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刘卫荣、朱伟峰等人的搜救小队出发的同时,影响着赖元平的另一路人马的一些人物也上场了。
五月十九日下午,哀悼时间刚过,载有北京军区255野战方舱医院的救灾专列“抢90369”号,经过三千一百公里、五十一个小时的长途奔驰,终于吐着白白的浓烟徐徐到达了德阳火车站。方舱医院的设备实在是太重了,列车中途不得不临时停车十多次,五个随车的师傅检查车辆,让因载重过大而过热的车轮冷却。为了适应医院的行动,这列车经过了相应的改装,自五月十七日中午一点四十分发车起,到最终抵达目的地,原定二十几个小时的行程,足足超了一倍的时间。
这几十个小时对于255人来说的确是太漫长了。因为他们不仅仅是来自唐山的医院,更是经历了唐山地震后成长起来的一群医疗人。副院长郑晓东本人,就是三十年前从唐山地震的废墟里站起来的幸存者。比起其他到灾区来的医疗队员,255人的心里更是多了一份感同身受的心情。
列车一靠站,负责带队的255野战方舱医院院长刘建军就像个小伙子一样矫健地跃下车门,迎面就遇上早已等在站台的、先期来打头阵的副院长郑晓东和北京军区联勤某分部的副部长、此次的救灾医疗队协调组组长张建设。
没有寒暄,也没有问候,三个人凑到一起就直奔主题。
张建设先开口,他简单地说:我们给分派到德阳市。
郑晓东也简简单单地:医院的地方我已经看好了。
刘建军最简洁:卸车!
之前,在火车行驶过程中,刘建军院长就利用在列车上的时间,针对地震灾区的情况,对所有人员重新作了充分细致的分类安排。一百二十名医护人员、四十二名保障队员一下车就各自进入了自己的岗位。
不愧是全军组建的第一支应急战备保障医疗队,这一回更是完全得益于业务精熟的郑晓东副院长前期工作做得扎实,在他事先细致地用白灰画好的行列标识上,长长的车队径直开到郑晓东副院长事先选定的地点,只用了两个小时,由四十三辆车载运的十五个方舱的展开工作就完成了。
方舱的设计展开时间理论上是四个小时,但是,255人年年搞战备训练,对方舱的操作早已烂熟于心,这一回主要是受场地限制,在二○○七年的训练中,他们最好的成绩是六十九分钟。
十九日的夜晚,在龙宝坪,刘卫荣和朱伟峰这支救援突击小队,队员们挤坐在篝火旁抵御山区夜间刺骨的寒冷。
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终于有时间来介绍一下朱伟峰。
朱伟峰,一九七五年三月出生于江西抚州一个农村家庭,一九九七年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毕业。对他的短短数年间军旅生涯的描述不知道是应该用“幸运”还是用“机缘巧合”来形容。就在半年前——二○○八年农历的大年初一,他刚刚参加了湖南的抗冰雪救灾任务,并且因为表现突出受到特殊表彰。而这一次,地震发生的前一天,五月十一日,他刚刚回到老家,准备幸福地开始一年一度的探亲假。
娇妻、爱女相见,那份亲热就不必多说了。然后就是第二天,“5·12”地震发生了。部队的集结命令并没有这么快抵达他遥远的江西老家的乡下,但是朱伟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没有任何犹豫,他连夜收拾起刚打开的行装,十三日一早,订了南昌到成都的机票。可是等他下午奔到机场时,才被告知因为成都机场在保证抗震救灾的部队和物资的输送,他这趟商旅飞机取消了。
朱伟峰十三日在机场遇到的情形与我那天经历的一样,只不过我的航线是从长沙飞回成都。地震当天晚上成都双流机场关闭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三日一早,我也订了飞往成都的机票,结果当然同朱伟峰一样。为了给抗震救灾让路,航班无条件取消。我在机场坚持等着,弄得机场的工作人员都奇怪了,他们说:成都有地震,我们的客人都取消行程了,你怎么还往不安全的地方去?我说,我是军人,大地震后一定要行动,这个时候必须要回到部队上去。朱伟峰说当时在机场也是同我一样这样表达过的。我在当天下午六点挤上了一架从长沙飞往成都的运送救灾物资的飞机。原来机场的那位工作人员还是个头目,她向我透露了“情报”,并且作为特例为我办好了全部登机手续。朱伟峰就没有我幸运了,他在机场盘桓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改变行程,挤上了东莞开往成都的T246次列车。
要命的是,这趟列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原因很简单,沿途要为“抢”字头的救灾列车让路。到了十四日傍晚七点过,列车在四川成都金堂又“临时停靠”了。再也等不下去的朱伟峰跳起来,冲进列车长室,好话、坏话,高声、低声磨了他半个多小时,磨到列车长都受不了了,也“破例”打开了车门,偷偷把他放了下去。
朱伟峰拿出越野跑的干劲,冲出火车站,花了两百元打了个车,价钱都不商量地往部队所在地什邡赶。可是老天真是会给他打麻烦,地震之后一些道路不通,绕路过去,另一些地方又在修路。他索性下了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步行了十多公里。终于在夜间十一点多,到达了什邡市,正在四处打听部队的具体位置时,这回他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志愿者,用车把他载到了部队。
十六日凌晨,一片漆黑中朱伟峰摸进了部队的营地,当一身泥水的他仿佛从天而降地站在帐篷门口时,战友们都吃了一惊。朱伟峰自己倒是很平静。他说:报告团长,我回来了。
后来很多媒体追着朱伟峰采访,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问题问得朱伟峰不胜烦恼,他说:我是军人啊,这种时候,我肯定要跟部队在一起。
回到部队进入灾区后的朱伟峰,特别是再一次接受响水沟救援任务后,朱伟峰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朱伟峰啊,还行,你的决定和行动真的是太正确了!
当然,当时坐在龙宝坪漆黑阴冷的夜里篝火旁,朱伟峰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对妻子的愧疚。但他马上就狠劲摇摇头,甩掉了这些小情绪。
朱伟峰对我说很后悔当时只忙着赶路,忘记问一下那个志愿者的姓名和单位。我说,不问也没有关系,就像网上一名网友说过的,在那些日子里,所有奔赴灾区或者心向灾区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四川人。
现在我们再回到十九日夜晚的龙宝坪。
龙宝坪的位置很特别,对面的山头就是没有余震也一直在滑坡,迎面大山的顶上就是后来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李家山堰塞湖。十九日这天,湖水已达高危的临界。在这个临时停留点,刘卫荣和朱伟峰的小队总算是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夜。
他们的临时停留点是前两天戴玉强带领的搜救小分队凭着铁锹和双手,在下着暴雨的夜里,用了数个小时在一片废墟上开出的一个临时停机坪。他们还幸运地拣到了一顶用过的空投降落伞,用几根断木支起来,聊胜于无地用作帐篷,抵挡一下五月山间夜晚入骨的寒凉。事后得知这伞也是前两天戴玉强小队用过的。徐晓亮和作为随队军医的胡光俊和方庆再一次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医药包,把一路坎坷后的医用物品细致地打理整齐,及时保证了这些救命的药品在数十个小时后就为了一个生命的延续而大放光彩。他们栖身的这个地方虽然简陋破烂,但勉强还算平整的龙宝坪临时机降场,更是赖元平生命得以延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站点。
十九日晚上九点,当刘卫荣等人在龙宝坪的篝火点起时,在德阳绵竹景观大道的尽头,展开完毕的北京军区255野战方舱医院向遭受重创的德阳人乃至全国人民展示了其近乎豪华的阵容:容括了“三区两场”(方舱区、病房区、住宿区、车场、生活场)40米×40米的巨型方阵,占地一千六百平方米的方舱医院, 十顶帐篷内病床配备达到两百个。
而这时候,因为地震的影响,整个德阳市已经没有一家医院能够正常开展哪怕是骨折类的手术。赶来问候的德阳市卫生局长不无感慨地说:因为没有条件做手术,今天上午,我们才转走了将近一千名地震中的重伤员。
刘建军院长安慰他说:这下好了,我们都准备好了,255野战方舱医院拥有四个ICU(重症监护室),可以同时开展四台手术。
仿佛真是冥冥中自有上帝的安排,方舱医院在五月十九日——发现赖元平的前一天抵达了德阳市,并且准备好了一切。也就成为后来赖元平生命接力的另一个重要站点。
五月十九日即将过去,整个夜晚雨一直在下着,不紧不慢地仿佛一个惯常说书的老人,不动声色中一点一点地将故事渗透进所有人的心灵——其实一开始就透过这些个断续的、不引人注意的细节,悄悄地暗示着搜救赖元平的事件是一个连环连续的生命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