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梁昭暮后,燃雪回到宅子里。她静静地走过宅子里的每个角落,拂过每一寸砖瓦,最后坐在四方井下的红木板凳上一步也不肯再挪动。
表姨打来电话有好消息:“雪儿,已经有买家出价买宅子了,对方很急切,说今天就想定下来。”
燃雪坐在四方井下抬头仰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兴奋里夹杂着失落应答:“好的...“
“那他们什么过来看房子?”
“他说不用看了,直接签合同就可以,钱会打到你的账上。”
电话那头表姨稍有迟疑:“雪儿,你真的不用再跟你爸商量一下吗?”
燃雪声音很低,带着午后的疲累:“没事,表姨,我已经决定了。您帮我联系买家吧,今天就可以签合同。”
“那好。”
燃雪锁好大门,最后看了一眼老宅,眼眶湿润的厉害,却依然决绝地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回W城的大巴车上,燃雪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两百万已经到账了。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巨额数字,她的脸色却更加的苍白了。
转而,燃雪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拨通了表姨的电话:“表姨,我给您账上转了三十万,谢谢您对宅子的照顾。”
“雪儿,你真的不用这样。表姨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还给我这么多钱,我...”电话那头,传来表姨突如其来的呜咽。
“没事,表姨,这钱是给弟弟妹妹上学用的,你安心收下吧!”
“以后想来水乡了,就住表姨家,跟自己家一样啊!”
“还有,雪儿...生日快乐。”表姨的声音像一股暖流一样,从电话那头传送进了燃雪的心里。
“好的,谢谢表姨。”
挂了电话,燃雪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望着窗外流逝而过的青瓦白墙,燃雪的眼前一片朦胧。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会,去梦见外公外婆还有妈妈,在梦里跟他们请罪。因为她把家给丢了。
在燃雪的梦里外公外婆和妈妈都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冬天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晒太阳,夏天挽起裤脚去河边捉小鱼,春天追着蝴蝶满巷子地奔跑,秋天迎着风在白墙上涂画……
梁昭暮回到了W城,态度诚恳的认了错之后,妈妈和外公这一关算是过了。书房里,爸爸和堂叔正在商量事情,无心顾及到他。梁昭暮识趣儿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呆着。
书房里,门被反锁,隔音效果很好。
梁通坐在棕色的沙发靠椅上,面色沉重的问:“事情办好了吗?”
堂叔毕恭毕敬,一五一十的说:“按照你说的,都办好了。”
“这是公证的证件,由于是老房子了所以没有房产证,但是已经通过政府公证过了。”堂叔办事很稳重,梁通一直很信赖他。
梁通把公证证件放进保险柜里锁好,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间书房平时连妻子也不会进入。做好这一切,梁通容颜肃然的说:“切记,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的,哥。”
梁通眉眼稍有松缓,转了话题,带着怜惜:“那个女孩...过得还好吗?”
堂叔自然是知道,“女孩”指的是燃雪:“好像不怎么好,不然怎么会把老宅给卖了呢!”
“不过,哥,暮暮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呢?我打听了一下,那天晚上暮暮还和她一起在街头卖艺演出,很多人都看见了。水乡就那么点大,一打听就全知道了。”
“什么?卖艺演出?”梁通从椅子上弹起来,勃然大怒,嘶哑的声音带着克制。
堂叔见平时温和的堂哥如此气愤,神色紧张起来,却丝毫不敢隐瞒:“是……是的。茶楼老板的确说的就是暮暮和燃雪两个人在演出,围观的群众很多,都夸他们演奏的很好。”
梁通沉着眼,静默了良久,才开口:“这件事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和别人提起,尤其是你嫂子。
“家里都还好吧,钱够用吗?”梁通也已经一年多未见堂弟了,这才想起来问候一句。
堂叔憨直的笑着说:“哥,你不用操心,我们都过得很好。我们用你给的钱做了点小生意,两个孩子也都托你的福,混的不错,他们还让我谢谢伯父你呢!”
梁通拍了拍堂弟的肩膀,略有欣慰的笑了笑:“那就好,你回去的路上自己开车小心。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堂叔领了话,跟堂嫂和老人礼貌的告别后,没有过多停留,开着车就回了水乡。
梁昭暮的房间,妈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礼物盒,是妈妈在买纪念品时给他买的五色彩旗,说是祈福用的,让他时刻放在床头保佑平安。
其实妈妈知道,那是去香格里拉他最期待见到的五色彩旗,惦记了很久,妈妈给他带回来了。
梁昭暮红了眼眶跑去厨房,从背后抱住妈妈:“妈妈,谢谢你!”
妈妈被儿子细碎的头发弄得脖颈痒痒的,拍着他的手故作生气的说:“臭小子,都怪你,我们都没能好好玩。”
梁昭暮撒娇:“妈,我错了,下次我再陪你去。”
妈妈挑着眉,指了指书房:“好了好了,我们都好办,你快去给爸爸道歉,爸爸这一次是真的很生气。”
梁昭暮耷拉着脑袋,忐忑不安的敲了敲父亲的书房门。
“进来。”梁通沉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梁通背对着梁昭暮半倚靠在书桌上,父亲宽阔坚实的背影此刻微偻,有些疲颓。水晶烟灰缸里一支抽了半截的烟,刚刚才被捻灭,还冒着一缕白烟。
梁昭暮关上门,瘆瘆开口:“爸...”
梁通转过身来,眉心有深深凝结过的痕迹,明显思虑过度。麦色的脸上,双颊凹陷,挂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梁昭暮心里愧疚、难受,诚恳认错:“爸,我错了,您别生气了。”
梁通注视着他,叹了口气,问道:“暮暮,跟爸爸说实话,你去水乡是为了什么?”
梁昭暮略有迟疑,咬紧嘴唇,还是说了实话:“爸,我不想撒谎。我去水乡是为了我喜欢的女孩。”
梁通心里一阵凉薄可笑,眉头又紧紧皱缩在一起,面色却沉静如水:“你说你喜欢的女孩叫什么?”
梁昭暮抬眼,望着父亲那双灰黑深不见底的眼睛,清清楚楚的说:“燃雪。”
梁通沉默了,胸口心跳有近乎停止的空白。半晌,才淡淡的开口,嘶哑声更加明显了:“好了,你出去吧。”
梁通摊在椅子上,他的面色如灰,头发凌乱。大脑有些微缺氧的憋闷,衬衣的领口被他用力一扯散开了。他望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迷迷蒙蒙间又想起了罗馨。
1995年1月第一通留言:“梁通,我的孩子在水乡出生了,是个女孩。听你的话,我已经给她取了名字叫燃雪。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了,你这个未来‘公公’可不称职哦。”
1996年12月第二通留言:“梁通,我们雪儿就快满一周岁了。你可得抓紧时间找个老婆了,不然我家雪儿跟你儿子姐弟恋相差岁数大了,我们可是要赖着你的。”
......
2000年9月第N通留言:“梁通,我回W城了,我们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