阳、人文南阳、厚重南阳的精神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