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接近尾声,年关将至,阖家上下都在准备。
肆月和秋落也忙着张罗,经常能看到秋落跟肆月在一处。
秋落觉得自己虽然不喜欢肆月那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但她总是担心,肆月那样的,不仅使唤不动别人,说不定还要被欺负了去。
肆月却只觉得这个丫头聒噪。也是想不通,小奶奶的性格,怎么容得下秋落嘴这么碎的人。
“看见肆月了吗?”秋落在院子里转悠两圈了,也没看见人。
正在擦拭灯台的小厮摇了摇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事。另一个小倌端了清水进来,听见秋落问肆月,想着今日晌午看见肆月出了门,就告诉了她。秋落谢了那小倌,往厨房去,心道:这都下午了,他有什么事情?
肆月往城南别苑去了。原来,昨日晚间,沈少爷让他得空了回一趟别苑,拿些东西。
肆月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拿了东西就打道回府。只是路途中遇见熟人,便耽搁着。直到那人指了指天色,肆月才告辞,紧赶着回林府。回来放下东西,准备去告诉少爷,还未踏进房里,就看见秋落插着两只手,冷眼瞥他。
少爷在描画,案桌对面,小奶奶对着窗在看书。肆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生怕打扰两人。沈齐见肆月回来了,停了手中的笔,肆月附在沈齐耳边讲了话。
然后肆月安安静静地站在少爷身后,看他描画。画中人靠着椅子,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握着书,身前几缕青丝被风吹得有些许散乱。少爷又换了笔,沾了朱砂,点在那画中人的嘴唇上。肆月抬头看了看窗边的小奶奶,小奶奶没有点朱唇。
秋落进来了,打断了看书入神的林小姐:“小姐,晚饭好了。”
“嗯,等会儿就来。”林晔答应着,没有行动。
秋落见姑爷在收拾桌案上的物品,正巧肆月朝这边看,两人四目相接。秋落立马转开眼:“小姐!你不吃饭,姑爷还饿着呢。”
林晔想起,不是从前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的一个人了,便将书放下起身。看见沈齐正将画卷装进画轴,便站在原地等他。
沈齐将画轴放好,见夫人在等她,展颜一笑。
林晔旋即转身。
“五月回来了吗?”林晔问。
最近五月老是窝在林少爷那边,和林少爷的狗,叫富贵儿的在一处。林小夫人见自家狗被磨得都消瘦了,抱着五月来还了好几次。但五月就是爱和富贵在一起。
肆月也奇怪呢,五月以前多高冷啊。别说是狗狗了,生人都不亲近。他摇着头:“估计还没呢。”他今日下午不在府中,不知道五月回来没有,按平时,五月肯定要等自己去抱回来的。
“回来了,今儿可早了,中午就回来了。”秋落答话。就是看今天五月怪怪的,但秋落又找不到出了门的肆月。
吃过饭,林晔便和秋落去看五月。肆月带少爷则去看了看拿回来的东西——一些古籍书册和少爷平日捣鼓的药杵、针袋等一干物品。沈少爷将书册拿出来放在书房里,剩下的东西仍旧装在箱子里,放进柜中。
——————————————
半夜,秋落在外间拍里间的门,小声地唤小姐姑爷。林晔睡得浅,沈齐心里惦记着事,可能根本没有睡。总之两人起来,沈齐去开门,林晔点了灯。
“怎么了?”沈齐见秋落身后,肆月也站着,手里抱了个布团。
“少爷,五月病了!拉稀吐沫子了。”肆月掀起小被子的一角,五月的两只铜铃瞪着沈齐,看了眼,脑袋又偏过去,圆滚滚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沈齐。
秋落将外间的灯点了,将五月放在外间的桌子上。
沈齐摸了摸五月,比往常热些。
等沈少爷松了手,五月爬起来颤巍巍走了两步,躺在林晔面前。林小姐将五月用被子裹起来,抱在怀里。
沈齐问肆月:“五月最近吃了些什么?”
肆月道:“还是从前的老样子,没有别的。”肆月也和生病的五月一样,可怜巴巴的,“少爷,五月发热是不是感冒了?都怪我。”
“像是肠胃有些问题。”沈齐进了里间,不一会儿拿出一张纸笺给肆月,“明日去抓药,混在五月的饭食里。别让它到处跑了,在家好好待两天。”
“五月最近和富贵在一起,可能是吃了富贵的食物吃杂了。”林晔想着,前两天季婼华送五月回来时,才笑了五月和富贵抢东西吃。
沈齐点了点头,他猜想也是这般情况。
“没想到姑爷还会治病,难怪肆月说要来找姑爷。”秋落也松了口气,还好五月无大碍。
“嗯,那倒是,五月生病大大小小都是我来治,也不见猫主人长进半点。”沈齐漫不经心,看着五月自责的模样。
“要是今天我早点回来,就早点发现了五月不舒服了。谢谢少爷、谢谢小奶奶,谢谢秋落。”
秋落拍了拍他,五月自己乱吃的。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小祖宗。
林晔见肆月说不准要掉泪了,将五月轻轻地交到他手里,“赶紧带着五月回去休息。”原本想五月这两天就跟着她,但还是交给了肆月。
胖猫咪依偎在主人怀抱里,喵呜一声。
果然就看见肆月嘴巴撅起,要抽抽搭搭的了。秋落最看不得肆月一个大男人,即使不算大男人,好歹也是个男的吧,跟小姑娘一样,催促着他赶紧走了。
沈齐诊断得没错,养了几日,五月就好了。
————————————————
这日林家宴饮,请了亲族友邻。
一众女眷在花园里赏梅,人多嘴杂。长居后院的女人哪个甘落人后?林晔很能理解,最怕的是找不到一个人倾诉,话都憋在心里,岂不是要生病?
林夫人作为女主人被众人簇拥着;林小夫人和自己娘家的姐姐妹妹在一处说话。林小姐平日没什么机会交朋友,因此,在这些人中间,竟然没有几个眼熟的。
秋落陪着林晔坐在亭子里避风,挺大个亭子,只有主仆俩。
这景象,秋落每年都见一次,也不当回事。只是感叹着:大家都不怕冷,雪地里走着、站着,也不愿意来亭子里烤烤火。
男宾在前厅,高谈论阔。
没人注意到沈齐,沈齐便让肆月守着,自己回听风斋取件披风。
回听风斋,经花园最近,他知道今日女眷大概率是要来赏赏这梅花的,便绕了路。从廊桥穿回去的时候,远远见着,众人在雪地里赏花,想来是观赏完,便要往屋里去了。又见那亭子里有两个人,坐着,和众人分开来,正是他家小娘子和秋落。
两人坐在亭子里吃橘子,边剥边吃。
人走得差不多了,橘子也剥得差不多了。林晔想让秋落再拿些来,就看见沈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外面好冷,夫人坐在这里烤火吃橘子,也不叫我。”沈齐拿起了最后一个橘子,剥开吃了。
“前厅炭火烧得不旺?我让人添些去。”见他的耳朵、鼻尖通红。
“又不能单添给我一人,我不愿意。”沈齐将果肉塞进嘴里,“大家说的我听不明白,所以也没有人同我讲,还不如在这里吃橘子。”
秋落端起盘子,“我这就去再拿些橘子来。”
林晔一时无语,掏了掏炭火:“你在雪地里站了多久?”是看着自己被众人排斥吗?
沈齐哑然。
林晔起来将披风递给他,“等秋落回来,说我先回去了。”她的披风一向做得大大的,颜色选得素净,刚好和沈齐的素衫相配。
沈齐怀里揣着林晔的披风,有股淡淡的熏香味道。
————————————————
秋落捧了果子回来,只有炭火嘎嘣响,不见小姐和姑爷。又听见前厅接花园的入口处,人声渐渐起来了。
想是大爷少爷们也要来赏一赏这雪地红梅,秋落也朝听风斋回去。
果然,就看见小姐坐在廊下发呆。秋落赶紧放了手中的盘子,拿了厚毯子和汤婆子出来,将林小姐手里的汤婆子换了,又把毯子给她盖上。“小姐总是不听话,以前哪一次不是这么贪坐了着了凉?姑爷呢?我拿了果子回去就不见你们人了,我还以为姑爷和小姐一起回来的呢。”
“你给他拿件披风送去,把我的那件拿回来吧。”林晔叹了口气,从廊下回了屋里。
秋落听吩咐拿了沈齐的披风送去花园。
回去的时候,又见沈姑爷坐在亭子里,花园里梅花下稀稀疏疏站着都是人,秋落走过去也不显突兀。沈齐身边没有别的宾客,只有肆月在旁边陪站着。
沈少爷见秋落拿了自己的披风来,让肆月将林晔的披风还了去。
秋落道:“我方才来看没瞧见姑爷就回了咱们院子一趟,小姐让我给姑爷送披风,还有果子一并也拿了来。”
肆月笑:“这里不是有橘子?”
沈少爷也笑着:“原本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告诉你一声她回去了,中途走开一会儿,就错过了。多谢你费力跑一趟。”
“也不用姑爷专门等着告诉我,小姐不在这里,那就只有回院子了。”秋落大大咧咧,只觉得沈姑爷说话突然间又客气不少,其他没有察觉。
用饭的时候,林晔推说身上不好,便辞了,自己和秋落在听风斋里用了饭。
肆月在少爷耳边道:“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小奶奶?”
少爷摇了摇头,这时谢家二少爷向沈齐敬了一杯酒,沈齐笑着接受,将酒放在一边:“心意我领了,以茶代酒。”然后喝了桌前杯里的茶。
肆月退了出去,在外面等了会儿,听着酒桌上的浊语,心下想着小奶奶是不是吃了风,有些着凉,便想着回听风斋看看情况。
回去的时候,小奶奶还正吃着饭。
“小奶奶在家吃好的,也不叫我们。”肆月随沈齐在山中住得久,时常吃火锅,火锅是他的心头好,尤其是这汤色透红的锅底。
林晔和秋落是关起门来吃火锅的,不见其他人。
平日里秋落和肆月与旁人不同,除了内间,其余地方都是怎么进出方便怎么进出的。肆月本来想,小奶奶可能在内间榻上,他进了门在外面问一问情况的。谁料想,一推外间的门就是扑面而来的香味。
林晔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是想吃独食。
秋落道:“来来来,谁说吃独食了,肆月小哥坐下,一起嘛。”
肆月秋落名分上是随从,情分上说是弟妹也不差。肆月顺水推舟就坐了下来,三人一起吃起了火锅。
肆月见小奶奶的脸还红着,道:“小奶奶,我说话没个把门儿的,您别往心里去。”
林晔笑笑,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
秋落道:“吃火锅就是这样,不吃个面红耳赤,不叫火锅。”秋落捞起来一份脑花,放进自己的碟子里。
林晔看着,蹙了蹙眉。
肆月道,要不我给奶奶也烫一块吧?秋落赶紧帮自家小姐拒绝了,我家小姐不吃这个,你给我烫着。然后给小姐夹了一块五花肉放进碟子。
林晔吃完这块肉,便放了筷子,两人也跟着放了筷子。
“我吃饱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去外面走走消消食。”说着不等秋落起身,自己拿了大斗篷罩住出了门。
一出了门,就将斗篷帽子摘下来,松了带子。
冷气拂面而来,果然神清气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