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让人用目光阅读的,可是目能识其字而不能知其味。要是能嗅出它各自不同的味而后再玩“味”一番,岂不对书的感知更为透彻?拿回一本新书,哗啦啦翻上一遍,随意浏览,阅过一节半章,然后嗅一嗅,它们的味就出来了。虽然大都五味杂陈,总是有一道主味。有的书有一种或浓或淡的血腥味,有的是酸不拉叽的酸味,有的是苦不溜丢的苦涩味,有的是丝丝的甜味,有的是霉味,有的淡而无味,有的非但无味,且那油印墨臭熏人。不消说,写杀戮凶残的自有血腥味,写苦难挣扎的当然味苦,一味掉书袋拾古人牙慧的果然是酸,肆意描写情爱、笔笔不离脐下三寸的是腻人的甜骚。淡而无味,只嗅得墨臭的是那些无旨无趣、浅薄空洞的皇皇巨著了。
当然,人的口味各异,对味道的嗜好各有所偏,有人嗜辣、有人嗜苦、有人口重、有人口淡,百口难调。故书籍文章宜诸味杂陈,使各种口味的读者都能甘其目而悦其心,不以自己的口味作为取舍。但血腥、酸、霉等总不是好味,久嗅之会使人壅塞反胃,味辛味辣的能使人开胃,绵软久长的味才能给人以美的享受,比如食品,在一个地域人们津津乐道的,到另外一个地域,也许人们会闻味而逃。川人嗜辣,一碗面辣子调得不够多就嘟嘟囔囔,湘人因为嗜辣的同乡里出了个毛泽东,毛是搞革命的,便编出了一句语录:不吃辣的人不革命。照他们这样说,我不吃辣还反对家人炒菜往菜里放辣子,便是反革命了。
我有一套用淡黄仿古的纸页装订成的书,先掩而嗅之,味儿清幽而淡远,仿佛是春天槐树上一串一串白铃一样摇曳的槐花。香味清新而自然,呼吸吐纳一阵,胸中满是纯粹的自然神气。每读一页,愉悦、欢乐、美好的情感便充溢身心,那如缕的余韵,袅袅地散开去,缥缈如白纱般的晨雾浮在清晨翠绿的田野上,迷醉得我心驰神往。
这套书,是几册宋词。
这套古典封面的宋词伴我度过蝉鸣如雨的夏日午后和寂寥的清秋。冬,拥被而坐,闲看大雪瓦片一样飒飒而下,吟词中写四时变化的句子,与眼前景象一一映照,顿觉无限妙处。鲜活的汉字从千年前穿越时空姗姗而来,在眼前幻成了一堆快乐。
这书的味儿是窖藏的老酒,醇厚、绵长,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