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日,是全国哀悼日。
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在绵竹金花镇,满眼触目惊心的废墟上,忧伤的汽笛声响起。所有的生命都垂下了头,连阳光也从厚重的云缝里透下几缕感念的光线。
汽笛声过后,救援的官兵和群众暂时收起了悲伤,抢救工作继续紧张进行。挥汗如雨的空降兵某团炮兵营政治教导员朱伟峰从人群的间隙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几乎是连跑带跌地冲过来。
来人是金花镇的书记耿垣。耿垣年纪当时从面庞上已经看不出来了,数日来发生在家门口的突如其来的灾难把他摧残得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跑到带队的团政委朱建军的身边,耿垣脚还没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响水沟里还有三个!三个!
耿垣竖起的三根手指,表达了这位镇党委书记此刻的心情。地震过去整整一周了,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有三个幸存者,这个巨大的喜悦超越了一切。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围了过来。
耿垣激动地哆嗦着,但还是清晰地表达了完整的意思:有人传信来说,在响水沟工地,还有三个民工骨折受伤,生命垂危,亟待救援。
团政委朱建军丢下手上的工具大声喊了一句:朱伟峰……
朱伟峰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朱建军左右手各一摆:你马上作好准备,我向师里报告。
朱伟峰马上回到营地,一边准备,一边向熟悉的人了解情况。
响水沟又名三尖角,因大山的顶端有三个山峰并排故名三尖角。响水沟地处深山老林,磷矿资源丰富,里面矿洞众多,山高坡陡,平时就极难行走。前期地震已造成山体塌方、道路艰险、地形复杂、环境恶劣,而且余震不断,随时都有可能诱发泥石流、山体滑坡、山洪暴发,加上地震形成的堰塞湖,使救援环境更加凶险,每一个进山救援人员都时刻面临着生命危险。
可是,再危险也要去。
被安排带队的副团长刘卫荣跑到朱伟峰帐篷前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原来是听到消息说朱伟峰要从全营党员骨干和身体强壮的战士中挑选人员组成救援突击小队,呼啦一下拥来好多人,几个连队的干部、战士都抢着要参加突击小队,刘卫荣的到来算是给他解了围。利索的朱伟峰迅速挑选了十三名人员,其中六名是党员,八名是士官骨干,加上自己和刘卫荣一共十五个人。十五个人,每人带了三日份的给养,搜救用的装备如指北针、望远镜、地图、电台、砍刀、手电筒、救援绳、背包带等。可是,没有被选上的官兵还在围着他们不甘心地争取着。
刚选好人,师长杨杰赶来了。
杨杰一到,乱哄哄的人群马上静了。十五个人装备整齐,齐刷刷地站在身材高大的师长面前。
外表粗犷、内心缜密的杨师长带来了向导——曾经去过响水沟磷矿的原安全科长朱开民,还带来了一样重要的设备:“北斗一号”海事卫星电话。
事后证明,杨杰师长带来的这部临时从其他单位借调来的“北斗一号”在救援赖元平的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杰详细交代了救援注意事项,特别是险情处理方法,还简单地进行了战前动员。就在这时,有两个人,悄悄地站在了队伍中,他们是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的随队医生,二十八岁的胡光俊和二十四岁的方庆。
望着手下们一个个黑瘦疲惫的背影,杨杰心里说不出的心疼。部队到达灾区整整一周了,这些还是孩子的部属们从没有踏实地睡过一觉,吃好一餐饭。从杨师长的内心来说,关于这次救援还有太多的细节没有讨论和确认,从红白镇通往龙宝坪这条路号称“步步鬼门关”,它的艰险,三天前从勇闯龙宝坪的戴玉强搜救分队那里,他已经知道了。那几天他和政委紧张得坐立不安,夜不能寐。戴玉强、李少杰等完成任务成功返回营地的当天他就见到了。他见到戴玉强的时候,这个一向精神头十足的家伙累得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强撑着睁大眼睛伸出一只巴掌有气无力地向他这位威严的师长晃晃算是打了报告。他自己则是冲上去把他们一个个紧紧地搂了一下算是回礼。
当时杨杰对我说到这里时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道:自己这个雷霆万钧的师长何时变得这么儿女情长。
而此刻一百个不安和不放心的师长也只有再一次按捺住了儿女情长,叮嘱自己的部属们在行动中相机行事了。
杨杰后来对我说:我带出的兵,我了解他们,更相信他们。只是……
后面的话,杨杰师长没有说下去。的确,地震再一次告诉我们,在大自然面前,人类自诩的一切伟岸都是不足挂齿的。
只是太危险,准备太过不足了,但是时间的确是来不及了。已经是十九日,从地震发生到得知情况已经是一周时间了,如果有幸存者,也是生命垂危了。杨师长以及刘卫荣和朱伟峰在内的所有人的感觉都是对的。在长达八个昼夜的时间里,赖元平再也没有站起来过。没有任何食物,没有水,没有治疗,到了十九日这天,他细若游丝的生命,已经将近尽头。
一切就绪之后,一种悲壮的情怀油然而生,没有过多的告别话,在“要保证安全”的反复叮嘱声中,下午两点五十分,距耿垣报信时间只过去了仅仅十余分钟,副团长刘卫荣、政治教导员朱伟峰带着装备好的救援突击小队一行人出发了。
他们计划先乘车到达红白镇,然后下车,沿铁路步行,逆石亭江而上,经过龙宝坪,再到响水沟,地震前离响水沟的距离大约是三十公里。
红白镇到龙宝坪的路,之前因为戴玉强小队的进入,基本上路线清楚,但是现在这个小队在这短短的十公里路上艰难行进到晚上八点五十分,天黑透了,才到达龙宝坪。沿途到处是塌方,几十吨的石头从山顶上滚落到路上,将坚硬的路面砸出几米深的大坑。有的砸到货车上,生生地将几米高的货车挤压成面包状。很多桥梁都垮了,铁路的轨道严重变形。不但没有路,还要随时防备遭遇山洪、滑坡、泥石流等“突然袭击”。险情始终让队员们高度紧张,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往前走,终于在晚上八点五十分左右到达了龙宝坪。
关于这一路上的种种不测与艰险,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在电视或者报纸等相关媒体上知道了一二,这里不用再过多赘述,要说一句的是,在路上,他们“捡到”了五名志愿者,这五人也是听说了龙宝坪一带有人幸存,怀着一腔热血徒步走进来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条所谓的路已经变成了鬼门关。他们顺着扭成麻花状的铁轨走了一半的路程,铁轨没了,巨大的山体仿佛传说般地迎面站在路的正中。路断了,作为户外运动爱好者的他们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令人生畏的情景,眼看天要黑了,进退无门的他们没辙了,正好遇到了刘卫荣和朱伟峰一行人。在大喜过望的这五个人的眼里,这支精干的小队人马不亚于天神降临。这五人中,有擅长户外运动并且当过兵的李勇,还有一个徐晓亮也是转业军人,他现在的身份是重庆市江陵医院的医生。
龙宝坪是地图上一个找不到的点,在地震前是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四周被群山包围,地震发生后,这里变成一片废墟,现在更是空无一人。天又下起雨来,黑暗随之而来,到响水沟还有十来公里,为了安全起见,刘卫荣与朱伟峰商量后,决定这个夜晚就在龙宝坪露营。
几根枯枝堆起,他们燃起了一堆篝火。